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贝心想终于轮到我装逼的时候了,于是咳了一下开始给莱昂纳尔科普:“拿破仑三世陛下虽然带着皇后与皇太子西狩英伦,但是还有很多皇帝的家族成员生活在这里。
而在法国、在巴黎,拿破仑家族的支持者仍然不乏其人。在共和体制下,只要有支持者,就有可能获得选票;能够获得选票,自然就能获得地位……
也许,他们中的有些人过得比帝国还在的时候更好呢。”
说到这里,阿尔贝忍不住冷笑了两声。
拿破仑家族中确实有不少“边缘人”在拿破仑三世逃亡英国以后过上了好日子,甚至当上了议员。
莱昂纳尔对法国政坛与波拿巴家族之间的复杂纠葛没有兴趣,拍了拍了衣服:“那知道了,多谢解释。走,上课去吧。”
阿尔贝没有想到莱昂纳尔竟然对此反应如此平淡,只能加紧两步赶上莱昂纳尔:“嘿,莱昂,你现在还坐‘公共马车’来索邦,太丢我的面子了。
不如从明天开始,你就坐我的马车来上课吧?我可以让车夫先去接你……”
莱昂纳尔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公共马车挺好的,人多、暖和!”
阿尔贝不死心:“现在进入春季了,天气马上就热起来了……”
莱昂纳尔:“我可以坐在车顶,吹风、凉快!”
阿尔贝只好讪讪地住嘴。
莱昂纳尔回头看了他一眼,内心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解释了一句:“我以后会买自己的马车。”
阿尔贝眼睛一亮,连忙附和:“现在有报纸向你约稿了?听说《高卢人报》给的稿费最高,1法郎一行。你只要再写一篇《老卫兵》,就可以……
诶,你等等我……”
莱昂纳尔的课并没有上多久,第一次下课,他就看到了教务长杜恩先生熟悉的身影:“莱昂,院长请你去办公室一趟。”
莱昂纳尔只觉得最近叫自己的昵称“莱昂”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忽然想起了前世一个明星说的话:“不要责怪你身边没有好人,你红了后身边都是好人!”
自己现在还只是小红,从老师到同学,“含好人量”肉眼可见地高了起来。
跟随杜恩的脚步,他一路来到了院长亨利帕坦的办公室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一个多月前,他身边是阿尔贝。
杜恩先生敲了敲门,然后才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接着侧过身,让莱昂纳尔进了办公室。
莱昂纳尔一进门,就看到办公室的沙发上,正襟危坐着一个20岁左右的男子,一头浓密的黑发,略带自然的波浪;面孔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削薄却倨傲的唇线,下巴略尖,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坚决;
身材更是颀长而挺拔,仿佛天生就适合穿戴军装与礼服他也确实穿着一件带有帝国特色的「半礼服」,一种军校式的深蓝制服,银扣擦得发亮,肩上是象征荣誉的金边,左胸佩戴着一枚蜂形胸针。
那是家族流传下来的秘密象征蜜蜂,帝国永生的象征。
亨利帕坦院长介绍道:“这就是《老卫兵》的作者,莱昂纳尔索雷尔,来自阿尔卑斯,是文学院二年级最出色的学生之一。”
没等他向莱昂纳尔介绍沙发上的年轻人,对方就站了起来,向莱昂纳尔伸出了手:“拿破仑维克多杰罗姆弗雷德里克波拿巴,拿破仑-若瑟夫夏尔保罗波拿巴之子,拿破仑三世皇帝陛下之侄,拿破仑四世陛下的堂兄。”
一连串的长名字把莱昂纳尔听得脑袋发昏,不过还是不失礼貌地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早上好,波拿巴先生。”
他发现这个年轻人的手异乎寻常的柔软,简直不像个男人“看来是个样子货!”莱昂纳尔心里暗想。
维克多波拿巴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似乎对“波拿巴先生”这个太过于共和国的称呼和莱昂纳尔不卑不亢的语气并不满意。
亨利帕坦院长补充了一句:“维克多的父亲,夏尔波拿巴先生现在是参议员。他今天来,是为了你那篇《老卫兵》。”
接着示意莱昂纳尔坐下,自己也坐到主位对面的扶手椅上。
维克多波拿巴并没有落座,他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扫视着莱昂纳尔,如同评估一件刚被仆人呈上的、不甚满意的货物。
“索雷尔先生,”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居高临下的平淡,“你的作品,嗯,《老卫兵》,一篇……引人注目的小说。”
他拿起桌上那份翻开的《索邦文学院通报》,指尖轻轻点着《老卫兵》的标题:“坦白说,其文学价值……嗯,雨果先生的评价或许有些诗人的夸张。
但不可否认,它引起了某些……反响。”
莱昂纳尔沉默着,等待下文。帕坦院长则试图缓和气氛:“维克多,这确实是一篇杰作,你的父亲也说了……”
维克多波拿巴抬手打断了亨利帕坦院长的话,目光锐利地锁定莱昂纳尔:“反响,索雷尔先生,才是关键。你笔下的那个‘老卫兵’,虽然虚构,却意外地戳中了一个被共和国刻意遗忘的群体的痛处
那些为法兰西鹰旗流过血、如今却在贫困和遗忘中凋零的帝国老兵,特别是最精锐的近卫军。”
莱昂纳尔不置可否,把身体轻轻往后一靠,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喜的神色。
维克多波拿巴忽然向前一步,迫近莱昂纳尔,用一种不容反驳、又带有施舍意味的语气说:“以伟大的拿破仑之名,你赢得了波拿巴家族的友谊!”
紧接着他紧紧盯着莱昂纳尔的双眼,等待他用激动的语气向自己表示接受这份“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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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为谁辛苦为谁甜?
5秒、10秒、20秒……院长办公室的机械挂钟嘀嗒作响,但这里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亨利帕坦院长交叉双手放在自己的便便大腹上,眼帘低垂,似乎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莱昂纳尔舒适地靠在沙发的椅背上,毫不闪避地与维克多波拿巴对视,神情既不惶恐,也无挑衅。
就在维克多波拿巴的脸色变得铁青,就要爆发之际,莱昂纳尔才开口:“波拿巴家族的友谊,现在这么廉价了吗?”
听到这句话,维克多波拿巴的脸色虽然仍然不好看,却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后退一步,也坐在了沙发上,恢复了那种贵族特有的冷漠、疏离、傲慢的神色:“索雷尔先生,我建议你谨慎选择措辞。
波拿巴家族的友谊,其分量,恐怕远超你那篇小故事在《通报》上占的几页纸。”
他微微扬起下巴,试图重新掌控局面,“不过,我倒是很有兴趣听听,在你看来,什么才配得上‘不廉价’的友谊?”
他内心已经确定,莱昂纳尔索雷尔和所有他认识的“泥腿子”一样,表面上的清高只是为了将自己卖个更好的价钱。
维克多波拿巴补充道:“属于波拿巴家族的银行、基金会,还有报纸……遍布整个法国。我的父亲拿破仑王子、蒙福特亲王、默东伯爵、蒙卡列里伯爵
是帝国荣光最坚定的捍卫者,也是所有为帝国服役的老兵及其遗属最忠实的庇护者。”
他提到父亲名号时带着理所当然的骄傲,所以顿了一顿才继续说下去:“他对于艺术家,尤其是与波拿巴家族结成友谊的艺术家,十分慷慨。”
他瞥见莱昂纳尔满脸严肃地愣在那里,以为是被他的言语打动了,露出微不可见的蔑视神色。
维克多波拿巴所不知道的是,莱昂纳尔此刻是在发愁,他在法语当中实在找不到与中文“您真是父可敌国”相对应的简洁而刻薄的表达,只能硬生生把已经到嘴边的讽刺吞了回去,所以才面容严肃。
片刻之后,莱昂纳尔迎向维克多傲慢的视线,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波拿巴先生,”莱昂纳尔开口,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近乎学术探讨的冷静,“您提到‘反响’,提到那些‘被遗忘的群体’,提到戳中了‘痛处’。那么,容我请教一个问题
您,或者令尊,以及还在波拿巴家族控制下的那些银行、基金会,可曾为‘雪绒花酒馆’,或者法国其他角落里的任何一个真实存在的‘老卫兵’,支付过哪怕一杯酒的四个苏?”
维克多波拿巴眼神中闪过一丝恼怒和慌乱,但随即淡定地回应:“银行、基金会的工作是系统性的,针对老兵的慈善事业怎么能等同于酒馆里零星的施舍?
我们的目标是在十年内……”
莱昂纳尔轻轻抬手,礼貌但坚决地打断了对方:“目标宏大,令人钦佩,十年……唔,我都迫不及待想看到100多岁的‘老卫兵’赞美您和您的父亲们拿破仑王子、蒙福特亲王、默东伯爵、蒙卡列里伯爵有多么慷慨的感人画面了。”
维克多波拿巴毕竟没有听过德云社,对莱昂纳尔后面那句“复数形式”的父亲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但是“100多岁的老卫兵”他还是听懂了,脸色一沉,就准备开口。
莱昂纳尔没有给他机会,很快就接着说道:“但请允许我,一个来自阿尔卑斯山区的普通学生,用更……朴实的视角来理解您的‘友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维克多胸前那枚闪亮的蜂形胸针:“您看,波拿巴先生。一只蜜蜂,它辛勤采蜜,是为了整个蜂巢的存续。
它不会只围着某一朵特定的花打转,除非那朵花能提供它当下急需的花粉并且,它知道这朵花的花期短暂,必须抓紧。”
维克多波拿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徽章,金光熠熠,那是家族生生不息的象征。
莱昂纳尔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锐利而清澈,话语却依旧保持着一种令人恼火的礼貌:“您今天带来的‘友谊’,在我看来,就像是在我的花期抱歉,是在《老卫兵》引起了一点小小关注的花期
特意飞来的一只蜜蜂。您看中了这朵花能吸引的‘反响’,能为您和令尊的蜂巢带来急需的‘花粉’。这很务实,无可厚非。”
维克多的脸开始涨红,他放在膝上的手攥紧了。莱昂纳尔的比喻过于精准,也过于羞辱人了!把他和父亲精心策划的政治投资,比作蜜蜂采蜜,还暗示他们是投机取巧!
“放肆!”维克多波拿巴低吼,但碍于帕坦在场,又不敢完全撕破脸,“你竟敢如此曲解我们的善意!这是对帝国荣耀的亵渎!”
“帝国荣耀?”莱昂纳尔仿佛没听到他的愤怒,继续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天真的困惑,“这正是我另一个不解之处。
波拿巴先生,您刚才说,我的故事戳中了‘帝国老兵’的痛处。那么,在您看来,故事里那位老卫兵,他最深的痛苦是什么?是怀念奥斯特里茨的阳光?是遗憾没能战死在滑铁卢的最后一搏?还是……”
莱昂纳尔的目光变得深邃,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还是在阿尔卑斯的寒风中,他那件破军装再也无法抵御刺骨的冰冷?是他用仅剩的尊严排出的几枚硬币,连一碗劣酒都换不来了?
是那些曾经可能与他并肩高呼‘皇帝万岁’的邻居,如今却用看小偷和乞丐的眼神鄙夷他?”
维克多波拿巴猛的捶了下桌子:“荒谬!无耻的污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平民!你懂什么是忠诚?什么是牺牲?你笔下那个可悲的老兵,他至少还知道为谁而战,为谁坚守!
而你,只会在文字里玩弄廉价的情感和危险的思想!”
莱昂纳尔毫不畏惧,直视维克多开始闪烁的眼睛:“波拿巴先生,如果您和您的父亲们,真正关心的是‘帝国荣耀’,那么您该去寻找那些依然健在的、愿意在沙龙里讲述辉煌战役的老将军。
而不是我,一个阿尔卑斯的穷小子、乡巴佬。我的笔,无意成为任何政治蜂巢的采蜜工具,尤其是一个试图从历史苦难的残渣中榨取甜汁的蜂巢。
所以,请原谅我无法接受这份基于‘花期’和‘花粉’的友谊!我送您两句来自于一千年前、中国诗人的诗句吧
【采过百朵繁花酿成甘蜜,
这份劳苦究竟甘予谁?
这抹甜美又赠予何人?】”
第53章 地狱景象
维克多波拿巴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的,他用手指着莱昂纳尔,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精心准备的招揽,在对方层层剥洋葱般的剖析和辛辣却不带脏字的讽刺面前,彻底溃不成军。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华服、暴露在寒风中的小丑。他猛地转向亨利帕坦,声音尖利:“帕坦院长!这就是索邦培养出来的学生?
一个狂妄自大、忘恩负义、肆意侮辱帝国和波拿巴家族的煽动者?!你必须……”
“维克多!”一直沉默装睡的亨利帕坦院长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缓缓站起身,那“便便大腹”此刻不再笨重,而是“稳重”和威严的象征。
他走到两个年轻人中间,先是对莱昂纳尔投去一个复杂但隐含赞许的目光,然后转向维克多波拿巴。
“维克多,”亨利帕坦院长的语气变得严肃而疏远,不再有之前的客套,“莱昂纳尔索雷尔先生是索邦文学院正式注册的学生,他享有学院赋予的一切权利,包括思想和言论的自由。
他刚刚的言论,虽然尖锐,但并未违反任何校规或法律。他只是在阐述他对文学本质的理解,以及他对自己作品归属的看法。
这是学者和学生应有的操守!”
他顿了顿,看着维克多因震惊和愤怒而更加扭曲的脸,继续说道:“至于你代表令尊提出的‘波拿巴家族的友谊’,索邦大学作为学术机构,无权干涉学生的私人选择。
莱昂纳尔已经明确表达了他的意愿。我想,今天的会面可以到此为止了。”
“帕坦院长!您……!”维克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一向圆滑、对权势者颇为客气的院长,竟然站在了那个平民学生一边:“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我父亲是参议员!波拿巴家族……”
就连莱昂纳尔也有些诧异,
“波拿巴家族在法兰西的历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无人可以否认。”亨利帕坦院长平静地打断他,但眼神锐利,“但索邦的历史,比任何家族、任何王朝都更悠久。
我们的职责是守护知识、真理和独立的精神。维克多,你今天的言行,恕我直言,充满了与索邦精神格格不入的傲慢与胁迫。这让我很失望。”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维克多波拿巴的心上。他不仅被莱昂纳尔彻底羞辱,连一直以为可以倚仗的帕坦院长也公然倒戈!
恐慌瞬间压倒了愤怒。他猛然意识到,法兰西有皇帝已经是10年前的事了,现在这片土地是共和制的天下。
亨利帕坦院长虽然不是政治人物,却是举足轻重的索邦文学院院长,法兰西学院院士,名满天下的学者如果他把今天自己威逼利诱索邦学生的事情捅出去……
冷汗瞬间浸湿了维克多的后背,他精心梳理的黑发似乎都失去了光泽。他环顾四周,亨利帕坦院长目光如炬,莱昂纳尔的目光则恢复了平静,甚至不再看他,而是翻着桌上的《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