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879:独行法兰西 第35节

  这样随时可以利用大城市发达的路网与交通脱身。”

  莱昂纳尔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尼斯马赛里昂……他现在来巴黎了吗?”这几个城市从地理位置来说,越来越靠近巴黎,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克洛德探长耸耸肩:“也许吧。毕竟全法国……不,全欧洲的骗子,终极目标都是巴黎。这里是他们的圣城!

  一个骗子来到巴黎,就像一滴水融进了海里……”

  莱昂纳尔有些困惑:“那您告诉我这些,是为了……?”

  克洛德探长放下咖啡杯,凑近莱昂纳尔,尽力挤出一个富有诚意的笑容:“索雷尔先生,你看,案子我们会尽力侦破,但是他毕竟还没有在巴黎犯案。

  所以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莱昂纳尔当然不指望巴黎的警察很快就能抓住这个骗子,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引起注意。

  没有巴黎警察居中协调,这个时代法国的地方警局根本不会串并案,也意识不到有一个专门以婚姻谋财的骗子正在流窜。

  莱昂纳尔再次端起画像看了一眼,说出了自己的建议:“其实您可以根据这张画像,向法国其他地区的警局发出警示,这样骗子脖子上的绞绳才会越勒越紧。”

  克洛德探长连忙说:“当然,我们当然会这么做。不过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所以还需要耐心静候……

  但如果太早让那些该死的记者们知道了,报纸上一宣传,骗子说不定就藏了起来。”

  莱昂纳尔不置可否:“也说不定会让这个骗子更早暴露呢?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过你放心,只要能从您这里不时知道点进展,我不会对《小巴黎人报》说什么的……”

  克洛德探长心里暗骂“难缠的小鬼”,但是嘴上却很客套地说:“一定!案件有任何进展,我都会通知你。”

  和克洛德探长在咖啡馆道别以后,莱昂纳尔心情不错。

  趁着天色还早,他决定去一趟「奥尔比贸易公司」,将案件的进展告诉苏菲德纳芙。

  嗯,顺便再请她喝一个下午茶,感谢她的帮助。

  

  在莱昂纳尔与美丽的苏菲德纳芙在巴黎的春风中享受「塞纳落日」咖啡馆精致的甜点时,远在俄罗斯西南部的港口城市塔甘罗格,从亚速海吹来的寒风依然凛冽。

  在一盏昏暗摇曳的煤油灯下,一个19岁的年轻人,蜷缩在冰冷的阁楼里,身上裹着家中最厚实的旧大衣,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手指已经冻得僵硬。

  但他却浑然不觉,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那份皱巴巴的杂志上《祖国纪事》。

  这份由伟大的米哈伊尔罗曼诺维奇先生主编的杂志,不仅是俄国进步知识分子重要的思想阵地,也是这个年轻人窥探广阔世界的窗口。

  今夜,吸引他目光的是一篇法文小说,一个陌生法国新锐作家莱昂纳尔索雷尔所作的《老卫兵》。

  油灯的光晕在粗糙的纸页上晃动,这个年轻人读得很慢,很仔细。

  起初,他被小说中阿尔卑斯山脚小镇酒馆那粗粝、充满生活质感的细节所吸引;紧接着,那个“不合时宜”的主角穿着破旧帝国军装的老卫兵,出现了。

  年轻人的心立刻被紧紧揪住了。他读到老卫兵排出九枚硬币的细节,读到老卫兵在众人哄笑中涨红了脸争辩“拿战利品不算偷”的窘迫,读到老卫兵在孩子们围住后慌忙罩住仅剩的橄榄时笨拙的温柔……

  这些细节像冰冷的针,刺入他敏感的心灵。

  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塔甘罗格街头那些佝偻着背、眼神浑浊的退伍老兵,看到了父亲杂货店里为几个戈比讨价还价、最终空手而去的穷苦人,看到了自己那些在贫困和酗酒中挣扎的同胞们。

  然而,真正给予年轻人灵魂重击的,是那个叙述者“我”酒馆的小伙计。他那近乎冷酷的平静叙述,他那对老卫兵苦难视若无睹的麻木,他那甚至参与在“快活的空气”中的默然!

  这让年轻人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穿透时空,直抵他身处的俄罗斯大地。

  “他看见了……他记录着……但他无动于衷……”年轻人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杂志边缘,“这比直接的苦难描写更可怕!这麻木……这习以为常的残忍……我也是这样……”

  老卫兵最后在寒冬中用沾满泥泞的手爬行离去的画面,成了压垮年轻人心中某种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

  年轻人想到自己也曾是家里杂货铺的“小伙计”,看着一个个穷人在自家店里排出硬币买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也看着父亲将一个个的人名写在赊账的黑板上……

  他看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看过托尔斯泰、看过屠格涅夫、看过果戈里、看过普希金、看过米哈伊尔……

  但没有哪篇小说,像这样写到了自己的灵魂上!

  他合上杂志,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膛剧烈起伏,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淹没了他。煤油灯的光芒在他眼中跳动,却驱不散他内心的阴霾。

  “俄罗斯病了!”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思想的迷雾。

  与法兰西的病不同俄罗斯的脖子上套着农奴制的沉重枷锁,身上勒着令人窒息的沙皇专制,背上背着教会宿命论的麻木与萎靡,身体里是深入骨髓的“奥勃洛莫夫”式惰性!

  无数灵魂就在这广袤、寒冷、似乎永无改变的土地上,无声无息地枯萎、沉沦!

  “学医救不了俄国!”年轻人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今年夏天,他就要从中学毕业,按照成绩,被莫斯科大学医学系录取几乎是必然的,这也是一家人的心愿。

  可他现在的思想已经完全改变了!

  他拿出一张信纸,在桌上铺展开,然后用已经磨秃了笔尖的鹅毛笔蘸了蘸墨,以极大的热诚开始书写:

  【尊敬的莱昂纳尔索雷尔先生:

  请原谅我尚不熟练的法文,我正在学习,希望有朝一日能彻底掌握这种优雅的语言。冒昧给您来信,是想向您表达敬意。《老卫兵》是一篇无与伦比的杰作……

  …………

  我将以极大的热诚,期待您的下一篇作品!】

  写完以后,年轻人反复查看,确定没有问题以后才在信的末尾落款

  【您忠实的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

  《奥勃洛莫夫》是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伊万亚历山德罗维奇冈察洛夫创作的长篇小说,首次出版于1859年,小说讲述地主知识分子奥勃洛莫夫养尊处优,视劳动与公职为不堪忍受的重负。尽管他设想了庞大的行动计划,却无力完成任何事情,最后只能躺在沙发上混日子,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懒汉和废物。

第72章 一个骗子的自我修养

  巴黎春天的晨雾,不仅带着塞纳河的水汽、煤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烂味道,这是花粉混合粪臭以后的产物。

  它就这样黏腻地贴在维克多杜鲁埃的脸上,但他毫不在乎,反而惬意地呼吸起来。

  他站在圣日耳曼大道一栋体面公寓的二楼「贵族层」的露台上,俯瞰着下方车水马龙的城市;远处,教堂高耸的尖塔正要撕开灰蒙蒙的天空。

  维克多嘴角又挂上了那抹标志性的、若有若无的轻佻微笑。

  尼斯的艳阳,马赛的歌声,还有里昂古老的鹅卵石小巷……那些外省中产家庭客厅里弥漫着的天真与贪婪的气味,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

  那些眼神里闪烁着对「奥尔比贸易公司经理」光环盲目崇拜的姑娘们,穿着浆洗得过分挺括的裙子,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嫁妆献上;

  连同她们父亲藏在保险箱里的法郎,也轻易就被「巴拿马运河债券」钓了出来,这些都成了他站在这里的垫脚石。

  维克多杜鲁埃还记得半年前阿尔卑斯山脚下那个绝望的姑娘,那笔丰厚的嫁妆和全家的积蓄整整五千法郎那是他成功乐章里最美妙的音符之一。

  甚至他只和那个姑娘和他的家人见了三面,吃了两顿饭,就将他们全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只需要一些做工不太差的假珠宝,和一些天花乱坠的许诺。

  哦,他们还想让他为那个在巴黎读书的儿子找份年薪3000法郎的工作哈哈,那个穷小子估计已经滚回阿尔卑斯当抄写员了吧一个月能赚90法郎呢!

  然而外省,只是一曲小调;而巴黎,才是真正的交响乐。

  当然,在这里用「奥尔比贸易公司」的名头和假珠宝去骗那些巴黎的贵妇,那些沙龙里的女王,已经行不通了。

  她们的眼界被文学、艺术、政治和最新奇的丑闻养得刁钻无比。

  她们要的不是金钱的允诺,她们要的是能让精神亢奋的药剂,是打破沉闷生活的惊险一跃,是能点缀她们虚荣心的“专属收藏品”,能让她们在闺蜜圈子里引起一片嫉妒。

  维克多手上捏着一张写满字的稿纸,最顶上的一行是一个名字:“贫穷的莱昂纳尔”。

  他回想起在酒馆里刚听到这个名字的夜晚

  “那个索邦的怪胎!”一个脸颊泛着酒红的大胡子,带着嫉妒和不解的嗤笑:“天知道那些尊贵的夫人着了什么魔!

  ‘贫穷的莱昂纳尔’,哈!她们就这么叫他。

  据说他住在十一区某个老鼠洞里,外套的肘部磨得油光发亮!每天挤着臭烘烘的公共马车去索邦啃他的拉丁文和哲学。”

  维克多特鲁埃优雅地弹了弹雪茄灰:“仅仅如此?巴黎的贵妇见惯了才子,一个穷学生不至于让她们如此津津乐道。”

  大胡子撇了撇嘴:“当然不止!这家伙还写出一篇出了名的小说,叫什么《老卫兵》我反正是不懂文学那玩意儿。

  这家伙还对她们递出的烫金的沙龙请柬嗤之以鼻!听说有夫人亲自派马车去索邦请他,想见识见识这位‘才貌双全’的年轻人,结果呢?被直接拒之门外。

  理由?你听听有多荒谬他说要参加福楼拜、左拉的沙龙,天啊,多么愚蠢!想想就知道这些作家的沙龙多么无趣!”

  维克多特鲁埃此时还不以为意,只是优雅地转动手里的杯子。

  但接下来,另一个小胡子酒鬼的话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的大脑:“哈,你这蠢货,怪不得只能参加那些‘肉宴’。

  要知道,正是这种‘得不到’才勾人!尊贵的夫人们什么珍奇宝贝没见过?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穷学生让她们心痒难耐?就凭他他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吗?

  她们议论他的贫穷,像议论一件稀有、被密藏起来的古董!

  神秘感,神秘感才是巴黎最昂贵的香水!”

  维克多的心脏猛地攥紧,随即又狂喜地舒张开来。

  “莱昂纳尔”!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几乎和“皮埃尔”一样泛滥但眼下却是活生生的、被贵妇们集体臆想和渴望着的符号!

  贫穷、高傲、才华横溢、蔑视权贵、难以接近……甚至没有在贵妇们沙龙上出现过!

  这一切,完美地契合了那些养尊处优、心灵空虚的贵妇对“危险又纯洁”的精神刺激的病态追求。

  她们厌倦献媚,她们需要一个能征服的偶像,一个能证明她们魅力和宽容的“慈善项目”,一个能点缀她们沙龙的“新奇玩意”!

  想到这里,维克多杜鲁埃高高举起酒杯:“今晚所有的酒,我请了!”

  酒馆里一片欢呼。

  不过两天时间,在距离复活节还有两个星期的时候,维克多杜鲁埃就在第十一区租下了一个阁楼,除了地方太小、味道太臭、房东声音太尖、做饭还难吃以外,简直毫无缺点。

  反正他只会在“必要时”来这里装装样子。

  接下来是道具,最重要的道具那件“肘部磨得光光的外套”。

  维克多特鲁埃没有去旧货市场随便淘一件,反而去了圣奥诺雷郊区街最好的男装裁缝店,买了一件用料上乘、剪裁绝对合体的深色羊毛外套。

  回去后,他找来几块质地相似但颜色略浅的旧呢料,小心翼翼地剪成大小不一的补丁形状。

  他没有直接缝上这些补丁,而是先用砂纸在预定要打补丁的部位上轻轻地打磨,直到纤维即将断裂为止。

  然后,他用上好的马油膏,极其耐心地揉搓这些部位,让磨损处呈现出一种长期摩擦形成的、由内而外的自然油光。

  最后,他才将请裁缝将那些精心处理过的旧呢料补丁,以最精细的针脚缝上去,远看浑然天成,仿佛这补丁已陪伴外套主人度过了无数个日夜。

  这绝非穷困潦倒的邋遢,而是一种精心设计出的、带着诗意的破旧,一种“贫穷贵族”式的优雅。

  维克多特鲁埃才不会真的又脏又臭又邋遢地出现在贵妇人面前。

  其他行头也一丝不苟:一件洗得发白但质地良好的亚麻衬衫;一条同样旧而不脏的深色长裤,裤线依旧能保持挺直;一双擦得干净的旧皮鞋,鞋跟有明显磨偏的痕迹。

  没有领结,领口随意地敞着,带着一丝知识分子的不羁。

  他甚至去索邦大学附近转悠了几天,观察那些真正穷学生的神态举止。

  维克多特鲁埃每天对着镜子练习。他收敛起惯常的轻佻弧度,而化为一种混合着疏离、冷淡和隐约疲惫的微笑,仿佛对世间一切浮华都感到厌倦。

  他练习着将目光放空,望向虚无的远方,仿佛灵魂沉浸在某个深邃的思考中,对眼前的俗物视而不见。

  他还练习走路的姿态步伐不大,带着点知识分子的文气,却又隐含一种内在的力量感,绝不拖沓,也绝不畏缩。

  “记住,维克多!”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你不是去乞求,不是去谄媚。你是去施舍。施舍给那些被豢养的金丝雀们一个梦,一个关于精神救赎、关于危险爱情、关于征服桀骜灵魂的梦。

  她们渴望被‘贫穷的莱昂纳尔’‘看见’,渴望成为他贫瘠生活中的‘光’,渴望证明她们的魅力足以融化这块‘寒冰’。

  你要做的,就是成为那面映照她们所有幻想的魔镜。

  金钱?那不过是她们为这场美梦心甘情愿支付的入场券,是她们试图抓住你、证明自己价值的可怜尝试。

  你要让她们觉得,接受她们的钱,是对她们的一种‘恩赐’,是让她们得以靠近你灵魂圣殿的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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