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神农本草经》中,则记载以乌梅、甘草、桂花和糖等为主要原料烹调,刘清常随何皇后研习着做些小零嘴,以博取太子宠爱。
刘辩端起被冻的冰凉的瓷碗,轻轻握住碗沿,轻抿了一口这深红偏黑色的冰镇酸梅汤,喉结微微滚动,冰凉酸甜的口感入喉,顿时口中生津,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惬意的神情。
而一众太子府家臣则是纷纷跪坐着行礼,向刘清这位太子孺子谢恩,低首垂目避免自己直视刘清。
一来是碍于礼法,寻常人家令妻室出来拜见客人,乃是如同登堂拜母一般对客人表示亲近和尊重,客人直视亦无妨,但若是在皇家,直视太子后妃便是无礼。
虽然太子性情豁达宽和绝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但为臣者自当恪守礼法。
二来……这位太子孺子,他们中的部分人是在永安宫外见过的,袁本初的继妻,如今换了一种身份再见,也担心让这位太子孺子心生尴尬,引起莫名的敌意。
枕边风历来是最难防的,纵然是孝文、孝武也难以例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众人始终低首垂目。
在外人面前刘辩就美色这方面还是保持着一份正经,虽有与刘清调笑一番的心思,却压抑了这份想法,加之他也注意到了众人的拘谨,便索性让她退下了。
而且,随着贾诩的到来,刘辩原本稍稍有些愉悦起来的心情又一次变得烦躁。
“果真如此吗?”
刘辩低垂着眼眸,微微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
面前的贾诩却也沉默着没有作答,神色凝重,而刘辩也明白,贾诩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笑。
偏殿中的一众太子府家臣看着太子和贾诩这诡异的氛围,也都意识到了似乎是有什么令太子不悦的消息传来,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放下了手中的冰镇酸梅汤,看向了太子。
他们都能感觉到此刻的太子正在用理智压抑着名为愤怒的情绪,但这就像是一堆泼上了火油的干柴,只要有一点火星子便是冲天烈焰升腾而起。
“呵。”刘辩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虽面带笑容,面色却格外冷峻,道,“文和自然是再三确认无误才会上报的,孤这话问的太多余了。”
为什么刘辩中意贾诩来担任这个绣衣御史?
不单单是因为贾诩心思缜密,又深谙人心,最为重要的是贾诩的危机意识。
就像是军中夜间的岗哨,往往会安排一些胆怯之人值守,因为他们怕死,所以才不敢违背军法偷偷打盹睡岗,更担心有敌军来犯丢了性命,他们比那些胆大的军士更善于觉察到危险的到来。
刘辩双目微眯,一股难以言明的无形威势弥漫在这座偏殿中,令人不禁心头一颤,道:“传孤的诏令,凡是在太子府干过的府僚,今夜全部到太子府来。”
“以宴饮为名?”贾诩微微抬首问道。
刘辩颔首,道:“以宴饮为名。”
朝野皆知,太子喜宴饮,时常召集太子府故吏以及现任府僚宴饮,三公、九卿等官员也时常在受邀名列之中,不会引人瞩目。
而太子府现任故吏,则是包括了眼前的河南尹贾诩,雒阳令钟繇,御史中丞张昭,大司农丞张,少府丞陈琳,执金吾丞牵招,廷尉正监郭图,谒者仆射简雍,北宫卫士令许定,车府令李肃。
“再令尚书令刘陶,太常刘焉,光禄勋袁滂,卫尉樊陵,司隶校尉郭鸿,光禄大夫刘宽,将作大匠蔡邕,五官中郎将伏完,秘密进宫议事,接到旨意后不得与任何人交流即刻入宫,不得以任何理由为借口推脱,违者立斩!”
“斩”字落下,刘辩平日里的轻佻之色彻底消失在了这张依旧残余着几分稚嫩的面庞上,取而代之的是带着几分狰狞的杀意,眼神中透露出一股狠厉,让人不寒而栗。
刘辩从不受宠的皇子变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太子,他变了,但又未曾变得太多。
他最初宫变,也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如今依旧。
初时畏惧将来刘协以杀母之仇报复他们母子,后来担心黄巾叛乱,再后来担心世家豪门祸乱天下,他不想哪天被一杯鸩酒或是一枪刺死于街头。
好不容易过了几个月安生日子,至少他不必担心无法活命了,而且还能好好地活,却不想又有人不想让他活命了。
无妨,谁不想让孤活,孤也不会让你活。
孤的宽仁,却被如此糟践。
汝南袁氏……呵!
外界无人知晓永安宫这一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丝竹之声彻夜未绝,而太子似乎也因为彻夜宴饮,亦是罕见地断了晨练的习惯。
但太子府群臣却是顶着黑眼圈投入了更为忙碌的工作之中,眼中虽带着几分血丝,却都颇有干劲,一整日未曾停歇,唯有午膳后小憩了片刻。
直到光和七年的四月二十八日,时为小满。
小满时节,本是夏小麦的麦粒逐渐趋于饱满但尚未彻底饱满和成熟之时,但后汉种植的是冬小麦,此刻只不过刚抵达抽穗之时,距离成熟尚早。
而小满者,满而不损也,满而不盈也,满而不溢也。
儒家尚中庸之道,忌“太满”,而“小满”则是最为符合儒家之道的节气,也往往被世家豪门视为吉日。
而小满代表着即将丰收,有子孙满堂的寓意,故大宜嫁娶。
因此,今日也是汝南袁氏继承人,袁基续娶后妻的大婚之日。
只是,汝南袁氏挑选的吉日为“小满”,却浑然未觉自身之“太满”。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而人满……当死!
第171章 八百人就八百人,八百人先下手为强!
黄昏者,阴阳交替之际也。
此刻是天地万物开始新一轮循环的时刻,因此在黄昏举办婚礼,象征着新人的结合是顺应天地自然规律的,也寓意着他们将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旅程。
而因此,婚礼被称之为“昏礼”。
暮色初降,司徒府内外的朱漆廊柱已缠满红绸,数百盏描金灯笼将飞檐照得煌煌如昼。
袁基身着玄色深衣,腰悬玉组佩,立在正堂前迎客,面上笑意温润,一举一动间尽显世家公子的风度。
府门外车马辚辚,宾客衣冠上的明珠映着灯火的光芒,一位位宾客昂首阔步而来,相互寒暄,脸上洋溢着喜庆之色,在雒阳城东街巷中仿若一条蜿蜒火龙。
门前两列丈高的鎏金朱雀灯,灯芯里掺着的名贵龙涎香,青烟袅袅间将整条街熏得馥郁如春。
而与此同时,雒阳城每条大街上都不约而同传来阵阵铜锣声响,一架架马车满载酒瓮迤逦而来,司徒府的仆役沿途抛洒五铢钱,孩童们也嬉闹着挤作一团,在袁氏仆役的手中领了五铢钱和饴糖唱着祝福新人的童谣。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天街、朱雀大街等主干道几乎堵得水泄不通,连执金吾卫士都被裹挟在人潮里动弹不得,也就是当朝三公家中举办婚事了。
袁隗为了今日袁基的婚礼,早早便与雒阳令钟繇打过了招呼。
说起来钟繇与汝南袁氏也有亲缘关系,钟繇的胞姐嫁给了河东郭氏家主郭瑜,郭瑜的妹妹又嫁给了袁隗的长兄袁盱之子,袁遗。
行个方便自然不是问题,更何况还是当朝司徒亲自上门,而且当朝太子也答应过亲自登门为新人赐福。
而汝南袁氏婚礼之豪奢还远不止于此,全雒阳的食肆都被袁氏一口气包场,并置办了一场流水席,也就是除了宵禁时间外,灶台里的火便不停歇,不断上菜补菜。
只要衣装整洁之人便可入食肆用餐,随时来随时走,无需礼金贺礼,只要入门时留下一句对新人的贺语即可。
对于城外的流民和贫民,袁氏也特意安排了仆役在城外各门处开设粥棚,锅釜就架在青石垒就的灶台上,灶火熊熊燃烧,熬煮略显粘稠的麦粥。
掌勺的仆役手持长勺,不停地在锅中搅拌着,周围饥民们伸长脖子,鼻翼不停地翕动,贪婪地嗅闻着空气中的阵阵粥香。
而秩序的维持,除了部分手持刀兵的袁氏仆役外,便是由手持长枪的城门校尉部戍卒在旁协助。
若无这些戍卒,流民们为了一口吃的打个打个头破血流,乃至上升到杀人抢食都算不得出奇。
这种时候也就必须要有具备官方身份的戍卒站场了,不然流民哪管你汝南袁氏还是弘农杨氏,一旦在婚礼当日闹出这般大乱子,可就不单单是不吉利的事情了,朝廷还要向汝南袁氏问罪呢!
此时,张灯结彩的司徒府内,袁隗以如厕为由,在袁术搀扶下离开抛下了宾客离开前院,返回后宅之中。
袁隗眉头紧锁,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重担,原本极短之路,却走得步履蹒跚。
他时不时便要抬头望向天空,眼神中满是忧虑,不知为何,袁隗今日心中莫名不安,不知是事到临头的紧张,亦或是袁氏先祖的警示。
自袁基将谶言“代汉者当涂高”解读为袁氏当取代刘氏而据有天下之后,袁隗便愈发变得迷信,或烧龟甲,或起铜钱卦,或望云气,时不时便要卜上一卦以测吉凶。
袁术搀扶着这位叔父,眼神莫名,他总觉得自家叔父这病装着装着,似乎真的把自己装得病了。
谶言这种东西,不过是他们这些世家豪门用来糊弄百姓的工具罢了,谁还真信这些?
神鬼之说?
君不见张角号称撒豆成兵,可召天雷,却被开棺戮尸?
而前任青州刺史焦和的惨死,更是迷信神鬼之说的反面教材!
哪有骗着骗着,把自己都骗进去了的?
“唉,老夫最后再起一卦吧。”
袁隗也觉察到了袁术的眼神,他又何尝不知这些神鬼之说尽是愚弄百姓的手段。
然而汝南袁氏命运如今全系于他一身,要么他将宗族推上顶峰,要么汝南袁氏自此除名,作为家主的他如何能不紧张呢?
袁隗长叹一声,摸向袖中的龟甲,手指轻轻摩挲着,仿佛那是他的治病良药般,令仆役在庭院中点燃篝火。
黄昏晚霞映照出袁隗脸上纵横的沟壑,袁术第一次觉得自家叔父是真的老了,甚至老得糊涂了。
这种时候怎能再进行占卜呢?
但袁隗站在篝火前,夏日本就炎热,他的额头上很快便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依旧自顾自地将龟甲置于火堆上炙烤,目光紧紧盯在甲壳的纹路上,也全然不顾身旁一众袁氏族人驻足侧目。
就在火焰将龟甲炙烤得发出“咔咔”的脆响时,袁术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额角青筋暴起,快步上前,飞起一脚踢飞了那只龟甲。
被炙烤得有些焦黑的龟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不知落在了何处,袁隗见状连忙想要上前寻找龟甲的踪影,却被袁术一把拦了下来,怒喝道:“叔父!”
“起什么卦,如果不吉就不干了吗!”
若是平日里,袁隗定然会指着袁术怒骂“竖子”,但袁隗也自知理亏。
此刻当着一众袁氏族人的面起卦,若是吉卦也就罢了,若是凶卦呢?
正如袁术所言,如果不吉就不干了吗!
但作为汝南袁氏的家主,又是长辈,终归是被落了面子,忍不住回怼道:“我们毕竟只有八百人在府中!”
对,汝南袁氏在雒阳的司徒府中仅有八百刀斧手!
司徒府与先前何进的车骑将军府、朱苗的卫将军府不同,名义上并无府兵编制。
且此事关乎重大,袁基认为不应召集汝南老家的私兵,事成以秘,若是有人来汝南途中说漏了嘴,一切皆毁。
因此这八百人中有五百人都是汝南袁氏的族人,剩余三百人则是司徒府中平日里看宅护院的私兵。
再者,突然调动汝南老家的私兵,恐引起太子怀疑,即便只是稍有警觉,亦可能导致事败。
而且尽管刀斧手仅有八百人,但众多袁氏仆役在此,虽没有经过什么军事训练,可只要拿到兵器,那便能成为一支具备一定战斗力的队伍。
“八百人就八百人!”
袁术扫视身后纪灵、乐就、雷薄、陈兰等一众心腹将士,眼神中透出一股狠厉,低声喝道:“八百人先下手为强!”
一众袁氏族人也纷纷认可袁术的话,只要太子进了司徒府,到时候大门一关,顷刻间便能要了这位太子的命!
袁隗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并向一众族人道了歉,一众族人自然也没有怪罪袁隗的意思。
任谁都能理解,这位家主此刻承担的压力之大,袁氏族人似乎重新恢复了团结,也提振了士气。
然而就在后宅的草地中,那枚被烧出了裂纹的龟甲却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被人彻底遗忘了似的。
也不知是否是炙烤得不够,加之遭受了抛投的损伤,那枚龟甲上的主纹(纵向)断裂不续,支纹(横向)竟呈交叉网状。
而若有善卜者在此,定然会为此大凶之兆而惊呼。
主纹断裂不续龟兆支横,战则不胜!
支纹交叉网状天弃我师,行则蹈罗网!
第172章 身披世祖甲,登辇讨不臣!
永安宫,寝殿
本该身穿华服准备前往司徒府赴宴的太子,却是至今尚未更衣完毕,一脸淡然地向两侧伸出双手。
刘清轻移莲步,立于太子身后,双手微微颤抖着环绕过太子的腰身,为太子披上一件丝绸衫衣,动作轻柔得仿佛手中的不是衣物,而是稀世珍宝。随后又将一件软甲套在丝绸衫衣外,软甲外再套上一件以赤色丝带联结的黑色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