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879:独行法兰西 第3节

  莫泊桑这时候虽然还没有成名,但已经在海军部的殖民地管理处工作多年,所以经济状况还不错,自然不会去那些廉价的简餐厅。

  而是和莱昂纳尔步行了整整20分钟,来到一家名为「王子旅店」的餐厅,支付了8个法郎,坐下来与老板以及其他客人,享用相同的美味食物。

  这种用餐方式,让莱昂纳尔大开眼界;对于第一次品尝这个年代法国大餐的张朝华来说,也算开了一顿洋荤。

  (晚上还有一章)

第5章 退学

  所谓的「公共餐桌」,原本指的是饭点的时候,旅店里所有的客人与老板坐在一张大桌上享用食物,后来衍生成为一种被普遍接受的用餐方式,只要交了钱,随时都能加入。

  它比那些炖出的牛肉像皮革一样切不断、咬不烂的简餐厅要高级一些;又比那些提供独立用餐区域的餐厅要简朴一些,十分适合莫泊桑和莱昂纳尔这对刚认识的朋友用餐。

  眼下是中午,食物并没有晚上丰盛,所以餐费也更便宜。但是桌上也摆满了烤好的腊肠、炖好的牛肉,还有几种稀奇古怪的鱼。

  莫泊桑低声解释:“如果能晚上来,我们就能吃上这里有名的烤松鸡了但晚上我已经有另外的约会了。”

  莱昂纳尔点点头:“这已经非常丰盛了!”

  餐桌的边上则摆着面包篮子、一整锅的浓汤、一整大碗的沙拉,盐罐、装着胡椒粉或者肉桂粉的调料瓶;当然还有不同产地的葡萄酒,颜色红润诱人。

  只要哪个装食物的大盘子空了,就会有女主人上前撤下来,重新盛满食物端上餐桌。

  在「公共餐桌」,并不需要进行所谓的「摆盘」,只要装得够满,就能让食客大声赞美店家的慷慨。

  桌子的四面早就挤满了人,老人、青年、知识分子、政府职员、工程师……大家彼此之间都不太认识,但是同在一张桌上大快朵颐,酒水与口水一色、刀叉共牛逼齐飞,倒也其乐融融。

  这与莱昂纳尔记忆里优雅、高贵,一顿要吃三四个小时的「法国大餐」大相径庭,倒十分像是在「吃席」。

  莱昂纳尔看着调料飞溅在微温的桌布上,面包屑散落地到处都是,倒也觉得有趣,拿起餐刀和银叉就加入了这场饕餮盛宴。

  他从两臂远的一个餐盘里叉过来一块炖得酥烂的牛臀,自己洒上盐和胡椒,用刀分割出一大块,送入嘴里咀嚼起来。

  一瞬间,肉味的浓香就充盈着他的口腔,甚至沿着鼻子,直接“杀入”他的大脑,人体对优质蛋白、脂肪以及氨基酸的本能渴望得到了满足。

  接着他又给自己舀了一碗蘑菇浓汤灌了下去,冰冷了一早上的身体终于变得暖洋洋起来。

  半个月来的“饥寒交迫”,仿佛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救赎。

  “如果每天能吃上这么一餐就好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莱昂纳尔自己掐灭了。

  他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莫泊桑从兜里掏出了8个法郎交给「王子旅店」的老板,也就是这餐饭每个人要4个法郎而普通人一天的伙食费也不过1个法郎。

  重生以后他搜遍原主记忆以及那间低矮阁楼的每一个角落,确认了自己的全部资产只有90法郎35生丁,其中的90法郎还是圣诞节前抵押了祖父留给自己的怀表借来的。

  去年的900法郎早已经花光,今年的900法郎原主写信催了几次都没有下文……

  莫泊桑十分健谈,不过一刻钟,莱昂纳尔就知道了他最近刚接到调令,从海军部的殖民地管理处调到教育部,下个月上任,现在还处于休假当中。

  所以他才这么有空特意来到索邦大学进行“考察”。

  吃到一半,他甚至与旁边一位退休的小学教师开始讨论起到底是“帝国”更好,还是现在的“共和国”更好。

  激烈的程度,几乎让那位颇为优雅的保守派老人跳起来骂粗口,但最后也只是冷冷抛下一句:“法兰西是不能没有皇帝的!”

  然后扔下刀叉,用餐巾布抹了一下嘴唇就气呼呼地离开了「王子旅店」。

  莫泊桑则面色红润、眉飞色舞,丝毫不为自己激怒了一个陌生的老人而感到愧疚,甚至冲着对方的背影继续嘲讽:“法兰西不能没有的只有葡萄酒,而不是皇帝!”

  然后将杯中的「波尔多」一饮而尽。

  莱昂纳尔有些无语地看着亢奋过头的莫泊桑,然后尽量让自己显得低调一些……这位大文豪后来发了疯,被关进精神病院,43岁就英年早逝看来是有预兆的。

  不过他的食量也确实惊人,足足吃了快三人份的食物以后,才在店老板想要杀人的眼神中放下刀叉。

  莱昂纳尔总算知道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种带有自助性质的「公共餐桌」吃饭了……

  莫泊桑打了一个极响的饱嗝,胡乱用餐巾布抹了下嘴唇,问莱昂纳尔道:“你怎么才吃这么点?”

  莱昂纳尔:“……”

  两人终于在店老板彻底暴怒前离开了「王子旅店」。

  莫泊桑还有些意犹未尽:“这家的味道只能算一般,远不如左拉先生家里的周末午餐……”旋即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又赶忙停了下来。

  莱昂纳尔内心一颤,本能地就想要开口追问,但很快他就忍住了这股冲动,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但这转瞬即逝的悸动,却也让莫泊桑敏锐的观察力捕捉到了,内心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他掏出一块金色的怀表看了一眼:“已经1点40分了,你该回索邦上课了不过我挺好奇,下午如果再迟到,你还能有早上这么好的表现吗?”

  这显然是句玩笑话,莱昂纳尔腼腆地一笑:“感谢您的午餐!我确实该回去上课啦您呢?”

  莫泊桑摇摇头:“我下午有别的事情。”

  莱昂纳尔知趣地摘下帽子,向莫泊桑行礼作别:“那祝您一切顺利!”说罢就准备转身离开。

  莫泊桑有些错愕,犹豫了一下,但最终也没有开口,目送莱昂纳尔迈着匆匆的步伐消失在街角。

  下午的课程是枯燥无聊的拉丁文,教授照本宣科,学生昏昏欲睡这个时代,荷马们的拉丁文原著早已经过时了,只有那些怪胎、书呆子才感兴趣。

  反而是第一次上拉丁文课程的莱昂纳尔听得津津有味……

  一直到下午5点,所有的课程才结束。

  满是收获的莱昂纳尔没有选择坐公共马车,而是走了快1个小时才回到自己在十一区奥博坎普街的公寓,这里由寡居的马丁太太打理。

  刚进门,他就被马丁太太叫住了。

  这位脾气很差,做饭手艺更差的老人家从一楼的起居室里探出满是白发的脑袋,用一种尖利的、仿佛随时带着嘲讽的声音说:“这不是我们的索雷尔少爷吗?你家里给你寄信来了。”

  说着,把一个信封扔在了莱昂纳尔的脚下对于这个经常拖欠租金的外省人,她可不会假以辞色。

  莱昂纳尔只能无奈地俯下身子捡起信封,一边上楼,一边拆开信封,内心充满愉悦:“生活费终于寄来了……”

  不过信纸的第一行就让他目瞪口呆:

  「亲爱的莱昂:你还是退学吧……」

第6章 杀猪盘

  被这个消息震得外焦里嫩的莱昂纳尔停下了步伐,在楼梯上抽出整张信纸,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下面的内容。

  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的房间传了过来:“晚上好,索雷尔先生。”如同风铃般清脆悦耳。

  莱昂纳尔收起信纸,转过头,勉强挤出笑容:“晚上好,佩蒂。”

  向他打招呼的是住在二楼的米莱家的小女儿佩蒂,只有10岁,之前莱昂纳尔教过她认字,所以两人关系不错。

  佩蒂开心地笑了起来:“今天有什么新鲜事吗?”

  莱昂纳尔想了想才说:“大概是有人请我吃了一顿「公共餐桌」?”

  佩蒂眼睛亮了起来:“「公共餐桌」?听说那里一顿饭至少要2个法郎!好吃吗?”

  莱昂纳尔点点头:“好吃,至少牛肉能嚼得动……”

  佩蒂捂嘴直笑:“你可别让马丁夫人听见了……”

  莱昂也笑着问:“佩蒂,你呢,今天有什么新鲜事?”

  佩蒂闻言,脸色随即黯淡下来:“妈妈说,下个月送我去学芭蕾舞……”

  莱昂纳尔心一沉,在这个时代,穷人送孩子去学芭蕾舞意味着什么,稍有社会知识的人都明白。

  芭蕾舞早就过时了,所以只有穷人家才会送女儿去全寄宿制的芭蕾舞学校,一方面可以给家里节省食宿,另一方面也期望孩子成为正式演员后能补贴家用。

  芭蕾舞学校实行严格的军事化管理,学舞的女孩往往营养不良、身体瘦弱,被戏称为“老鼠”。

  这时候就会有一些“善良”的资助人出现他们或者藏在帷幕后面,或者穿梭在剧院后台,挑选心仪的女孩……

  还没等莱昂纳尔说什么,一个粗声粗气的女人声音就从房间里传来:“小婊子,快点进来干活……”

  佩蒂露出惊恐的神色,向着莱昂纳尔点了下头,就匆匆回到房里。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栋建于18世纪的老旧“中产公寓”采光又十分糟糕,这里的住户更舍不得多点蜡烛,更别提煤气灯了。

  莱昂纳尔看着佩蒂瘦弱的背影淹没在一片浓浓的黑暗里,只能暗叹一口气,做不了任何事。

  他现在是「泥圣母过江,自身难保」。

  一路上到阁楼,回到这斜屋顶的逼仄空间,又把蜡烛点上,他这才看清楚了信纸上接下来的内容。

  家里让他退学的原因很简单,他的姐姐在去年10月份遇上了一桩好婚事,男方是「奥尔比贸易公司」里一个高级经理,不仅收入颇高,而且在圭亚那有一个大大的农场。

  这个时代女性想要嫁给社会地位比自己家庭更优越的男性,那丰厚的嫁妆必不可少。

  许多家庭就是因为掏不起这笔钱,才把女儿养成了“老处女”。

  今天刚请莱昂纳尔大吃了一顿的莫泊桑,在《我的叔叔于勒》里就描述过这种情况

  主人公约瑟夫一家的两个女儿,年纪很大都没有嫁出去,直到父亲用于勒叔叔写的信给一个年轻人画饼,才勉强把二姐嫁给了这个小职员。

  如今自己的姐姐要“高嫁”,那么原先家里给她准备的那笔钱恐怕远远不够,还要父母掏一掏老底才能支付得起。

  信里没有写具体多少钱,但莱昂纳尔猜测大概不少于3000法郎这已经超过了他的父亲一整年的收入,几乎相当于巴黎中产家庭的嫁妆水平了。

  如果再加上给姐姐准备礼服与婚礼的费用,那么索雷尔家可以说是掏空了家底,就为了把这个姑爷迎进家门。

  莱昂纳尔不禁疑惑,用这么多钱把女儿嫁出去的意义何在?甚至可以不顾儿子的前途?

  信的第二页就给出了答案

  【埃米尔,也就是即将成为你姐夫的人,获得了投资「巴拿马洋际运河环球公司」的机会,他答应我们会将嫁妆的一大部分,还有家里的存款来购买这个前途无量的公司的股份还有债券。

  一旦「巴拿马运河」开凿成功(预计只需要5年时间),这些投资就会像阿尔卑斯山上的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让我们家庭彻底摆脱现在的命运……

  你也无需担心退学以后的出路,埃米尔已经答应给你在「奥尔比贸易公司」在普罗旺斯的分公司谋一个差使,每个月的收入至少也有260法郎,还有年终奖金。

  回来吧,亲爱的莱昂。即使你从索邦毕业又能怎么样呢?现在的就业形势糟糕极了,你学的又是文学……这玩意儿只能在好时光里锦上添花……】

  信的最后是20法郎的纸币现金,和一张两周以后回到阿尔卑斯的车票。

  莱昂纳尔拿着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巴拿马运河」他当然知道,重生前刚经历过李家卖港口的闹剧,核心不就是这条运河嘛。

  但是这条运河的开凿历程,以及是不是法国人开凿成功的,他就有些不甚了了了。

  如果这家所谓的「巴拿马洋际运河环球公司」真的存在,并且确实在5年内把运河开凿出来了,那这笔投资确实可以说是一本万利。

  不过作为手机上装过反诈APP的社会主义青年,他不相信有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何况掉下来的是个大活人,年轻、多金,不仅能带着全家人一起发财,还能解决自己这个小舅子的就业问题。

  自己搜刮原主的记忆,那位“姐姐”长相也就普普通通,脸上还有不少雀斑硬比的话,甚至没有自己这个弟弟俊俏。

  怎么想这都是个杀猪盘啊!

  但是从信里那洋溢着的热情、欢快和憧憬来看,似乎一家人都已经对此深信不疑,也不知道这个“埃米尔”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莱昂纳尔攥着这20法郎和车票,陷入了沉思。

  退学是不可能退学的,更不可能离开巴黎回到阿尔卑斯,何况他才刚刚结识了莫泊桑。

  “埃米尔”这个骗子一旦得手后消失,那整个索雷尔家将迎来灭顶之灾……

  他匆匆从书桌里抽出一张纸,羽毛笔蘸满墨水,写起了回信:

  【亲爱的父亲、母亲,还有姐姐:

  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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