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直到现在,他也只见到了游神夜叉鬼差一类的小神,而有正职的城隍文武判官以及各司鬼神,一位也没有见着。
可哪怕如此,府城文判也打算探一探这一位的跟脚,永兴县可不是什么小县,而是户至五万的大县,若是此县阴司受制于妖魔,他说什么也要拼上一拼。
“既然尔等不知,那本官只好亲自探访了。”
化为鬼神,刚正不阿的执拗在此刻彰显,府城文判也不理会本地鬼神的排斥,转过步伐,就朝两条街外的风家大宅而去。
“老爷,那位判官大人过来了。”
高逾两丈的鬼神,在以平房为主的县城中行走,实在惹眼,风时安身旁的两名婢女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位有异动的鬼神,对方转过方向后,其目标太过明显。
而在其身后的游神,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化作一缕轻烟,向城隍庙方向而去,他虽然不知风家老爷是何方神圣,但也知晓对方是能够与城隍爷谈笑风生的存在。
鬼神可于虚实间变换,轻如鸿羽,穿墙过户,不多时,府城文判便来到了风家宅邸的门口,而门房与仆人皆是无知无觉,只是伸长脖子,望着不远街坊上的游街动静,不过鬼神过境,自有异香。
“怎么有一股檀香气?”
拄着扫帚,在屋檐下远眺的老门房,揉了揉鼻子,忍不住闻了一声,随后朝左右看了看,不禁向一旁众人询问,
“你们闻到没有?”
“我也闻到了,好像是庙里的味道,谁在焚香烧纸?”
“哪有人焚香?”
本来在瞧热闹的几名小厮只朝两边看了看,就是面面相觑,高门大户所在的街坊,自然是宽阔无人,一眼便能望到头。
“噤声,莫要再胡言乱语。”
头发花白,已是耄耋之年的老门房想起了什么,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然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拎着扫帚慢悠悠地往府门踱步而去,可那股檀香气,却着实浮动了好一会儿,这才散去。
府城文判没有在意那些看不见的凡夫俗子,从风府正门跨过,只是刚过正门影壁,便看到一位貌美的女婢已经候在庭院。
“吾乃安庆府文判,不请自来,只想拜访你家主人,还望引见。”
“随我来。”
兰笙仰望面前这尊身躯巍峨,仿若小山的鬼神,神色自若,面无惧色,见其要拜访自家殿下,只是招呼了一声之后,转身就走,丝毫不担心这位鬼神会对她做些什么。
此时的风时安已经从书楼上下来,到了正堂前的庭院中,却并非迎客,而是仰卧在躺椅上,仪态慵懒,无半点礼节可言,见鬼神前来,也不见动弹,便是连坐直身体也不愿意,
“这位大人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对于人间鬼神,风时安的态度一般都是颇为友善的,能受香火而成鬼神者,其生前至少也是为百姓做了些事,不然,即便是立了牌位,也难以得到香火供奉。
“冒昧来访,只是见足下气度斐然,故而前来一问,不知足下来自何方水府?”
安庆文判开门见山,而对于眼前这位这般无礼姿态,也不介意,毕竟他这上门的方式,也没讲究什么。
“寻我跟脚?你又是何方鬼神?我在永兴县十载,未曾见过你。”
“吾自安庆府城来。”
文判俯瞰眼前左右皆有美婢侍奉的少年,隐约看出几分,确实是水族所化。
“原来是府城来的鬼神,难怪,至于我的跟脚,呵。”
风时安仰视面前鬼神,却是发觉这尊文判已经悄然张开法眼,正在窥视,顿时轻笑一声,有清灵龙气自其周身升腾,伴随一道清越长吟,一尊几有百丈之长的龙蛇之影,顿时盘横于大宅之上,有遮云蔽日之势,
“我乃云梦龙君之子。”
第9章 背书
轰隆隆!
当龙蛇腾于县城之上,笼罩群山的云雨之中,顿时便有雷霆轰鸣响应,更有狂风卷席水汽自四方而来,阴云蔽日,天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刚刚下过一场大雨的永兴县,似乎就要再被清洗一次。
本来围在街头巷尾看探花郎新街热闹与风光的永兴县百姓,瞧着狂风呼啸,风雨欲来的天气,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这风雨来的未免也太过突然,实在是怪异,不过那些仓皇回家,准备避雨的百姓,却是无一人能瞧见那一尊盘旋于县城半空的龙蛇。
因那是清灵龙气而成,非有法眼灵瞳者不可视,就与鬼神一般,无所察觉,不可触碰,这也是对凡人的一种保护。
“原来是自龙宫来的殿下,鄙人莽撞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见谅。”
看到腾跃于空中,垂首俯视,似能够将他一口吞下的龙蛇之影,府城文判也不禁豁然变色,言语称呼都变了。
动则天象更易,此乃大妖,而且还是自水府龙宫上岸的大妖,如此跟脚,又是在人口有五万户之多的大县中,稍有不慎,可不知会酿成什么祸端。
“文判大人已经知晓了我的跟脚,可还有其它事情讨教?”
风时安也是径直询问,他能理解并尊重鬼神守土保民之责,只是府城鬼神,跑到县城逞什么能。
“鄙人还有一事,想要求问。”
哪怕已经见了白玉龙蛇大妖之威,府城文判依旧不愿罢休,
“讲。”
“鄙人入府中时,见殿下府邸多稚子女童……”
“怎么?你觉得我养他们是为了夺他们的血气魂魄?我府中可不止这些孩童,还多老弱病残,他们的血气,于我有何用?”
不待这位鬼神说完,风时安便打断了他,言语也是越发不客气,这位鬼神可是将他与那些嗜血妖魔并列,这般轻视,也未免太小瞧他了。
“在下并无此意,只是好奇。”
文判立即挽回道。
他的心中确实有这般设想担忧,因为他曾见过圈养人族的伪善妖魔,可却是不能说出口的。
“我自水府上岸,修身养性,瞧见此县有无人照料的残弱孤寡,左右无事,便养着他们,寻些乐趣,反正金银于我而言,等若粪土。”
“原来如此。”
这般缘由,顿时便令府城鬼神面露尴尬,因为府城之中,也有饥民弃婴,可纵然如此,文判官还是不放心。
眼前这位龙种大妖,手中若是再有宝物,足以压下一县阴司,任他肆意妄为了。虽然这位当下所行皆为善举,可日后若是心情变幻,说不得便是生灵涂炭了。
江河龙种,固然可使一地风调雨顺,可也能兴风作浪,肆虐一方。
“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龙宫之中,多生灵韵,远非人间贫瘠之地可比,殿下为何要上岸?”
“这便是我的私事了,大人想要盘问我到几时?”
风时安眉头一皱,再也不给面子,冷脸反问道。
“崔大人,这里不是安庆府城,你越界了。”
金光迸发,浓烈的檀香气弥漫,朱红蟒袍,神躯高约两丈三尺,比府城文判高出一头的功德正神自虚无中踏出。
自其身后,左右文武判官侍立,赏善罚恶,阴阳功曹各司神官随行,牛头马面手持钢叉,獠牙外露,凶相毕露,黑白无常长舌突出,哭丧棒伴身,更有夜叉鬼差跟随,于周遭听候调遣。
永兴阴司,除去阴兵未动之外,一应鬼神皆已到场,如此阵势,原本都懒得起身的风时安都站了起来。
他来永兴县,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认真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与这般多的鬼神打照面,其中有太多生面孔了。
可是当这些恶行恶相的鬼神察觉到风时安投来的目光,纷纷挤出笑脸,以自认为最友好的面目,作为回应,只是这落在风时安眼中,实在是过于丑陋了一些。
“孙大人,我护佑探花郎归乡,察觉此地有灵秀非凡之气,故而心生困惑,忍不住探访,惊动了诸位。”
见本县阴司城隍领全体鬼神现身,府城文判也为之心惊,却没想到,这一地阴司居然愿意为这水府龙种背书。
不过他也心知肚明,本地阴司如此阵势,也有威慑警告之意,他确实是越界了。
“本县辖地一应妖邪怪异之事,本官自会处置,就不劳崔大人费心了。”
神光遮面的城隍神同样也没有给这位判官什么好语气,
“崔大人,还是请回府城吧,莫要空费香火神力,探花郎自有本官麾下鬼神看护,永兴县内,不会有任何妖邪滋扰生民。”
“本官这便回程,还请孙大人勿要见怪。”
本地阴司都做出了驱逐之意,府城鬼神也不好再厚颜多留,只是临行前,这位判官还是将目光投向风时安,
“殿下若是有闲暇,可来安庆府城一游,下官必扫榻十里相迎。”
“若是有机会,我会去的。”
风时安随意应付了一句。
“告辞!”
府城文判见此,便再也不多留,纵身一跃,化作一道神光,穿过云层,向安庆府城而去。
“殿下,外府鬼神已走,可否将龙气收敛,让本县探花郎游完全城?”
“这是自然。”
城隍正神开口,风时安顺势收敛周深外溢龙气。
此刻的永兴县上空,已是铅云滚动堆叠,狂风呼啸不止,雷鸣声声不绝,可是当风时安敛气,再度化作平凡的大户老爷时,云骤风止,金黄阳光穿云破雾,再度洒落。
“不是要下雨了?怎么又停了?”
“我刚收好的衣服,这贼老天!”
“这天气咋跟我婆娘似的,说变脸就变脸?这也太快了。”
骂骂咧咧的抱怨在县中各坊响起,其中也不乏惊叹之声,天气这般变化,确实令人遐想万千,尤其是少数身负灵气,又或者是初通道玄者,他们在似有似无间,也能感知到某些变化。
“殿下今日被搅扰了兴致,是我等失职,未曾将这外府判官拦下。”
“不错,永兴县内有我等镇守,外地鬼神,凭什么来指手画脚?”
第10章 地
一众鬼神皆以散去,可空气中仍有檀香气弥漫,过了好一会儿,这才悄然散去,只因这一次到场的阴司鬼神着实是多了一些。
不过,鬼神虽众,却无半点阴冷之气,城隍正神立身之处,反而有一股暖意浮动,堂皇正大,似旭日暖阳。
“这位城隍大老爷,大抵褪去阴身了吧。”
风时安感受着残留的法蕴,有些不确定道。
鬼神鬼仙之道,无非便是还阳二字,阴灵若无阴冷之气,反而似活物生灵,便是风时安都不敢小觑了,更别说一方城隍还有功德香火。
“香火神灵,当真令人艳羡,可惜,缺陷太大了。”
寻常阴灵,若无根脚机缘,想褪去阴身,便是痴心妄想,可即便是有机缘气运,不历经千百劫难,也是休想得道,修成阳身。
可得了一方香火供奉的正职鬼神,想脱去一身阴气,不说易如反掌,却也不难,只消有些年限积累,便可成就。
这样一尊正神,挟一县香火愿力,若是在王朝承平之时,即便是大妖也不愿意触其锋芒,与之抗衡。
因而,在王朝鼎盛之际,山林荒野间的妖邪鬼魅皆是蛰伏,不会与人道香火神灵对抗,唯有到了王朝末年,礼崩乐坏,道德沦丧,人心惶惶之际,才会乘势而起,肆虐横行。
“成也香火,败也香火。”
香火愿力可助一位凡人阴魂,一朝得势,化作神灵,可愿力反噬之下,如此成就的神灵,却不会有半点反抗挣扎,魂飞魄散,也只在朝夕之间。
“执掌山水地脉才是神道正途,不过局限性也不小。”
风时安思绪纷飞,以他的根脚,日后执掌一江或是大湖,并非难事。
可纵然作为龙种,风时安一想到日后化作江水地,也不免有说不出的抵触与抗拒之意自心中生出。
不是嫌弃地有局限性,认为地不好。
地至高者,可与天神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