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879:独行法兰西 第18节

  卢西安转过头来,面不改色心不跳,还由衷地赞叹道:“他们是这栋楼里的模范夫妻。格林海特是「施耐德电气」的销售,每年能赚5000法郎;

  佩蒂特是个好女人,每天晚上都给丈夫烧好饭菜,唔,可口极了……”

  莱昂纳尔真的很想问他,“可口极了”指的是佩蒂特做的饭菜还是佩蒂特。

  卢西安忽然向他发出邀请:“你订了包餐了吗?现在时间刚好,我们可以去一楼的餐厅了。”

  莱昂纳尔看着眼前的「社牛」卢西安,脑子里一个灵感迸发而出

  之前几天他都在为《颓废的都市》这部小说写一个好开头而感到苦恼;《金瓶梅》原作是从《水浒传》武松报仇切入的,放在法国肯定不行;而眼前这位放荡不羁、油嘴滑舌的歌剧院演员,不就是绝佳的故事切入点吗?

  想到这里,莱昂纳尔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荣幸之至,潘赛先生。”

第37章 “新朋友”,凡尔纳

  吃过晚饭,莱昂纳尔婉拒了卢西安带他在歌剧院附近逛一逛的提议,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新公寓,准备将刚刚得到的灵感变成文字。

  这间公寓有一间小书房,只容得下一桌一椅,还竖着一个不大的书架,墙上有煤气灯,桌上则摆着烛台。

  双重照明下,莱昂纳尔得到了与前世电灯接近的书写体验当然,如果能把鹅毛笔和粗糙的毛边稿纸,换成键盘与屏幕就更好了……

  《颓废的都市》要想赢得巴黎、法国,乃至欧洲读者的认可,绝不能只有情色描写的堆砌。

  要知道这时候法国的读者群体已经不限于知识分子和市民阶层,而是随着教育的逐渐普及,扩大到了工人、农民,甚至乡村女性。

  仅在巴黎,就有超过500家获得官方许可的公共阅读室,读者仅需要支付极低廉的价格就能在其中借阅报纸和小说;而在乡间,「流动图书馆」同样常见,可以给生活无趣的家庭主妇解闷。

  《包法利夫人》中的主人公「爱玛」就是通过流动图书馆的书籍,产生了对浪漫爱情的遐想。

  而现在,1879年,法国读者的口味日益刁钻,要想吸引他们购买,一定的文学性还是很有必要的。

  同时要注意这个时代读者的特点:

  许多20世纪,尤其是21世纪的年轻读者在阅读18、19世纪的小说时往往会抱怨,抱怨当时的文豪们在情节开始之前,往往要进行冗长的风景、民俗描写,尤其是巴尔扎克,可以在开篇连写好几页风土人情。

  莱昂纳尔原先也不理解,但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却明白了这个时代的读者没有丰富的影视、绘画来填充他们的大脑,如果没有足够的文字为他们营造情境,他们很难进入小说当中,阅读体验自然不佳。

  中国的古代小说也有类似的现象,主角们每到一个新环境、每遇见一个新人物,都要来一段纤毫毕现的描写。

  所以这并不是当时的作家没有意识到这些描写太冗长,而是迁就读者形成的一种特定风格。

  但是,谁说要想让读者有代入感,开头就必须是环境描写?

  莱昂纳尔思虑再三,在纸上写下了《颓废的都市》的第一段

  【里昂,这座城市咧开它的血盆大口,呼出的气像塞满了湿漉漉的墓穴苔藓和棺材上锈蚀铁钉,一股脑儿灌进路易斯潘赛的肺里。深秋的夜晚,空气冷得钻心蚀骨,雨丝细密如针,扎在脸上,又顺着脖颈滑进早被冷汗浸透的昂贵衬衫领口。路易斯潘赛,皇家歌剧院的“明日之星”,此刻正像一条被剥了皮的丧家之犬,蜷缩在圣让区一条狭窄、污秽、散发着浓烈尿臊和烂菜叶混合气味的巷弄深处。背脊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石墙,每一次急促的喘息都扯得肺叶生疼,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仿佛要把那柄寒光闪闪的佩剑德洛林伯爵那柄几乎吻上他喉咙的佩剑从脑子里震出去。】

  莱昂纳尔将今天刚刚认识的卢西安德潘赛的名字改成了「路易斯潘赛」,毕竟在王权时代,名字里有“德”的贵族阶层,通常不会“沦落”到要去当歌剧演员。

  而他为「路易斯潘赛」安排的开场,则兼具悬念与紧迫感,同时将环境描写的重点从风土人情,变成了更容易代入感知的“气温”“气味”。

  「逃难的皇家歌剧院“明日之星”」也足能吸引读者的关注,毕竟过往几乎没有作品是表现这个群体的。

  他甚至还运用了一点网络小说“黄金三章”的技巧,尽量在开篇就设置悬念,让读者尽快进入情境当中这在19世纪以及之前的欧洲小说当中,往往被认为是“大忌”。

  至于说这位“明日之星”落难里昂的原因,莱昂纳尔并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很快给出了答案

  【就在不到一周前,路易斯潘赛的世界还是天鹅绒、水晶吊灯和甜腻的香水气息构成的……他享受着做这一切混乱中的焦点。他的声音,他的身段,他眼角眉梢流转的风情,足以让包厢里那些珠光宝气的贵妇人们攥紧了扇骨,也让那些道貌岸然的老爷们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直到他遇见了艾米莉。或者说,直到艾米莉遇见了他。艾米莉是德洛林伯爵的新欢,一朵刚刚从外省移植到巴黎温室里的娇嫩玫瑰,带着初入浮华世界的懵懂与难以抑制的好奇。伯爵的包厢位置绝佳,正对着舞台中央。路易斯潘赛能清晰地看到艾米莉那对深褐色的、小鹿般的眼睛,如何从一开始略带羞涩的闪躲,渐渐被他的歌声和表演点燃,变得灼热而大胆。她的目光像带着钩子,每一次扫过舞台,都精准地落在他身上。这无声的邀请,对一个以征服为乐的猎手而言,比任何一封措辞优美的情书都更有力量。

  在某个演出结束后的午夜,后台通道的阴影里,她的裙摆擦过路易斯潘赛的腿侧,留下玫瑰与麝香交织的、令人眩晕的气息。艾米莉塞给路易斯潘赛一张散发着同样香气的便笺,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后面发生的一切,水到渠成,香艳旖旎。艾米莉在她的秘密小公寓里,像一朵在月光下盛放的夜来香,羞怯而热烈地为他打开了所有的花瓣,□□□□□□□□。她的肌肤在昏暗烛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低吟浅唱如同最动人的咏叹调,□□□□□□□□。

  路易斯潘赛沉溺其中,像饮下了最醇厚的波尔多佳酿,□□□□□□□□。他浑然忘却了这朵玫瑰,早已被标注了所有权属于那个在宫廷里以暴躁和占有欲闻名的德洛林伯爵。】

  虽说《颓废的都市》要重视文学性,但是毕竟本质上还是一部刺激感官的情色小说。

  莱昂纳尔没有准备把读者最想看的内容藏得太深在看完精致、体面的正统文学描写后,他们的耐心最多只有两页,否则就会暴怒地去找书贩算账。

  所以该给的还是得早给,才能勾着读者接着往下读。在莱昂纳尔的笔下,「路易斯潘赛」因为睡了「德洛林伯爵」的女人,被伯爵追杀,不得不逃到里昂躲藏起来。

  正是在里昂,他遇见了整部小说的主人公「热拉尔西蒙斯」。

  「路易斯潘赛」很快凭借自己的风流本事,成为了「热拉尔西蒙斯」庄园里的一名颇受欢迎的“门客”,整部小说正是借助他的视角逐步展开。

  莱昂纳尔一路写下去,直到深夜才熄灯入睡。

  第二天一早,莱昂纳尔又到一楼吃过早餐这也是他重生到这个时代以后,第一次在吃“早餐”这个玩意儿。

  “一日三餐”先从皇室和贵族开始,现在逐渐普及到了中产阶级。至于说占巴黎人口大多数的平民与贫民,想要吃上“早餐”,就得再等上几十年了。

  吃完早餐,莱昂纳尔回到公寓,继续《颓废的都市》的写作。

  没办法,虽然创作时限有四个月,但是书写效率实在不算高,这种小说又不好在课堂上开小差写,所以必须趁着周末能多写一点是一点。

  不过吃过晚餐以后,莱昂纳尔并没有继续创作,而是提上早就准备好的煤气灯和十几法郎的现金,乘坐公共马车来到了十四区的「地狱街」。

  此时天已经黑得像墨水,十四区大部分地方只有零星的路灯还亮着;狭长的「地狱街」更是一盏路灯都没有,只有夹着街道的墙上的窗户,透着灯光,勉强照亮了这条阴森恐怖的街道。

  莱昂纳尔到的时候,阿尔贝德罗昂和他的跟班们也已经到了,手里同样拎着煤气灯。

  看到“焕然一新”的莱昂纳尔,阿尔贝有些意外,忍不住就想出言讽刺,但是随即想到之前的遭遇,硬生生闭了嘴。

  莱昂纳尔把煤气灯提高了一点,照了下阿尔贝等人,发现他的跟班了多了个陌生人:“哦,今天还有新人加入吗?”

  阿尔贝看到莱昂纳尔注意到了新人,忽然挺了挺胸膛,颇为骄傲地说:“这是我的新朋友,来自「亚眠」。”

  只听那个“新朋友”用一种懒洋洋的口气自我介绍道:“我叫米歇尔,米歇尔让皮埃尔凡尔纳!”

第38章 莱昂纳尔去哪儿了?

  这个时代的法国很少有人用全名做自我介绍,就好像莱昂纳尔介绍自己的时候只会说“我叫莱昂纳尔索雷尔”,而不是“我叫莱昂纳尔约瑟夫艾蒂安索雷尔”。

  不过这个姓氏倒引起了莱昂纳尔的注意,他有些好奇地问:“你和儒勒凡尔纳先生是……?”

  听到这个问题,这位米歇尔凡尔纳没有回答,而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不过阿尔贝却得意洋洋地介绍起来:“米歇尔是凡尔纳先生的独生子,马上也会成为我们的同学。凡尔纳先生觉得我们索邦……”

  米歇尔凡尔纳出声打断了阿尔贝:“别再说那个钻进钱眼里去的老混蛋了!我根本不在乎他要我去什么地方!让我来巴黎,却只给我300法郎一个月,他就是想让我饿死在巴黎!”

  莱昂纳尔:“……”300法郎在巴黎已经能养活一大家子,并且是住在不错的公寓里,有个布列塔尼省的女仆伺候了。

  不过看样子儒勒凡尔纳先生和他这位独子关系一般,一个月300法郎对普通人来说是巨款,但对他来说就是九牛一毛。

  儒勒凡尔纳是藉由小仲马的关系,拜入大仲马的门下做了弟子,并且在这位“师父”的提携下成功进入文学圈的。

  所以他的创作理念完全来自大仲马在大仲马眼里,“什么是历史?就是给我挂小说的钉子啊!”而在凡尔纳处,则可以总结为“什么是科学?就是给我挂小说的钉子啊!”

  不管怎么说,他的写作是非常成功的,1863年他与著名的出版商「赫泽尔书局」签订了一份长达二十年的合约,只要每年向「赫泽尔书局」提供三本书,「赫泽尔书局」则向他提供每个月500法郎的报酬。

  而这笔钱随着儒勒凡尔纳名气与销量的日益高涨,也水涨船高,十倍于原合约。

  到19世纪70年代,儒勒凡尔纳小说的销量已经直追恩师大仲马,成为法国人民最热爱的小说家之一,当然也是最有钱的作家之一。

  看来如何教育子女是古来名人共同的心头之痛?

  莱昂纳尔心想你既然不是你爹,那也只是个纨绔二代而已,于是不再追问,而是直接对阿尔贝说:“你们准备好了吗?”

  阿尔贝“嘿嘿”怪笑一声,一马当先,领着众人就走进了狭长的「地狱街」。

  「地狱街」最早形成于13世纪,由菲利普奥古斯特国王时代修筑的防御工事发展而来,历经多次战争、火灾,还扛过了1860年代的大规模土地征收,顽强地活到现在。

  它也是巴黎少数还以木建筑为主的街道,不少楼栋的外墙都黑漆漆一片,灯光都照不亮,更加增添了压抑感。

  巴黎爱玩闹的学生多半来过这里满足自己的“探险欲”,但是这么晚来所有人都是第一次。

  一行人前后相衔,像一条发亮的蜈蚣一样穿行在「地狱街」,不少深夜在此做交易的人看到以后,要么用斗篷遮住自己的身影,要么压低帽檐、竖起领子。

  走进巷子没多远,阿尔贝就在一处窗户下停了下来,他伸手敲了敲玻璃,窗户很快被打开了,伸出来一只苍白、干枯的手。

  阿尔贝往这只手里塞了10个苏的硬币,顺便问:“我们想去‘下井’去看看。”

  苍白、干枯的手收了回去,不一会儿递出来一张纸条,还伴随着一个沙哑、难辨男女的声音:“拿着纸条去109号,先慢敲两下门,隔几秒再快敲三下。”

  得到指示的阿尔贝又领着众人向前走了几分钟,终于看到一个挂着「109」这个数字的窄门。

  阿尔贝按照之前的提示敲门,很快窄门上的一个小窗打开了,阿尔贝将纸条递了进去;又过了大概半分钟,窄门才真正打开。

  一个干瘦、矮小,长得像地精的男人抬头看了下阿尔贝、莱昂纳尔几人,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大学生?”

  没等阿尔贝等人反应,他就侧过身:“进来吧,只要不是警察,随便你们是谁都行。”

  莱昂纳尔深吸一口气,跟在阿尔贝等人后面进了窄门。

  没想到里面的空间倒不小,只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家具,墙壁上点着煤气灯,虽然亮度一般,但已经不像外面那么阴森恐怖了。

  “地精”伸出手:“‘下井’每个人2法郎;需要向导的话,每小时4法郎;‘井口’给你们开放1小时,1小时后没回来,就要等到下一位客人,或者额外再给每人2法郎;不要向导的话,迷路或者出现任何意外,概不负责。”

  阿尔贝回头看了一眼莱昂纳尔,莱昂纳尔耸耸肩:“我无所谓,但这2法郎我反正不会掏。”

  阿尔贝被噎了一下,只能无语转回向“地精”,掏出12个法郎递给对方:“我们不需要向导。”

  “地精”接过钱,点点头,随即从房间一角拿过一根撬棍,在有缺口的地板边缘上一撬,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就出现了。

  “地精”又拖过一架梯子,一边顺着洞口放了下去,一边交代:“下面只有三条主干地道,无论你们走出多远,只要沿着最宽的路,就一定能回到这里。

  当然,如果遇上点别的什么,那我就没办法保证你们能不能回来了……”说完就开始阴恻恻的笑。

  阿尔贝被笑得有点发毛,刚想说点什么,只见莱昂纳尔已经第一个沿着梯子往下爬,也只能闭上嘴,硬着头皮跟着往下爬去。

  竖井的高度并不高,大概只有5米,很快就来到了底部,这里黑漆漆一片,除了手里的煤气灯,就没有一丝光亮。

  墓穴内的空气瞬间攫住了他们。那不是地面上的凉意,而是一种粘稠、冰冷、带着陈年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甜腥的死寂。

  阿尔贝最后一个脚触实地,梯子被上方“地精”迅速抽离,最后一丝来自地面的微弱光线被彻底吞噬,如同墓门在他们头顶轰然关闭。

  绝对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像冰冷的油脂糊住了每个人的眼睛和口鼻,只剩下彼此因紧张而粗重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竖井底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孤立无援。

  “点亮!快!”阿尔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在绝对黑暗中显得异常突兀。

  其他人连忙把手上的煤气灯凑到一起,高高举起,这才照亮了周围的环境他们站在一条拱顶低矮、仅容两人勉强并行的隧道入口。构成隧道墙壁和穹顶的,根本不是泥土或砖石,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人骨。

  大腿骨像劈柴一样被整齐地码放成墙基;胫骨、腓骨、臂骨纵横交错地填充着空隙;而最令人头皮炸裂、灵魂战栗的,是那密密麻麻镶嵌在骨墙之上,如同地狱壁纸般的颅骨。

  成千上万,无边无际。

  阿尔贝和他的跟班们并不是第一次来地下墓穴,他们中有几个甚至就是这么被阿尔贝“收服”的。

  但在夜里10点、私营竖井、没有向导……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喉结滚动的声音此时都显得异常刺耳。

  忽然,米歇尔凡尔纳的声音响了起来:“那,那个莱昂纳尔,去哪儿了?”

第39章 雨果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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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贝环顾四周,仔细数了下人头,发现莱昂纳尔确实不见了。

  只有骷髅头空洞的眼窝深不见底,在摇曳不定的灯光下,仿佛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凝视着这群不速之客。

  有些颅骨微微倾斜,下颌骨张开,形成一个永恒凝固的、无声的尖叫。

  有些骨头的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灰白色霉斑,如同死者的汗液,在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他……他该不会被什么东西给带走了吧?”一个跟班的声音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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