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879:独行法兰西 第43节

  第九区皇后街一间光线充足却略显凌乱的画室里,此时正被油彩和松节油的气味所主宰。

  皮埃尔雷诺阿刚结束了一天的户外写生回到这里,带回的画布上是塞纳河畔春日里衣着光鲜的游人

  尽管现实中河水的恶臭可能迫使模特们掩鼻,但在他的笔下,生活总是过滤掉了粗粝,呈现出温暖的光影与流动的愉悦。

  一份厚厚的信被邮递员送到了门口。

  雷诺阿放下调色板,在画室角落一张还算干净的椅子上坐下,点燃烟斗,开始阅读。

  起初,他被那个奇特的开篇句式吸引,饶有兴致地品味着。

  但随着“陌生女人”的倾诉如潮水般涌来,雷诺阿脸上惯常的、描绘生活甜美的轻松神情渐渐消失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眉头微蹙,眼神变得专注而复杂……

  过了许久,他掐掉手头的烟,将画架上的半成品揭下来,丢到一边,重新钉上一张画布。

  接着拿起炭笔,开始落下第一根线条,勾勒出一个模糊却充满情感张力的轮廓……

  他不知道的是,一百二十年后,在世纪末的一场拍卖会上,这张《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最终被拍出了8300万美元的天价。

  它与梵高的《莱昂纳尔索雷尔先生的肖像》,并列十大最昂贵的油画之列。

第85章 有了阿姨,还得努力!

  (虽然没有盟主,也没满1000票,但是大家真的给我很多鼓励,所以今天也4更,还请大家继续支持)

  从泽西岛回来,已经是5天后的事。

  在莫泊桑的盛情邀请与费用报销下,莱昂纳尔和艾丽丝、佩蒂多呆了一泊二日,分别乘船去了附近的根西岛和奥尔得尼岛。

  等再看到巴黎圣母院高高的钟楼的时候,塞纳河的污染危机已经告一段落。

  上游奔流而下的净水带走了所有的污秽,塞纳河重新恢复了往日清亮的颜色和欢快的流动。

  《费加罗报》们也不再关注巴黎的下水道工程预算到账没有,而是在为最新的教育法案而争吵。

  粪便、污水、垃圾、尸体、瘟疫……仿佛已经被驱赶出了巴黎人的记忆。

  街道上的行人、马车又多了起来,集市也恢复了繁荣,一颗鸡蛋的价格也从15生丁降回5生丁。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法国是不算什么的。

  安坦街12号的自来水终于没有了异味,佩蒂也能重新投入她心爱的厨房,开始给莱昂纳尔做她这次吃到的「英国菜」。

  所以当莱昂纳尔看到桌上的炸鱼、薯条时,有些无奈。

  这种发源于英国工人阶级的食物并不难吃,而且简单易做,除了有些单调以及热量爆炸以外,还算可以。

  佩蒂充分发挥了法国人对烹调异乎寻常的热情,对炸鱼薯条进行了改良,加入多种香料,最后的味道……

  有些一言难尽。

  不过莱昂纳尔还是脸色平静地吃完了,然后郑重其事地对佩蒂说:“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

  佩蒂瘪着嘴巴,这是索雷尔少爷第一次没有夸她做的新菜。

  吃过饭,莱昂纳尔就回到书房,开始处理最近的几封信件。

  首先是罗斯柴尔德夫人那带有家族徽章、并且用金色的火漆封口的信。

  从那略带颤抖的笔迹和难掩激动的语气当中,莱昂纳尔知道《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肯定会取得意想之外的成功。

  不得不说,罗斯柴尔德夫人是一个心思敏感、容易共情的女人。

  小说中痴恋作家L的女人,与她尊贵的出身有云泥之别,但是她仍然身不由己地代入其中。

  作为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一员,她身处财富与权力的中心,享受着寻常女子无法想象的尊荣生活。

  但她同样也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理解作为“附属品”的孤独与痛苦。

  她是贵族家庭的女儿、是银行家的妻子、是知名的艺术赞助人……

  但是这些标签之下,她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埃莱奥诺尔”,其实从未被真正“看见”。

  莱昂纳尔笔下这个陌生女人,用最极端的方式,捍卫了作为一个“人”而非“附属品”的最后尊严。

  这种在绝对卑微中迸发出的、玉石俱焚般的尊严之光,比任何华丽的辞藻或激烈的反抗都更具震撼力。

  莱昂纳尔开始写这篇小说的时候,还没有见过罗斯柴尔德夫人;但完成以后,却意外成为她的人生注脚。

  其实也是这个时代许多上流社会女性的注脚。

  不过虽然莱昂纳尔感到惊喜的是,她对将来他会出版的长篇小说的资助承诺,这对于一个文坛新锐来说太重要了。

  莱昂纳尔想了想,掏出信纸和鹅毛笔,给罗斯柴尔德夫人写了一份礼貌性的回信,感谢了她对《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赞美。

  不过自己的第一个长篇要写什么,他还没有确定。

  在19世纪,一个小说家如果没有引起轰动的长篇小说,往往不被认为是真正的“杰出”。

  莫泊桑成名是因为自己的短篇小说,同时这种轻巧、便捷的创作方式也带给他极大的创作自由和丰厚的收入回报,但是《一生》和《漂亮朋友》反响平平,是他内心挥之不去的痛。

  因此,莱昂纳尔不得不慎重对待自己的第一个长篇,一定要避免放个哑炮出来。

  接下来他又查看了《现代生活》的来信,写信的总编埃米尔贝热拉。

  他同样盛赞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不过更多是从文学角度,他尤其对小说的开头赞赏有加,甚至说:

  【这将革新人们对法国小说的认识,让诗人们知道,小说当中也蕴藏着法语的秘密……】

  看到这句话莱昂纳尔笑了起来。

  19世纪下半叶的法语诗歌,大概是世界上在形式探索方面走得最远的现代诗歌,将双关、断句、分行、错位押韵、大小写……

  一切字母语言能涉及到的音律、节奏元素都进行了革命性的创新运用,几乎到了无法理解的地步。

  斯特凡马拉美的《牧神的午后》就是其中的代表性作品那是一首莱昂纳尔即使拥有了一个法国索邦大学生对法语的掌握,都无法完全读懂的诗。

  但是这句【多年以后,面对床上的女人,小说家“L“将会回想起自己读到某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却与法语诗道路隐隐相通。

  不过接下来的内容就有些“敏感”了,埃米尔贝热拉提出可以给莱昂纳尔15苏每行的稿费。

  这对于莱昂纳尔这样初出茅庐的年轻作家来说,已经颇为优厚了。

  但是莱昂纳尔气却不打一处来:老子给《喧哗报》写下流笑话都有13苏一行,你堂堂沙尔庞捷先生的《现代生活》,只多了2苏?

  这还不如把这篇小说投给《小巴黎人报》呢!

  莱昂纳尔再次掏出纸笔,用一种冷静、克制,但是态度明确的口气给埃米尔贝热拉写了一封回信,提出自己需要30苏(也就是1个半法郎)一行的稿费。

  他认为这个价格十分公道自己虽然年轻,但是作品已经上过《小巴黎人报》这样的大报纸,引起了一定轰动,不能自降身份当菜鸟了。

  成名作家的稿费通常是2到3法郎一行,自己要1个半法郎很合理。

  他也不怕埃米尔贝热拉拒绝,反正有了罗斯柴尔德夫人的赞助承诺,不愁没地方发表。

  不过这时莱昂纳尔悚然而惊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把接受赞助视为理所应当的事,并且可以当做与人讨价还价的底气了?

  小伙子还是得自己努力啊!光靠阿姨怎么行?

  他连忙又掏出一叠纸,开始把在圣米歇尔号上口述的《我的叔叔于勒》写下来,准备寄给《小巴黎人报》。

  就在这时候,公寓的大门被敲响了。

第86章 捉奸要捉双

  莱昂纳尔现在住的公寓,除了卢西安偶尔过来串个门之外,还没有其他访客。

  知道这个地址的只有几家报社的编辑,他们还不至于登门拜访。

  莱昂纳尔走到门边,从黄铜窥孔(猫眼)看出去,发现并不是卢西安,但也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自己隔壁的邻居,格林海特先生。

  只见这位肥胖的「施耐德电气」销售,在走廊的煤气灯光下,满脸都是忧愁、紧张、愤怒交织的表情。

  莱昂纳尔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房门。

  没等莱昂纳尔开口打招呼,格林海特几乎是以撞开他的力量钻了进来,然后迅速回身关上了门,接着把一个行李袋扔在门边。

  莱昂纳尔连忙朝着艾丽丝、佩蒂一挥手,两人知趣地躲回了房间里。

  “格林海特先生……”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对方把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安静”的动作。

  等莱昂纳尔沉默下来,格林海特才央求似的低声说:“索雷尔先生,就让我在你这呆一会儿,就呆一会儿,好么?”

  莱昂纳尔大概猜到了什么,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又去厨房给格林海特倒了一杯水。

  格林海特像是刚刚横穿了整个沙漠的骆驼一样把水一饮而尽。

  莱昂纳尔见状又给他倒了一杯,格林海特又两口喝了个精光,这才瘫在客厅的椅子上气喘吁吁。

  莱昂纳尔坐到他的对面,刚想要出言安慰,格林海特就低声地抽泣起来。

  他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莱昂纳尔,眼神涣散,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痛苦。

  “她……她和卢西安!”格林海特的声音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嘶哑得可怕。

  “我的佩蒂特……和那个该死的戏子!就在里面!就在我的床上!在我花钱买的床上!”他颤抖地指着那堵隔开两间房的墙壁。

  卢西安那轻佻的言语和消失在503门后的情景闪电般划过莱昂纳尔的脑海,他想出声安慰,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我看见了!”格林海特仰起脖子,准备发出一声怒吼,却又立刻压抑住。

  他痛苦地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就在楼下!她拉上窗帘……那个杂种就贴在她身后!像条发情的公狗!”

  “上帝啊!为什么?朗格勒高原的云雀还在我准星上!我赶着回来,就是担心她的身体啊!”

  “我甚至……甚至为了省下雇马车的钱,扛着这些东西走了整整两个街区!”

  他指着门口那个沾满尘土的行李袋,声音里充满了荒谬的悲愤。

  从格林海特先生的絮絮叨叨,莱昂纳尔大概知道了前因后果:

  复活节假期,格林海特和自己的朋友相约去朗格勒高原上打云雀,他的妻子佩蒂特因身体不适推脱没有去;

  他因为担心妻子的健康,提前从朗格勒高原回来,结果就看见了刚刚自述的那一幕。

  格林海特原本想马上冲进房间抓住这对狗男女,但站到门口了却没有面对这一切的勇气,恰好看到莱昂纳尔的公寓门缝中有光,就敲了他家的门。

  格林海特站了起来,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踩得地板吱呀作响。

  “索雷尔先生,你告诉我……”

  他猛地停下脚步,死死盯住莱昂纳尔,仿佛要从这个年轻人脸上找到答案:

  “我哪里对不起她?嗯?我是施耐德电气最勤勉的销售,每年五千法郎!五千法郎啊!”

  “我让她住在安坦街顶好的公寓里,让她用塞夫勒的瓷器,穿鲁贝来的细麻布裙子!”

  “香榭丽舍大街新开的那家香水店,「蝴蝶夫人」,一小瓶要一百二十法郎!她只提了一次,说味道像早春的紫罗兰……

  我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在我出发去打该死的云雀之前!现在那瓶该死的香水,是不是正抹在那个戏子的脖子上?”

  格林海特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在痛苦地扭曲,声音碎得像从楼顶摔到街上的水杯。

  “我每天回家,再累,也会绕到圣奥诺雷市集,买最新鲜的玫瑰!哪怕冬天,温室里的那种,贵得像金子!就因为她喜欢!”

  “她去年冬天得了肺炎,高烧不退,咳嗽得整夜整夜睡不着……我就跪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向圣母玛利亚祈祷,一遍又一遍……”

  “这就是我的回报?在我辛苦奔波、省吃俭用供养的家里,在我买的大床上,和那个油头粉面、只会花言巧语哄骗女人的下流戏子鬼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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