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返校日到来的时候,他比任何同学都高兴,乘坐公共马车准时到校报到。
校门口依旧热闹,但是今天的气氛却不太一样。
教授和学生们虽然依旧在互相寒暄,却都没有着急走进校园里,反而眼睛不断地瞟一旁的公共马车站,仿佛在等什么人。
等莱昂纳尔走下公共马车,出现在大家视线里的时候,立刻有人开始鼓掌。
先是几个人,然后一大片,最后所有人都鼓起掌来。
阿尔贝更是走上前,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嘿,莱昂,好样的!”
莱昂纳尔有些发懵,《现代生活》的影响力竟然这么大吗?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竟然还能获得这些自诩精英的男性的一致好评?
这时亨利帕坦院长也走到莱昂纳尔身边,转身向着众人:“啊哈,看是谁来了?原来是我们的英雄,莱昂纳尔!”
接着转身亲昵地拥抱了一下他:“好样的,莱昂!辛苦了!”
随即对所有师生高呼一声:“你们要向莱昂纳尔学习,为索邦的建设添砖加瓦。”
教授们都还比较矜持,同学们忍不住欢呼起来,索邦校园门口成了欢乐的海洋。
这场简单却隆重的欢迎仪式结束后,一头雾水的莱昂纳尔才低声问阿尔贝:“《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你们都看过了?”
阿尔贝一愣:“《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那是啥玩意儿?”
莱昂纳尔:“嗯?”
阿尔贝随即露出一脸兴奋、艳羡,乃至嫉妒的表情:“30万法郎!整整30万法郎!
这是几年来索邦通过「诗会」收到的最大一笔单人捐款。”
莱昂纳尔:“啊!?”
随即皱起来眉头,那天他和罗斯柴尔德夫人沟通的时候,曾经说过不要太高调,对方也答应了。
怎么没两天就反悔了呢?
阿尔贝一把搂住莱昂纳尔的脖子,低声问:“你是怎么和阿列克谢耶芙娜男爵夫人勾搭上的?
她不是刚来巴黎没多久吗?天啊,莱昂,你有太多我不知道的秘密了!”
莱昂纳尔:“啥!!??”
阿列克谢耶芙娜男爵夫人?他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而且这一看就是个俄国人至少现在他都没有和任何俄国人打过交道。
不过阿尔贝并没有追问,他知道年轻艺术家与赞助人之间如何交流,往往都是行业机密,轻易无法得到传授。
比如他妈妈当年是怎么资助年轻的“浪荡子诗人”让雷谢尔布朗,与“平民诗人”弗朗索瓦戈贝的,其中秘辛连他父亲都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身为家族幼子,他能继承的家产有限,爵位更轮不到他,只有像莱昂纳尔这样傍上一个顶级贵妇人,那才有可能翻身。
他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听说俄罗斯娘们全都是高头大马……”打量了一下身材高大的莱昂纳尔:“难怪你能降服她……”
莱昂纳尔有些生气,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要说自己和罗斯柴尔德夫人有什么瓜葛他也就认了,这俄罗斯的阿列克谢耶芙娜男爵夫人又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但他现在百口莫辩,因为任何否认在阿尔贝或者其他同学那里,都会化为一个“你不用解释我理解”的眼神。
同样的时间,蒙马特高地,一块处处是乡村和葡萄园、充满田园风光的“好地方”。
一个规模庞大的庄园坐落其中,成片的葡萄、苜蓿、灌木丛与小森林,簇拥着一座刚刚装修好、焕然一新的18世纪风格的小城堡。
城堡上那些狭小的望孔已经被替换成了大玻璃窗,阳光可以自由地洒进来,房间也不复阴冷、潮湿。
城堡四周的箭塔顶端,飘扬着一面由「双头鹰」「麦穗、犁铧」与「交叉的双剑」构成的旗帜,在春风中猎猎作响。
此刻,城堡中央的小花园里,一个年轻、挺拔、孤傲的身影,正矗立在一大丛盛开的鸢尾花旁边,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忧伤。
一个盛装的贵妇,正用痴迷的目光看着他她不敢上前打扰,生怕中断了这个文学天才的思路。
他刚刚完成《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样的杰作,不知现在又在酝酿什么样惊心动魄的故事想必会再一次征服自己这颗柔软、敏感的心。
他那打着补丁、肘部磨得光光的外套,此刻比沙皇参加「圣体礼仪」时穿着的那用金线缝成、缀满宝石的盛大礼服,更有一种神圣、华美的气质。
忽然,那个年轻、孤傲的身影在轻嗅了一下花香后,优雅地转过身来,走向贵妇人。
他深栗色的头发不羁地披散几缕刘海在额前,靛蓝的眼眸深邃得像俄罗斯冬天的海水,嘴角那疏离、淡漠、又带有几分愤世嫉俗的讥诮弧度,让贵妇人几乎要醉倒过去。
他站在贵妇人面前,声音低沉而冷淡:“芙佳,我还是回索邦上课去吧即使它是那么的僵化、无趣。
但身为作家,我必须怀有对知识本身的敬畏……”
被昵称为“芙佳”的贵妇人闻着他嘴里淡淡的烟草味,和身上似有似无的“十一区的臭”,满眼是不舍:“莱昂,你真的要走了吗?
那我用马车送你去索邦。”
“莱昂”眼里露出一抹遗憾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
“芙佳”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救:“我错了……还是你自己走去坐公共马车吧。
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
“莱昂”叹了口气:“抱歉,其实我不该对你这么……严厉。”
“芙佳”连忙伸出一根指头按住“莱昂”的嘴唇:“我懂,我都懂!从你决定为我放弃参加索邦的「诗会」,放弃取悦那些巴黎的庸脂俗粉那天
我就知道只有你懂我……也只有我懂你……”
“莱昂”踮起脚尖、在半屈膝的“芙佳”额头轻轻一吻:“不要着急,索邦的课很短,但夜晚很长……
有时候,等待,会让酒更醇、蜜更甜。”
“芙佳”乖巧地点点头,颌下荡起层层肉浪,一直绵延到她饱满得惊人的胸口。
“莱昂”毅然转身,向着敞开的城堡门口走去,“芙佳”忍不住喊住他:“你说的,普罗旺斯那种满薰衣草的庄园……100万法郎就够了吗?”
“莱昂”没有回头,但声音却异常疲惫:“为什么一切都要用金钱衡量?我对钱,不感兴趣。”
“芙佳”惊觉自己又犯错了,用戴满宝石的手捂住嘴巴:“对不起,我只想确认够不够,我才能……”
“莱昂”没有停下脚步:“那不是一座庄园,那是艺术的殿堂、是灵魂的栖居地、是自由的乐园……”
随着他如诗般的吟唱在空气中渐渐消散,“芙佳”或者叫她巴尔芙阿列克谢耶芙娜杜罗娃-谢尔巴托娃男爵夫人瘫坐在草地上,满脸红晕。
就算整个巴黎的贵妇圈不接纳我又怎样?
就算整个巴黎的艺术家都不来参加我的沙龙又怎样?
我有莱昂纳尔,独一无二的“贫穷的莱昂纳尔”!
第91章 文豪中的拉斯普金
莱昂纳尔用了整整一天时间旁敲侧击、拼凑碎片,才弄清楚原委。
复活节最后一个周末举行的索邦「诗会」,他虽然没有参加,学院却仍然收到了巨额的赞助。
其中一笔15万法郎的捐款,将在索邦建立一个「罗斯柴尔德索邦文学奖学金」,奖励那些在创作上具有突出表现的索邦学子,每年颁发一次,奖金5000法郎。
而今年的奖金,几乎已经默认将会授予莱昂纳尔。
不过由于莱昂纳尔明年就毕业了,最多只能领一次,所以大家对此只有羡慕,很少嫉妒,甚至没有多猜测罗斯柴尔德夫人与莱昂纳尔的关系。
毕竟往年她也是索邦的大赞助人之一,只是今年赞助得格外多而已。
但另一笔高达30万法郎的捐款,却几乎指名道姓地是因为莱昂纳尔才捐赠的
【谨以这笔微不足道的款项,向本可以参加「诗会」,却为了尊严与良心选择缺席的索邦文学之子,致以崇高的敬意!
来自巴尔芙阿列克谢耶芙娜杜罗娃-谢尔巴托娃男爵夫人】
当一个神情高傲的男爵夫人庄园的仆人在「诗会」上念完这番话后,一辆轮毂沉重的豪华马车,当着所有人的面驶入了索邦举行「诗会」的广场。
几个壮汉从马车上卸下几个箱子,那位仆人现场就打开了箱盖,一时间金灿灿的光芒就亮瞎了所有人的眼。
只见箱子里全是已经停止流通快100年的「金路易」,每一枚上面都铸着「太阳王」路易十四的头像。
每一枚「金路易」都含有6.45克的黄金,可以兑换20到24法郎,所以当时现场近1万5千枚金币,确实震撼了所有人。
更难得的是,「金路易」早在1795年就退出法国的货币流通领域了,被现在的法郎所替代,大部分人为了方便都把金路易换成了新货币。
哪怕在一些贵族家庭当中,「金路易」也多是作为赏玩、装饰之用,不会真拿来买东西。
整个法国,恐怕都找不到能拿出这么多「金路易」的富豪。
至于“本可以参加「诗会」,却为了尊严与良心缺席的索邦文学之子”是谁,用脚后跟都能想出来。
而这笔捐款的用途,仆人则高傲地表示:“阿列克谢耶芙娜男爵夫人让索邦自行处置这笔钱,她相信索邦人的高贵品质!”
接着就坐上马车离开了,留下一脸懵圈的索邦师生和现场嘉宾。
索邦的师生们都快疯了不限用途的30万法郎!?还有这种好事!?
要知道罗斯柴尔德夫人捐赠的15万法郎可是设立了奖学金,不仅有专门的账户管理,学院每年都需要给她提交一份使用报告,还需要随时接受她的私人会计的审核。
想要挪用一点,都麻烦极了。
根据好事人的说法,阿列克谢耶芙娜男爵夫人来巴黎以后,由于豪迈、慷慨的作风,被巴黎的贵妇圈所排斥,这笔钱大有向她们示威之意。
但是选择莱昂纳尔作为理由,那其中的奥妙就不得不让人细细品味了。
而有了她的刺激,参加「诗会」的贵妇们也开始攀比起来,最后一算账,索邦一共收到或者将要收到的捐款超过了200万法郎。
这样一来,虽然阿列克谢耶芙娜男爵夫人的30万法郎仍然独占鳌头,但是捐款总量上去以后,她所占的比例就下降了,总算没有让巴黎贵妇们太丢人。
200万法郎,也是索邦有史以来最大的单年募资数额。
而促成这一切的,恰恰是没有参加「诗会」,并且在复活节假期“神秘消失”了两周的莱昂纳尔!
传闻那阿列克谢耶芙娜夫人出身于俄罗斯最古老的贵族世家之一谢尔巴托夫家族。
父亲是谢尔盖伊万诺维奇谢尔巴托夫亲王,母亲是沃龙佐夫伯爵家的女儿,带有一半格鲁吉亚王室血统。
她的父亲死后给她留下的遗产包括:
位于俄罗斯的莫斯科、圣彼得堡以及乌克兰切尔尼戈夫的4座庄园;
巴库油田的股份;
位于顿河流域一处盐矿40%的股权;
巴黎第七区瓦伦街的一座三层别墅当然,她并不喜欢住在那里,觉得太小。
阿列克谢耶芙娜男爵夫人凭借自己分到的遗产以及控制的嫁妆,每年都有超过140万卢布(大概350万法郎)的收益。
这笔年收入在整个俄罗斯,乃至整个欧洲都首屈一指。
与她财产一样有名的,是她的相貌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身长八尺、腰阔十围,腮边一部貉臊胡须,胸前一巴掌宽护心毛,有万夫不当之勇,端的是一条好汉。
据说阿列克谢耶芙娜男爵夫人离开莫斯科,来巴黎长住,那是得到了她丈夫的鼎力支持。
莱昂纳尔竟然能与她鏖战两周之久,简直比他的文学才华更为难得须知这欧陆大地,文豪易得,拉斯普金难寻。
如今的莱昂纳尔,放眼整个索邦,没有一个教授、一个学生敢再轻视他。
知晓一切以后,莱昂纳尔也很无奈,他总不能对人说:“复活节假期我先去了泽西岛瞻仰雨果先生故居,然后遭遇了一起轰动整个巴黎的三人情杀案,最后屁滚尿流地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