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879:独行法兰西 第27节

  “是的,俄国报纸。那些俄国人很喜欢法国小说,这家报纸在巴黎有办公室。”加斯东布瓦谢耐心地解释给莱昂纳尔听,“他们每周都会收到巴黎最新的文学风向,给的稿费也是最优渥的。”

  他看莱昂纳尔不是太了解小说、作家与各国之间报纸的关系,就站了起来,走到自己门口的报刊架前,抽出一大叠的报纸放到莱昂纳尔桌上:“你以后总会了解的,看看吧。”

  莱昂纳尔虽然有150年后文学系老师的人生经验和学识,但是并没有覆盖到这么细致的层面,于是细细看了起来。

  布瓦谢教授给他的报纸里,不仅有法国的报纸,还有俄国的《祖国纪事》《北方之花》;英国的《旁观者》《半月评论》《家喻户晓》;美国的《大西洋月刊》《哈泼斯报》《北美评论》……

  加斯东布瓦谢说道:“亲爱的莱昂纳尔,这些报纸织成了一张跨越国界的文学之网,所有的作家、记者都在这张网的某一处。

  这张网上任何一点轻微的颤动,都会很快传播到整张网上。电报、火车、邮轮……正在将伟大的作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散出去。

  狄更斯的《荒凉山庄》《双城记》,几乎同时在英国和俄国的报纸上连载;哦,还有大仲马,他的小说甚至可以同时在法国、英国和俄国连载。

  当然,这些报纸的品格各有不同英国人太庸俗;美国人太粗野;俄国人,哼哼,虽然慷慨,但是他们总爱删减。

  如今,一位美国记者可能在《大西洋月刊》上读到你在《费加罗报》发表的短篇;

  一个莫斯科大学的教授会在《北方之花》上遇见你作品的俄译本;

  而一位伦敦批评家可能因《小巴黎人报》上的小说而邀你渡海去参加一场茶会……

  谁懂得如何将作品投进时代正确的浪潮之中,谁就能从纸页跃上历史的舞台所以,你选择把《老卫兵》的第一份转载交给……”

  “《小巴黎人报》!”莱昂纳尔坚定不移地说道,顺便问了一句:“同时给《祖国纪事》转载不影响吧?毕竟是远在俄国。”

  加斯东布瓦谢教授闻言,只能叹了口气,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摆摆手让莱昂纳尔离开了。

  

  莱昂纳尔坐在回家的公共马车上,心里回想这今天与布瓦谢教授的对话。

  布瓦谢教授作为精英人士,当然希望自己学生的作品能首先在《费加罗报》上亮相,这样可以从声誉层面上完成阶层的跃升。

  但是莱昂纳尔却有自己的想法。

  稿费的巨大差距是一方面,《小巴黎人报》比《费加罗报》多了整整70法郎,几乎够他在安坦街12号公寓一个月的房租了。

  但最终做出的决定,受众才是他选择《小巴黎人报》最重要的原因。

  他不想做一个只被书斋里的学究或者课堂上的文艺青年喜欢的作家就像福楼拜或者梅里美一样而要做一个真正的“大众作家”。

  而加斯东布瓦谢对十九世纪文学世界的阐述,却给了他真正的灵感与启发。

  ……

  思考间,他回到了安坦街12号,轻快地走上5楼,掏出钥匙打开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佩蒂这小丫头跳芭蕾不知道会怎样,但是做饭的天赋绝对一流。

  “索雷尔少爷,您回来啦!”佩蒂蹦蹦跳跳地来到门厅,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恭恭敬敬地给莱昂纳尔鞠了个躬。

  莱昂纳尔皱了下眉头,不过没有多说什么,照例亲昵摸了摸佩蒂的头:“今天是牛尾西红柿汤?”

  佩蒂用力地点点头:“按照您教给我的配方……不过我稍稍调整了一下,放了点百里香和柠檬皮。”

  “闻味道就知道错不了!佩蒂,你真是个天才!”

  在赞美过她手艺之后,莱昂纳尔就看到自己的书房里亮着灯,皱了皱眉头艾丽丝抄写账目和文稿不应该在她和佩蒂的卧室里吗?自己给她们添置了一张书桌。

  不安的感觉袭来,莱昂纳尔快步走到书房前,拧转把手,推开大门。

  只见艾丽丝“嗖”的一下,把一叠稿纸背到自己身后,满脸通红地解释:“誊抄账目没纸了,我想过来拿几张……”

第56章 我不入地狱

  (上一章结尾做了修改,增加了与佩蒂的互动,没看过的可以刷新重看下)

  莱昂纳尔既尴尬又头疼,但是此刻又不能当面问艾丽丝什么,只好说了句:“哦……拿好了吗?先吃晚饭吧。”

  说着转身先掩上门离开了,紧接着就听到书房里一阵手忙脚乱的抽屉开关声、椅子拖动声。

  没一会儿,三人就坐到了餐桌边,莱昂纳尔坐在主位,艾丽丝、佩蒂坐在两侧。

  佩蒂准备的晚餐超乎其年龄的丰富与美味莱昂纳尔进门就闻到的牛尾番茄汤是主菜,放在桌子中央,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每人面前的盘子上还盛着一块香煎猪排,边缘略带焦黑,肉心却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芫荽、洋葱熬的酱汁带给它浓郁的风味;

  主食是每人两片切好的法棍,表面被烤得焦黄发脆,麦香扑鼻,中间还夹着卡芒贝尔干酪;

  甜点则是莱昂纳尔路上顺道买回来的柠檬蜂蜜蛋奶烤布丁。

  由于不是节日和周末,没有准备红酒,而是每人一杯低度苹果酒汁。

  莱昂纳尔忍不住再次赞叹佩蒂:“你的厨艺天分太高了,再过几年也许可以在香榭丽舍大街上开家餐馆了。”

  佩蒂被夸得头高高昂起:“这也是因为索雷尔少爷您教的好啊!”这几个月下来的好吃好喝,佩蒂的脸明显红润起来了,两颊像开着两朵小花。

  艾丽丝则藏着重重的心思,只随着两人勉强笑了一下。

  正式开动前,艾丽丝和佩蒂都在胸前交握双手,做饭前祈祷;莱昂纳尔早就申明自己无神论者的立场,不过也等她们祷告完了才动刀叉。

  一顿饭吃完,艾丽丝帮着佩蒂清洗餐具,打扫厨房,莱昂纳尔则回到了书房。

  他很快发现今天的尴尬源于自己忘记锁上中间的抽屉了。在一叠空白稿纸的下方,他把艾丽丝重新藏好的《颓废的都市》的手稿抽了出来,稍稍翻看确认了下,才略微松了口气。

  由于一周前才把第一部的手稿寄给加里布埃尔,所以眼前抽屉里都是最近新写的部分。

  他刚来得及把小说的主要情节写出来,至于其中的“□□□(此处删去XX行)”,他还没有动笔开始写。

  所以艾丽丝……可能没看懂?

  正在苦恼、猜测间,书房的门被敲响了,莱昂纳尔连忙把手稿放回抽屉里:“进来吧。”

  艾丽丝红着脸推开门走了进来:“莱昂,抱歉,你的抽屉没锁,我又着急找纸……所以就……”

  看着艾丽丝两手紧张地在扭来扭去,莱昂纳尔只能叹了口气:“以后我会把稿纸都放在桌面上。”

  艾丽丝毕竟是个“真19世纪人”,来自阿尔卑斯山麓的农场,后来虽然在「卢尔圣母院」呆了一年,但估计这种与城市生活密切相关的个人行为教育,是没有接受过的。

  能认识到错误,并且道歉就已经不错了。

  艾丽丝看莱昂纳尔没有动怒,也松了口气,随即就露出困惑神色:“莱昂,你就是靠写……这种‘小说’赚到钱的吗?”

  莱昂纳尔闻言严肃起来:“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艾丽丝小鸡啄米一样拼命点头,但随即担忧起来:“莱昂,你写这些真的没有问题吗?圣母院的嬷嬷说,看小说的人都会下地狱……你甚至都写了……”

  艾丽丝虽然不想当修女,但不意味着她不信仰上帝。

  毕竟经历过一年的修女生活,每日晨祷晚祝,还要练习抄写圣经,有些思想已经刻在了脑子里。

  在巴黎之外的法国社会,阅读小说,尤其是女性阅读小说,被普遍认为是道德败坏的起点。

  小说会带给女性太多的浪漫幻想,就像《包法利夫人》里的艾玛,她在修道院附属的学校里接受教育,最爱读的书却是《保尔与维尔吉妮》这样的爱情小说。

  最后她在一个风流男子每日的诗歌朗诵中,出轨对方这个风流男子,叫做莱昂。

  莱昂纳尔摊摊手:“写小说可以让我住上90法郎一个月的公寓,可以吃上今晚价值2法郎的晚餐,还可以每天乘坐公共马车去索邦上课,而不是在寒风里走上1个小时,当然还有

  它是唯一有可能补上家里亏空的方式,我现在每个月给父亲寄150法郎。”

  艾丽丝连忙摆手:“莱昂,我不是指责你,而是担心……”

  莱昂纳尔笑了起来:“担心?担心我会下地狱吗?我说过,我现在是个无神论者,不做弥撒,也不去教堂忏悔。按照教义,我哪怕不写小说,也要下地狱。我不在乎。”

  艾丽丝又慌忙否认:“不,我也不是担心这个……”

  莱昂纳尔也纳闷了:“那你担心的是……?”

  艾丽丝脸又红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讷讷地开口:“我担心的是你的身体……毕竟每天写这样的,故事……”

  莱昂纳尔:“……”

  他只能尴尬地咳了一声:“……这样的故事……和身体有什么关系?”

  艾丽丝仰着她那张南法风情的俏脸,神情认真地说:“虽然你都删除了,但我也猜得到……别忘了,我家里养了许多牲口。

  我爸爸说过,要是公牛和公猪……”

  莱昂纳尔:“……”尴尬地脚趾要在地上给自己再抠出个两房一厅来。

  怪不得法国小说里和地主滚草垛的农家姑娘一打一打的,这还是太有社会基础了。

  没等艾丽丝把后面的虎狼之词说出来,莱昂纳尔就不顾她的反对,将她推出了书房:“好了,拉涅尔先生的30页账本你还没有抄完呢,后天就要交货了……”

  等书房门“砰”的一声关上,莱昂纳尔才松了口气,接着就听到艾丽丝在门外发出了一阵放肆的笑声。

  这个阿尔卑斯来的姑娘,终于露出了一点自己的本色性格。

  莱昂纳尔头疼不已他不是什么圣人,但也没着急色到这个地步。

  艾丽丝见习修女的身份本来就是个定时炸弹,何况还有两家人两代的关系摆着,随便哪一个处理起来都是大麻烦。

  莱昂纳尔按了按太阳穴,瘫倒在座椅上。

  

  新的一周开始了,但因为“女人”备受苦恼的不仅仅是莱昂纳尔,还有小半个巴黎的男人。

  他们都在急切地找一本神秘的小说,据说它能让男人登上极乐的巅峰。

第57章 巴黎弯了弯腰

  三月的巴黎,空气中还残留着冬日的料峭,塞纳河畔的树木刚抽出怯生生的嫩芽。

  左岸圣米歇尔大道附近,一个不起眼的流动书摊安静地支在角落里,摊主是个裹着旧大衣、眼神机警的小个子男人。

  他的摊位看似寻常,堆放着旧报纸、流行小说和几本历史传记。但若有熟客走近,只需一个特定的眼神或一句含糊的暗语,他便会像变戏法一样,从摊位下方一个上了锁的旧皮箱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本印刷朴实的册子。

  交易迅速而沉默,硬币落入掌心发出沉闷的声响,书册则被飞快地塞进买主的大衣内袋或公文包深处。

  但今天的摊主格外不同旧皮箱里的小册子被分成两批,一厚一薄,厚的一册只卖15苏,薄的一册却要卖到1法郎。

  一个夹着公文包的银行职员是这里的老客户,听到价格以后皱着眉头问道:“皮埃尔,你昏了头?”

  名为皮埃尔的摊主先抽出厚的那一册,递给对方:“不要着急,你先看两页。”

  银行职员接过书,朝两边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熟人,于是放心地阅读起来。

  仅仅过了五分钟,银行职员就瞪大了眼睛咒骂道:“该死的,‘此处删去20行’是什么意思?该下地狱的混蛋!我看他一点都不老实!”

  摊主皮埃尔随即递上了那本薄册子,露出猥琐的笑容:“您再看看它。”

  银行职员接过薄册子,这次只看了30秒,他就弯了弯腰,接着把薄册子捂在怀里:“该被撒旦塞进炉子里烤的混蛋!……多少钱?”

  摊主皮埃尔的笑容猥琐又朴实:“两册一起买,1法郎10苏,能便宜5苏。我教您薄的这本是单面印刷,您可以用剪刀裁下来,贴进厚的这本对应的位置里……”

  银行职员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上帝啊,请宽恕我这个罪人……”

  随即掏出1法郎10苏的硬币丢了过去,接着把两本书塞进公文包,弯着腰离开了。

  

  在第五区拉丁区的一栋老宅深处,一间改造成“私人阅览室”的房间里烟雾缭绕,把本来就不够亮的光线,熏得更加昏暗了。

  这里设施简陋,只有几排硬木桌椅和昏黄的煤气灯。其中的一排,几个男人们挤在一起,几乎头碰着头,贪婪地阅读着摊在桌上的同一本书那是阅览室主人冒着风险搞到的几本珍本,按小时收费,价格不菲。

  他们翻页时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声响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房间里只闻沉重的呼吸声、偶尔压抑的咳嗽,以及硬币被轻轻推过桌面的摩擦声这是要求延长阅读时间的信号。

  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照着灯光的阴影,神情专注得近乎狰狞。有人读到某处,会突然停下,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烟雾弥漫的空气,仿佛灵魂被书中的某个场景或某句话深深刺中,陷入短暂的失神。

  空气闷热浑浊,混杂着香烟味、汗味和一种难以名状的、因共同分享禁忌秘密而产生的奇特兴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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