文豪1879:独行法兰西 第8节

  听到这个,中年人眼睛就亮了起来:“你不知道是谁在主持这项伟大的工程吗?”

  莱昂纳尔摇摇头,中年人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是充满智慧与魄力的斐迪南德雷赛布先生!当年就是他主持修建的苏伊士运河,并且为法兰西取得了99年的经营权。

  有他出马,这条运河肯定能成为法兰西的另一个骄傲!”

  中年人越说声音越大,周围的人听到以后纷纷自发地高呼:

  “法兰西万岁!法兰西万岁!”

  在口号的驱动下,整支队伍都狂热起来,不少人直接从怀里掏出整把的现金,举过头顶挥舞,催促着前面的人手续办快点。

  莱昂纳尔虽然不太清楚巴拿马运河最后是不是由法国人开凿成功的这种历史细节,但是作为一名学习优异、博览群书的文科生,他可是知道法国佬历史上几乎所有的投资狂热,结果都不太美妙……

  他有些担忧地问:“那要多久?”

  中年人信心满满地回答:“斐迪南先生能在埃及那样炎热、干旱、了无人烟的沙漠里开凿出190公里的运河,而巴拿马运河据说只有80多公里!

  苏伊士运河花了10年,巴拿马运河,唔,乐观一点5年就开通,最迟也不会超过7年!

  到时候,法郎、英镑、美元……会像运河的水一样流进我们这些投资者的口袋里!”

  他的话又引起了一阵欢呼。

  莱昂纳尔:“……”这次倒不用进门探听虚实了。

  「开凿巴拿马运河」和「巴拿马运河债券」这两件事看来不是什么骗局,「巴拿马洋际运河环球公司」也不是个皮包公司。

  斐迪南德雷赛布也确实是个有名的实业家、贵族,还担任过外交官,并不是什么骗子。

  这也是「埃米尔」这个骗子的高明之处,大部分的信息都是真的,很容易求证;但只在最关键、也最难求证的地方撒谎……

  现在只能看苏菲那边能不能给他点惊喜了。

  满怀忧虑的莱昂纳尔一路从第八区走回了第二区(两区几乎接壤),连经过香榭丽舍大街都没驻足细看。

  整整花了1个小时才来到约定的「塞纳落日」咖啡厅,点了一杯黑咖啡就开始闷喝,又拿了一份《小日报》翻看。

  不一会儿,邻桌就传来一阵爆笑声,一个颇为绅士的客人直接把咖啡喷到了桌上的报纸上,然后又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眼睛,极力地想克制住这有些不体面的笑声。

  咖啡厅的侍者却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上前为顾客擦干净了桌子,又换了一杯咖啡。

  只是在经过莱昂纳尔身边的时候嘟囔着抱怨了一句:“又一个,该死的《喧哗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莱昂纳尔叫住了他:“能给我拿一份今天的《喧哗报》吗?”

  侍者努嘴示意刚刚喷了咖啡的客人:“最后一份干净的《喧哗报》在刚刚那位先生桌上。”

  莱昂纳尔露出笑容:“哦?”咖啡厅为了让客人可以打发时间,每种报纸都都订阅多份。

  侍者俯下身,悄声解释:“今天的《喧哗报》登载了几个新笑话,好几个看过的客人都把咖啡喷在报纸上……”

  莱昂纳尔的笑容更灿烂了:“哦?什么笑话?”

  侍者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我觉得您最好还是亲自看看……我发誓,那是我这辈子看过的最含蓄、最恶毒,但也最有趣的笑话……”

  莱昂纳尔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看来那三篇小故事的效果相当不错,他对《喧哗报》的老板接受自己的报价很有信心!

  毕竟论起笑话,欧洲从古代到近现代,无论类型的丰富、手法的多变还是语言的含蓄,都无法与中国相媲美。

  他选择改写「笑林广记僧道部」的笑话,不仅是故意要捅破法国宗教文化中最禁忌、最讳莫如深的那层纸,同时也是在试探这些小报的底线。

  如果连这个题材都能刊登出来,那他就可以百无禁忌、大展拳脚了。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底线,是他亲手创造出来的……

  当然,「一个老实的巴黎人」的真实身份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毕竟他如果要在法国文坛正式登场亮相,是绝对不能以黄色笑话写手的身份。

  有些东西,在他那天与莫泊桑结识以后,就从心底像杂草一样生长、蔓延开来,不可遏止……

  所以选择每个月都要续费的「匿名存局候领」的原因也是如此。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解决远在阿尔卑斯的索雷尔家的危机。他生怕晚一天,父亲就有可能把嫁妆、存款都交给那个来历可疑的男性。

  又等了快1个小时,苏菲德纳芙身影才出现在咖啡馆门口,身上多了一件厚外套,看起来却依然削瘦。

  而且莱昂纳尔这才发现她的身量非常高挑,几乎要有170公分,在这个时代的女性中相当罕见。

  他把手举起来,说了声:“这里!”

  苏菲望过来,脸上露出了笑容,很快就穿过桌椅,坐在了莱昂纳尔的对面。

  莱昂纳尔微笑着,并没有马上追问苏菲查询的结果,而是说:“还没有吃晚饭吧?我有幸邀请你一起用餐吗?”

  苏菲脸一红,就像石榴汁晕开在牛奶上。

第16章 约定

  此时天已经黑了,咖啡馆外面走过一个点灯人,穿着有些像教士的制服,用一根长杆精确地在路灯杆的高处一碰,一盏煤气路灯就亮了起来。

  黄白色的暖光洒进窗户,与咖啡馆里的灯光交相辉映,不像蜡烛那样昏暗,又让影子摇曳不定;也不像电灯普及以后,把一切照得一览无余。

  看着莱昂纳尔在灯火中显得尤为深邃的轮廓,苏菲的心猛跳了两下,但并没有答应:“我母亲在家里给我做了饭……我得早点回去陪她,没有我她会很孤单的……”

  莱昂纳尔露出遗憾的表情,不过没有强留,而是叫来了侍者:“你们这里的晚餐可以打包吗?为我们各自打包一份吧。”

  侍者干脆利落地回答:“当然可以,先生。不过我们并不是专营正餐的饭店,所以只有简餐。今天的菜色是「诺尔芒第软芝士」「橄榄酱面包」「乡村鸡配香草黄油」「百香果千层酥」,每份1法郎。

  如果您愿意追加5苏,我们还有配餐的「柔红葡萄酒」,产地是波尔多产,可以装在小瓶里带走……”

  不愧是金融区,一份「简餐」就要1法郎。

  苏菲慌了:“不了,不了……”

  但是她拗不过莱昂纳尔,还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两人这才讲到今天的正题。

  苏菲拿出一张纸,递给莱昂纳尔:“我查了公司里所有的「埃米尔」,排除掉年龄太大的、每天都在巴黎上班的、没有差旅经历的……最后只有两个「埃米尔」有可能。

  一个埃米尔弗朗索瓦杜布瓦,35岁,在南美洲分公司当事务员;一个叫埃米尔亚历山大,29岁,去年刚刚进入公司,是海外事业部的经理秘书。

  但是这两人,恐怕谁也没有空去阿尔卑斯办什么业务。要知道我们虽然在那里设有办事处,但是规模很小,采购的农产品和货物非常固定,寄送到那里的信件几乎是定期的,根本无需派人前往驻扎。

  而且,你说你的家乡还不是「加普」(首府)和「昂布伦」,而是「拉拉涅」,那里连火车都没有通……”

  听着苏菲有条不紊的解释,莱昂纳尔心想这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不仅会主动筛选信息,而且能进行基本的分析,省掉了他不少功夫。

  说起来这些难吗?可能对21世纪的职业女性来说不难,但是在19世纪,女人普遍被认为是无知、缺乏判断力、充满情绪冲动的生物。

  苏菲即使接受过一定的教育,但从家庭条件来看应该并不精深。

  莱昂纳尔也曾经接触过一些像她一样在这个时代能识文断字的“知识女性”,但大多显得拘谨、木讷,而苏菲展现出来的条理性和冷静,都让他刮目相看。

  苏菲分析半天,发现莱昂纳尔没有动静,抬起头看到对方正用那双温柔的眼睛看着自己,又红了脸:“……我说的哪里有问题吗?”

  莱昂纳尔摇摇头:“不,你说的很好。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那个「埃米尔」就是一个骗子?”

  苏菲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肯定是个骗子。「奥比尔」虽然在全世界有上万个雇员,但是每个人都是很繁忙的,不会有哪个经理级别的人物,有时间在阿尔卑斯闲游。”

  “有你说的,我就放心了!”莱昂纳尔把苏菲带来的纸收了起来,“现在有点晚了,你的家在哪里?”

  苏菲看了一眼莱昂纳尔,又低下头:“在第十区,朗克礼街。”

  莱昂纳尔笑了起来:“那我们是邻居我在十一区,奥博坎普街。”

  苏菲有些惊讶,因为索邦的学生很少会住到十一区那样偏远又鱼龙混杂的地方;不过想想莱昂纳尔的家庭出身,和现在的穿着打扮,似乎也非常合理。

  这时候侍者才将莱昂纳尔点好的两份餐食打包好,两人起身穿上外套,各自拎着纸袋离开了「塞纳落日」咖啡馆。

  此时天上开始飘起小雪,街面上的路灯已经全部被点亮,沿着巴黎宽阔的大道一路延伸到无尽的远方,将证券交易所、巴黎歌剧院等建筑都映照得辉煌如画。

  但如果视线向更远的地方投去比如两人所在的第十区、第十一区,几乎都毗邻繁华的第二区、第三区却显得黯淡许多。

  咖啡馆不远处就是公共马车的乘车点,两人各自候了一会儿车,经过朗克礼街的马车先来了,此时上面的乘客寥寥无几。

  苏菲婉拒莱昂纳尔送她回家,自己上了车,不过在售票员关门的一刹那,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如果还想知道什么,来问我就好。”

  莱昂纳尔点点头,似乎与对方有了一个约定然后目送着马车在灯火中逐渐消失。

  半个小时后,马车在朗克礼街站停了下来,苏菲下了车,又沿着只有昏暗的煤油路灯的小巷一路拐弯,终于在一栋老旧的木构泥墙的小房子前停了下来。

  苏菲掏出钥匙,打开门,屋子里只有一片冰冷的黑暗。

  她点燃蜡烛,照亮了屋子的一个角落,粗糙、笨重的桌椅轮廓显现了出来,还有早已经许久没有使用过的壁炉。

  但是今天,苏菲却觉得这里有了一丝过往没有的暖意。

  她从纸袋里拿出「塞纳落日」的简餐,看着那份制作精美的「百香果千层酥」,忍不住先咬了一口下去……

  “真好吃,索雷尔先生!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它叫什么?”

  佩蒂眼睛放光,在烛火摇曳的昏暗楼道里,就像两颗小小的星。

  “好像叫「百香果千层酥」?”莱昂纳尔摸了摸佩蒂的头她虽然10岁了,但是看起来却只有7岁、8岁的样子,瘦骨伶仃的肩膀上,脑袋显得尤其大。

  佩蒂看着被咬了一口的千层酥,有些舍不得,抬头问:“我想留给里昂,他礼拜日会回来。”

  里昂是佩蒂的弟弟,今年8岁,被父母送去一个皮匠那里做学徒,很长时间才能回来一次。

  莱昂纳尔摇摇头:“放到礼拜日千层酥就臭了没关系,周日我会带更好吃的东西回来。”

  佩蒂惊喜地快要跳起来了:“真的吗?”

  莱昂纳尔认真地点点头:“真的!”

  与佩蒂约定完后,莱昂纳尔回到了自己的小阁楼今天很罕见的,马丁太太并没有对他冷嘲热讽。

  连续多日不吃房东的包餐,而是在外面带“大餐”回来,“「阿尔卑斯来的穷乡巴佬」发财了”的传闻,已经在这栋破旧公寓里传开了。

  马丁太太虽然不相信莱昂纳尔会翻身,但却谨慎了不少。

  “与这个世界的羁绊越来越深了啊……”莱昂纳尔暗自对自己说道。

  无论是有“师生之谊”的佩蒂,还是有“相助之恩”的苏菲,或者是还没有真正“见过面”、却已经为之奔走数日的阿尔卑斯的索雷尔家,都将他与这个世界的纽带越扣越紧。

  有时候,他甚至会产生某种恍惚,那个21世纪的中国年轻人短暂的半生,会不是莱昂纳尔索雷尔所做的一个疯狂的梦?

  不过现在不是探讨这种哲学问题的时候,他现在得写一封给家人的信,明天就用电报的方式发出去!

第17章 左拉家的星期六

  这是1879年冬季一个普通的周六清晨,整个巴黎地区都弥漫着雪后化冻的阴冷味道,位于郊外的梅塘尤甚。

  这里虽然已经草木凋零,但密布的河网和良好的通风,让这里的空气如少女的初吻般纯洁。

  梅塘一向是城里人消暑的好去处,但冬天来的人并不多,唯有在梅塘西北角一座形制怪异的乡间别墅今天格外热闹。

  因为在这里,这栋别墅的新主人爱弥尔左拉先生要准备一场丰盛的宴会,来迎接自己的朋友们,以及庆祝自己正式入住这栋别墅。

  虽然别墅是去年买下来的,但是那时候屋况甚差,二楼的地板甚至差点让视察的左拉先生掉到一楼去。

  幸好《小酒店》的收益不错,让他可以大刀阔斧地修整这栋别墅,终于在最近可以入住了兴奋的左拉不顾这是一栋度假用的「消暑别墅」,执意要提前体验一下“大作家”的生活。

  毕竟他对好友福楼拜位于巴黎市区的三层别墅羡慕已久。

  天刚亮,男仆就正半跪在别墅门口的石头台阶上,用石墨仔细打磨每一块石头,务必使其整洁如新。

  女主人挺着高高的胸脯,指挥着花匠、马夫、女仆各自干着不同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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