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879:独行法兰西 第15节

  你注意到了吗,在我们赶到的时候,他给那个可怜的孩子进行的降温方式……”

  助手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你说那些毛巾……”

  阿道夫皮纳尔医生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没有留意那些冷毛巾垫的位置吗?他已经比医学院一半的学生更具备常识了!”

  助手被训斥得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

  阿道夫皮纳尔医生则转头看向车窗外的风景,恰好看到一尊青铜圣母雕像,正怀抱圣子,用悲悯的目光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与马车。

  ………………

  莱昂纳尔送走了阿道夫皮纳尔医生,怀着复杂的情感转身回到了公寓。

  迎面就是佩蒂父母近乎于谄媚的笑容,还有马丁太太,以及一众看热闹的公寓邻居好奇的目光。

  佩蒂母亲支支吾吾地问他:“感谢您的慷慨……佩蒂有救了!但是,但是……”

  莱昂纳尔知道这个的女人的想法,直截了当地说:“只要佩蒂还活着,每个月15法郎就少不了你们的。”

  一句话让佩蒂父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要知道如果佩蒂得的真是肺结核,那不仅干不了女仆的活儿了,还会成为一个累赘他们最害怕的就是莱昂纳尔要“退货”。

  刚发现佩蒂发烧时的关心,已经变成了此刻的算计。

  佩蒂父母对她的爱不能说完全没有,但绝对不多当然,敲开莱昂纳尔大门那一刻的动情,已经是他们人生中最奢侈的情感支出了。

  但莱昂纳尔的话还没有说完:“不过每天3法郎的住院费用要从今后的工钱里扣除所以你们最好祈祷佩蒂早点好起来。”

  话音落地,佩蒂母亲的脸色都僵住了。如果佩蒂真的住上一个月的医院,那么意味着自己半年收不到那笔钱?

  这时候佩蒂那位很少露面、总是醉醺醺的父亲突然谄笑着凑上来:“其实您不用为她花上100法郎,只需要交给我们,一样能照顾好她,只要……只要……”

  莱昂纳尔厌恶地躲开了他,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径直上了楼。佩蒂父母不敢多说话,只能目送莱昂纳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佩蒂的突然病倒,给了他内心重重的一击。

  之前他一直担心的事,最后竟然在佩蒂的身上“应验”了,让莱昂纳尔更有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书桌上还摆着佩蒂才抄了一页多点的稿子,笔迹稚嫩,一笔一划却认认真真,丝毫没有马虎敷衍。

  他掏出新的稿纸,趁着离上学还有一个多小时,继续开始写《老卫兵》剩下的部分。

  只是这一次,他忽然能和小说里的人物开始共情了,尤其是《孔乙己》最后那句话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似乎化为了一片黑压压的云,笼罩在莱昂纳尔的心头。

  ………………

  又是一天课程结束了,趁着上课也在努力创作的莱昂纳尔终于写完了《老卫兵》,不过需要誊清一遍。

  毕竟是给索邦学报的稿件,不是给《喧哗报》这样的小报,要充分考虑到老教授们的观看感受。

  做完这些,莱昂纳尔并没有回公寓,也没有去找一家公共餐桌吃饭,而是径直来到了位于「圣雅克大街」12号的索邦大学理学院大楼。

  此时大楼里的教授们多已经下班离开,或者去吃晚饭了,只有一些学生、助教还在实验室里当牛马。

  莱昂纳尔根据今天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在理学院大楼里七扭八拐,终于找到了一间挂着「物理实验室」牌子的房间。

  莱昂纳尔敲了敲门,一个面容清瘦、眼窝深陷的年轻人出来开了门,他看着甚至比莱昂纳尔还要小一些,胸口却别着「助教」的铭牌,至少应该有硕士学位。

  莱昂纳尔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请问是皮埃尔居里先生吗?我是文学院的学生莱昂纳尔索雷尔。”

  皮埃尔居里一脸困惑:“莱昂纳尔索雷尔?我们认识吗?”

  莱昂纳尔心想我倒也不是特别认识你,但认识你未来的老婆!

  阿道夫皮纳尔是法国产科、儿科的先驱,发明过孕妇听诊器,可以听到胎儿心跳;另一个雅克-约瑟夫格兰彻是结核病防治先驱,当时在内克尔儿童医院当医生。皮埃尔居里1859年生,1878年就在索邦拿到硕士学位,并留在学校的实验室担任助教。

第31章 奇特的需求

  莱昂纳尔往实验室里瞅了一眼:“博布泽教授不在?”

  皮埃尔居里谨慎地说:“教授去吃晚饭了,也许一会儿就回来……”

  莱昂纳尔笑了“也许”,那就是不太可能回来。

  他低声问道:“居里先生,听说在您这里,可以弄到一些外面市面上不太好弄到的实验用品,比如化学药剂什么的……”

  皮埃尔居里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慌乱了起来,连忙撇清:“那是谣传……再说了,这里是「物理实验室」,你没看清牌子吗?”

  莱昂纳尔连忙道:“您别紧张,我只是问问……”

  皮埃尔居里既是个18岁就拿到硕士学位的天才,也是个热爱突破传统研究范式的怪咖。

  他总是喜欢在教授的要求之外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实验,公寓里甚至还有一间小型的私人实验室,结果就是经费每每入不敷出。

  所以他偶尔会接一些“私活”,帮索邦的学生们捣鼓一些稀奇古怪,但无害生命的玩意儿。

  当然,这种事情是他的导师也是直接上级的博布泽教授所无法容忍的,他认为自己皮埃尔居里不应该把天分浪费在这些旁门左道上。

  莱昂纳尔拿出了自己的徽章和学生证明,递给对方。

  看到莱昂纳尔确实是索邦的学生,皮埃尔居里这才松了口气:“好吧,但你为什么要来实验室?让博布泽教授看见了,我们都要倒霉。”

  莱昂纳尔顺势发起邀请:“那我们去「普洛科普」喝杯咖啡?”

  「普洛科普」是理学院旁边一个咖啡馆的名字,曾接待过伏尔泰、卢梭、雨果这些大师,也是索邦师生们爱去的咖啡馆之一。

  皮埃尔居里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等我一下。”说罢回到实验室做好了收尾工作,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各种仪器是否关好了,避免在他们喝咖啡的时候,这间价值百万法郎的实验室被炸上天。

  十五分钟后,两人就坐在了「普洛科普」小圆桌旁,一人端着一杯咖啡啜饮着。

  这时候莱昂纳尔倒不着急了,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位既幸运又不幸的科学家,联想到他和他那位名垂科学史的夫人的故事,不禁有些出神。

  皮埃尔居里先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莱昂纳尔这才回过神来:“我想要弄点「氯化铜」,你可以帮我搞到吗?”

  皮埃尔居里一愣:“你要它做什么?”

  他虽然专业是物理,但他的哥哥雅克保罗居里曾经是一所医药学校的化学助教,皮埃尔就在该校帮助他哥哥整理过讲义。

  而且像他这样的天才,本身在基础教育阶段就是理化通杀,只不过后来专注于物理了而已。

  莱昂纳尔脸上露出一抹促狭的微笑:“我想让燃烧的火焰变成绿色。”

  …………

  与皮埃尔居里分别,已经是晚上8点钟,两人直接在咖啡馆吃了点简餐就当晚饭了。

  莱昂纳尔前世虽然是个文科生,但毕竟是能考上燕大的底子,基本的物理和化学知识,以及老师做过的有趣实验还记得一些。

  所以他和皮埃尔居里的交流可谓相谈甚欢,不时能说出一些让对方感到惊叹的奇怪知识和空想理论。

  皮埃尔居里虽然认为这都是些无稽之谈,但毕竟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对自然科学有这么深刻了解的索邦文学院的学生。

  更奇怪的是,莱昂纳尔为什么要在分别时专门提醒他:“过马路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来往的马车。”

  莱昂纳尔当然没办法明说,您老在功成名就后的第二年,就因为过马路不看车,让马车轮子把脑壳都给压瘪了。

  回到马丁太太的公寓,没有了炖肉的香气,也没有了佩蒂那双明星般的眼睛和清脆的一声“索雷尔少爷”了。

  有的只是黑沉沉的楼道,冰冷的空气,和飘散在每个角落、挥之不去的异味。

  莱昂纳尔知道,和这些挣扎在温饱边缘,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可怜人高谈道德教化不仅愚蠢,甚至本身就是一件不道德的事。

  他现在有能力拯救的只有自己,佩蒂,还有远在阿尔卑斯的索雷尔一家。

  这个周末,无论如何要找到合适的房子不仅是为了能让自己远离染病的风险,更是为了佩蒂出院以后能有一个干净的环境可以休养。

  这样的居所一般只有在已经完成了市容改造的「奥斯曼式」住宅公寓里才能租到,大多集中于第一区到第九区的贵族、富人与中产阶级聚居地。

  在这些地方,一间有两个卧室、起居室、厨房、独立卫生间等设施齐全的公寓,租金通常不少于100法郎每个月,还不含包餐。

  此外,还要再算上一笔搬入公寓之后要添置个人用品的费用。

  6000法郎看着多,实际上只是巴黎中产生活的入门券,减去家庭负债所剩无几。

  后续如果不能源源不断地赚取到足够的财富,最多不过两年,他就会像巴尔扎克《高老头》里的主人公一样,一年比一年住得更差。

  莱昂纳尔内心对“成名”和“赚钱”的渴望,前所未有的炽热。

  他点上蜡烛、拿出稿纸,又奢侈地给自己冲了一杯黑咖啡,然后像刚刚破产的巴尔扎克一样,在摇曳的烛光下奋笔疾书,誊写自己今天刚刚完成的《老卫兵》。

  此刻,他甚至觉得现在写的每一个字母都发出生丁铜币与法郎银币碰撞产生的“叮当”响声。

  第二天一早,莱昂纳尔比往常更早20分钟来到了索邦,并且在教务长杜恩先生的门口等待。

  将近9点钟,杜恩先生才来到办公室,看到莱昂纳尔显得十分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莱昂纳尔从怀里掏出誊好的小说稿,递给眼前的教务长,用一种少见的客气语调道:“这是您要的作品稿子,我已经写好了,今天交给您。”

  杜恩先生接过稿子,皱了下眉头,觉得这个学生是不是草率了点,竟然只用了这么几天就完成了一篇小说,怕不是敷衍了事?

  但反正已经完成了院长的任务,剩下就不关自己的事了,于是收下稿子,点点头:“很好,你上课去吧。”

第32章 新闻学魅力时刻

  杜恩先生并没有教职,也不懂什么文学,只是凭借名字里有一个“德”,才能在索邦担任教务长多年。

  只不过贵族不吃香了,他也得看院长的眼色行事尤其是亨利帕坦院长十分强势的情况下。

  拿到莱昂纳尔小说手稿以后,他就匆匆去了索邦文学院的期刊编辑办公室。

  这时候的索邦大学担负着三份重要学术期刊的编辑、出版工作,除了每月一份的《文学院通报》外,还有一年一份的《索邦文学院年鉴》,以及季刊《公共教育评论》。

  这是索邦维持学术声誉长久不堕的重要阵地,因此也是人才济济。

  由拉丁文学者、法兰西学院院士加斯东布瓦谢担任主编,参与审稿的编委还有古典语言学家、希腊语专家埃米尔埃格尔,著名哲学家、伦理学教授保罗雅内等人,当然还有伊波利特泰纳。

  杜恩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包括加斯东布瓦谢在内的主要编委都在,他们正在讨论3月初出版的《文学院通报》应该刊登哪些作品。

  在索邦每年十二期的《文学院通报》里,最引人关注的就是3月号。

  因为索邦复活节前最后一个周末举办「诗会」的传统,购买3月号《文学院通报》不仅有学者、大学生以及文学爱好者,还有那些喜欢接到「诗会」邀请、喜欢附庸风雅的贵族、富商。

  大家都想看看今年出席「诗会」的索邦青年俊彦们是什么水平,同时也能在「诗会」上有些可以聊的话题。

  如果遇到欣赏的年轻人,这些慷慨的艺术资助人们不介意花上几千法郎为他们出版诗集,或者给索邦捐一笔不菲的资金。

  所以3月号的《文学院通报》关注的不仅仅是作品的文学性,还有考虑到读者的口味,需要进行特别讨论;而且通常需要增刊处理,不然无法容下所有人的作品。

  看到杜恩进门,加斯东布瓦谢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喜欢这个出身贵族的学院官僚,但表面的客气还是必须有的:“早上好,杜恩先生,来编辑部有何贵干呢?”

  杜恩是教务长,工作范畴与学院出版的期刊无关,出现在这里确实是第一次。

  杜恩在这些教授面前也不敢摆出什么贵族的傲气,掏出莱昂纳尔的稿子,谨小慎微地说:“这是一份要投给学报的小说,希望它能刊登在3月号上。”

  几个编委都笑了起来,保罗雅内讥诮满满地说:“我们办公室的信箱什么时候挂到了教务室的门口了?好像我并没有收到通知。”

  埃米尔埃格尔也毫不客气地出言讽刺:“杜恩先生,您什么时候开始给文学院的学生们上课?我一定申请去旁听。”

  杜恩在学院里混了十几年,哪里不知道这些教授的刻薄,所以脸色丝毫未改,语气也依然未变:“实在抱歉,我刚刚没有说清楚。

  是院长,院长希望这份稿子能出现在3月号的《通报》上当然,如果它的质量实在不行,也请各位给出修改的意见,我会去督促这位同学修改。”

  这句话倒让编委们收起了嘲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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