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钱也许能买通加斯东布瓦谢,甚至院长亨利帕坦;但能买通维克多雨果吗?
于是阿尔贝急忙寻到导读的最后一段匆匆读完,就翻到学报的第二页,开始和其他同学一样阅读起《老卫兵》来。
几分钟,阿尔贝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角落阴影里的莱昂纳尔,仿佛第一天见到他。
“爷爷,今天我看到一篇小说,好像说的是您,您的战友。”一个清脆的女声唤醒了昏昏欲睡的让-巴蒂斯特杜邦。
他已经95岁了,时日无多,整天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有时候几天都不会说一句话。
他最小的孙女玛丽,攥着一份报纸欢快地跑了进来,坐在他的床边。
“爷爷,这篇小说叫做《老卫兵》,故事发生阿尔卑斯你有战友在阿尔卑斯吗?”
「老卫兵」「战友」「阿尔卑斯」几个词语唤起了让-巴蒂斯特残存的记忆,他睁开浑浊的眼睛,看向房间的一角
那里挂着一套红色军服,还悬着一面鼓面已经泛黄的军鼓。
玛丽开始为爷爷念起《老卫兵》来
【“老卫兵”是站着喝酒而穿毛呢外套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老卫兵原来真是追随皇帝陛下的老近卫军,在奥斯特里茨、在耶拿都立过战功。但滑铁卢之后,路易十八国王下了命令,这些皇帝的精锐都被解散了。……】
【……老卫兵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莫斯科的大雪”、“该死的哥萨克”、“布鲁歇尔那老鬼”之类,一些不懂了。】
【“他总仍旧是偷。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偷到镇长莫罗先生家的地窖里去了。他家的东西,偷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被保安官逼着按了手印认罪,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后来呢?”“后来打折了腿了。”“打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老卫兵。到了圣诞节,老板取下黑板说,“老卫兵还欠十九个苏呢!”到第二年的复活节,又说“老卫兵还欠十九个苏呢!”到圣灵降临节可是没有说,再到圣诞节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老卫兵的确死了。】
玛丽的声音越念越小声、越念越哽咽,最后竟然泣不成声:“爷……爷爷,这就是‘老卫兵’吗?……你……你们……”
泪眼朦胧中,她震惊地看到本来已经到垂死边缘的爷爷,突然从床上爬了起来,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抓紧了床沿,浑浊的眼睛努力睁开,仿佛在搜寻记忆深处的硝烟与鼓点。
“鬣狗……波旁家的鬣狗……跟着……一直跟着……怕我们……怕皇帝回来……”他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
玛丽连忙上前想要扶着老人,谁知竟被他抓住了双手,力量大得惊人,把玛丽的手攥出了红色的印记。
她看到爷爷的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孩子……是真的……都是真的……热拉尔……马塞尔……他们……就像这样……死在沟里……没人管……勋章……换面包……军装……最后的脸面……”
他摸索着要去拿墙上的军鼓,玛丽连忙取下来递给他。
老人把军鼓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失散多年的孩子:“皇帝……万岁?……他……也走了……都走了……就剩……耻辱……和……冷……”
老人的声音渐低,只剩沉重的、带着哨音的呼吸。他不再说话,深陷的眼窝茫然对着虚空,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银行家詹姆斯罗斯柴尔德与自己的妻子正在巴黎郊外的庄园里,享受美好的午后时光。
他接过妻子递给他一份报纸,并漫不经心地听着妻子对索邦里一个穷学生的介绍,然后目光落在了头版那篇《老卫兵》的导读上。
几分钟后,他就看完了导读,嗤笑一声把报纸扔到一旁,尖刻地评价:“雨果?一个过气的诗人,总爱唱些悲天悯人的高调。债务?法兰西的债务够多了,国债、赔款……难道还要为每个过时的老兵付账?”
随后他又轻蔑地“哼”了一声:“加斯东还算聪明,知道把话题往‘普遍人性’和‘艺术价值’上引。索邦的「诗会」需要的是能展示法兰西优雅与活力的作品,而不是这种……令人不快的疮疤。
告诉帕坦,今年的赞助金照旧,但希望明年的《通报》能多些‘光明’的主题。我们资助的是光明的未来,不是过去的幽灵。”
罗斯柴尔德夫人无声地点点头,眼神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随即垂下眼帘,认真地看起那篇《老卫兵》来……
“这真的是你的朋友,那位‘贫穷的莱昂纳尔’的大作?”左拉合上《索邦文学院通报》,询问起身边的莫泊桑:“他似乎并不像你故事里那样愤世嫉俗、狂放不羁?
这篇《老卫兵》里,他展现了精准的笔法,找到了藏在老卫兵,还有所有法国人内心深处的遗传病……
如果巴黎有心脏,它会因为这篇杰作跳得更快、更有力!”
福楼拜、屠格涅夫,还有都德,都把目光投向他们当中最年轻的参与者,同时也是近两个月来,“贫穷的莱昂纳尔传奇”的主要缔造者居伊德莫泊桑。
莫泊桑此刻头皮发麻,他都不记得自己讲的上一集是什么内容了……
第50章 神秘来客
莫泊桑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客厅里一边踱步,一边说着:“……是啊,莱昂纳尔的个性原本是那样,但是他遇到了我!”
左拉、福楼拜等人听到以后,都投来难以置信的目光。
虽然他们都很喜欢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但也深知他的作风,要说莫泊桑能带给莱昂纳尔索雷尔什么正面影响,恐怕不太可能。
他不带着莱昂纳尔嫖遍巴黎就谢天谢地了。
莫泊桑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随口开始解释:“我曾经对他说过老师的名言‘一生中,最光辉的一天并非功成名就的那一天,而是从悲叹与绝望中产生对人生挑战与勇敢迈向意志的那一天。’
相信就是这句话,让他摆脱了因出身贫寒而产生的自卑,开始挑战人生的困境,用创作迈向新的一天。”
莫泊桑偷眼望向福楼拜,见到老师的脸色稍微松弛了一些,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孟浪的性格催使莫泊桑继续发挥:“我还曾对他说过左拉先生的名言‘生活中唯一的幸福就是不断前进。’
莱昂纳尔就是这样意识到,单纯的愤世嫉俗只会让自己的人生止步不前;唯有像左拉先生一样,把生活中的点滴酿成诗篇,才能在前进中收获幸福。”
左拉闻言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莫泊桑更兴奋了,转身向着屠格涅夫:“屠格涅夫先生,莱昂纳尔也非常敬仰您……”
屠格涅夫连忙打断:“好了,我不太想知道你和他说了我那句话我更想知道的是这位莱昂纳尔索雷尔最近怎么样了?他还是那么窘迫吗?”
莫泊桑老脸一红,其实自从请莱昂纳尔吃了一顿公共餐桌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对方,后来的每集“贫穷的莱昂纳尔传奇”短剧,都是他临场发挥的结果。
他也曾经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次沙龙不能再讲莱昂纳尔了!”
但奈何那些沙龙的主人,尤其是空虚的贵妇人,不知怎么就特别爱听这个“穷小子逆袭”的故事。
所以他只能把短篇变成了连载,还要不时地铺垫、伏笔、转折、高潮、尾声……福楼拜先生教自己的那点本事,全用上了。
还时不时地从其他沙龙那里听来的“外传”获得灵感……
最后他一般都要这样结尾:“这就是我的小友莱昂纳尔,他贫穷但耿直、暴躁但博学、无礼但雄辩,请原谅我在如此高雅的场合,带来这么一个粗鲁的故事,我一定会好好劝劝他!”
然后贵妇人们就会用扇子掩住自己的笑容,用一种略带陶醉的声音嘱咐:“居伊,不要……就让莱昂纳尔保持他的本色吧。
天呐,‘贫穷的莱昂纳尔’‘无礼的莱昂纳尔’‘暴躁的莱昂纳尔’……巴黎真有这样的穷小子吗!?”
莫泊桑内心妒忌得发狂,很想对她们嚷道:“我也可以很无礼,我也可以很暴躁……”
不过莫泊桑也并非没有收获正因为他讲得精彩,才得到了赞助,让自己的剧本《旧日故事》得以在「巴郎德剧院」上演。
虽然反响平平,但也算一个成功的开始。
“居伊,你怎么了?”屠格涅夫见莫泊桑半天不说话,忍不住提醒:“你最近没有和莱昂纳尔见过面吗?”
莫泊桑回过神来,连忙补救:“莱昂纳尔近来醉心创作,我确实没有见过他。但他……应该还住在十一区吧,好像是……好像是奥博坎普街。
对,就是奥博坎普街!”
屠格涅夫闻言转向左拉和福楼拜:“左拉先生、福楼拜先生,我觉得不妨让这位‘贫穷的莱昂纳尔’来我们的沙龙吧?
你们难道就不好奇这位年轻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左拉闻言先抿了一口红酒,然后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书桌边,拿起桌上的《索邦文学院通报》,朝着上方的正是占了整版的《老卫兵》。
左拉看东西很慢,他有一边看一边做笔记的习惯,所以报纸的边缘和字行的缝隙,都是他的铅笔留下的痕迹。
他迅速浏览了一遍小说,才感慨地开口:“多么了不起的病理切片啊!这个年轻人,他用显微镜看到了社会的病,却没有或者干脆是不愿意开出药方。
而这冷静本身,就是一种最严厉的控诉!”
他随即转向福楼拜:“必须见见他,他的方法值得‘自然主义’认真对待!”
福楼拜点点头:“莱昂纳尔索雷尔……他的目光太毒辣了,心肠又太硬了可这不正是一个好作家必须要有的资质吗?
我同意,这一篇《老卫兵》,就足以证明他是我们的同路人!”
说到这里,福楼拜转向莫泊桑:“居伊,你去请他吧,就在这个星期天,来我家里。”
莫泊桑硬着头皮答应着:“是的,老师!我明天就去找莱昂纳尔!”
在一旁许久不说话的阿尔丰斯都德突然笑了:“居伊,你给自己找了个好‘对手’呢!”
看着都德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莫泊桑心莫名地焦虑起来。
处于风暴中心的莱昂纳尔的生活,却比想象中更平静。
由于这个时代阶层的隔离和媒体信息的滞后性,《老卫兵》带来的潮水一时淹不到他这片沙滩。
同学们的祝贺就已经是他这两天感受到的最大反响了。
而莱昂纳尔现在有更紧要的任务,就是要把《颓废的都市》的第一部「诱惑与上升」交给加里布埃尔,结束部分恰好就是《伊莲娜醉闹葡萄架》。
对照《金瓶梅》原书,情节则推进的更快一些,毕竟很多高度中国化、难以改造的情节,莱昂纳尔已经省略掉了,他没想着真把这部书写成法国的世情小说名著。
加里布埃尔也没有耐心等待他慢慢打磨文字。
唯一让莱昂纳尔觉得可惜的就是他没时间,也不能请人誊写书稿虽然他给艾丽丝找了一份誊写的活计,但是《颓废的都市》肯定不能交给她。
在圣马丁大道的邮局里,他将厚厚的书稿打包好,填写上地址,要了邮局最昂贵的「当日达」服务,支付了整整10苏的邮费。
离开邮局,乘坐公共马车来到学校上课。
谁料刚下车,他就看到一辆堪称“金碧辉煌”的豪华马车停在索邦门口,平日里喧闹不堪的场景不见了,其他同学、教授的马车都停得远远的。
紧接着索邦的大门更是直接打开,让这辆马车堂而皇之地直接驶入了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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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以拿破仑之名
莱昂纳尔也感到十分诧异,索邦大学的管理一向比较严格,访客除非乘坐院长的马车,否则一律是在门口下车,把马车交给仆人或者门卫去停放。
自己则要和学生、老师们一起徒步进入校园。
而这辆马车可以打破规矩,直接进门,想必身份不一般。
这时他身边凑过一个人,用一种羡慕的口吻说道:“真威风啊……”
莱昂纳尔转头一看,果然是阿尔贝德罗昂最近他总是有事没事往自己的身边凑于是问:“这是谁啊?”
阿尔贝摇摇头:“不清楚但可以猜出来。”
随即他指着远去的马车:“你没有看到他车厢上的徽章吗?”
此时马车已经走远了,莱昂纳尔就算已经没有前世那900度的近视也看不清楚。
阿尔贝有些得意的说:“金色的帝国鹰,交叉的权杖,蜜蜂,皇冠……你说呢?”
莱昂纳尔吓了一跳:“拿破仑家?”
阿尔贝刚刚形容的正是属于「法兰西
虽然「
但是使用这个徽章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恐怕只有拿破仑家族的人才不会因此被嫌恶。
莱昂纳尔回忆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欧仁波拿巴和欧仁妮皇后不是都在英国吗?波拿巴家族还能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