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伤亡战报上的另外四十几人的伤亡,则是青州黄巾军旧部,违背军令劫掠百姓,被于禁令弓弩手就地射杀以正军法,同时震慑住动了些许小心思的东郡兵和山阳郡兵。
东郡太守桥瑁和山阳郡太守刘洪对此都没有任何异议,毕竟太子注重军纪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了。
况且太子愿意给郡国兵发放军饷与赏赐,这些郡国兵自然也就没有劫掠城池的理由。鲍信和于禁一个面子的。
再者说,众人于情于理也该卖鲍信和于禁一个面子。
鲍信和于禁皆是泰山郡人,钜平县更是于禁的老家,又是人家靠着乡党帮助里应外合夺下城池,战报上也提了他们二人一嘴,分润了他们一笔军功,无论如何都不该再行劫掠之事。
于禁向两位郡守俯身行了一礼,没有赘言,只是独自站在城头上,迎着春风和暖阳,看着被他亲手砍下又亲手悬挂在城门楼的王政首级,脑海中依旧回响着鲍信的那句话。
“我们是来立功的,他挡着兄弟们的前程了。”
第168章 贱儒,我早晚必杀你
攻克钜平县后,朱苗便在钜平县城内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
“鲍平原。”
朱苗微微侧身,目光落在鲍信身上,轻唤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熟稔。
鲍信连忙起身应答,却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抬起右手,轻轻摆了摆示意他坐下说话。
“你我也是故交了,不必多礼,只是某家感慨鲍平原骁勇睿智,为大军拔得先筹,却不知是否愿再辛劳一番,将东平阳一并攻克,为我大军阻截泰山郡南部诸县兵马?”
似是担忧鲍信有所误解,朱苗身体向后靠在凭几上,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容,继而补充道:“桥东郡与刘山阳两部兵马,亦交予你节制,你可有把握?”
鲍信略作沉吟,右手不自觉地抚着下巴,目光中透露出思索之色。
从这位卫将军的言语之中,鲍信大致领会出两层含义。
其一,卫将军期望单独率军与张举决战,独占最大的军功。
其二,卫将军为了他能配合,故而将东平阳这份于他而言唾手可得的功劳赠予他,甚至将收复泰山郡南部诸县的功劳也一并相赠,可见其为人厚道,全然不似何进那般。
朱苗令他节制五千人马直扑东平阳,阻隔泰山郡南部诸县兵马,从战略角度而言确是妥当之举,而且也能防止张举向南逃窜,避免主力大军直扑奉高一举攻灭张举的行动扑空。
至于攻克东平阳的难度,鲍信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东平阳乃是鲍信的故乡,此番作战,无非就是复刻钜平县之战罢了。
因此鲍信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当即双手抱拳道:“末将谨遵卫将军号令。”
至于一旁的桥瑁和刘洪自然也没有什么异议,桥瑁清楚自己打仗有几斤几两,他不善领兵更善治民。
刘洪更不必说了,鲁王刘兴后裔,正儿八经的汉室宗亲,但他比起治理地方,长处反而在于数术之道。
作为被后世誉为“算圣”的数术大师,刘洪甚至能推算出月食的时间,还发明了“正负数珠算”,也算是珠算之父了,此番领兵还担忧出了差错,有鲍信这种善于领兵又愿意分润功劳的同僚担任领头羊,他自然是乐意的。
于是鲍信节制五千人马之事,顺利地在三人间达成了一致。
而后,朱苗这一路一万三千人,由黄忠率颜良并两千射声校尉部与三千军卒渡过汶河直取博县,而朱苗则率沮授、张、文丑、卫兹领兵八千取梁甫县。
钜平至博县、梁甫各不过八十余里,两日便至。
张举也知博县和梁甫为奉高县外围最后的两座屏障,绝不容有失,否则奉高便成了孤城一座,早晚必死于此地。
但他也实在是想不明白,朝廷刚刚平定黄巾,凉州、并州出动数十万大军平叛,国库怎生还能有余钱来出兵收拾他?
于是张举与张纯点齐郡国兵两千人,并召集青壮两万,欲前往博县救援,然而刚出奉高不过三十里,一名探马匆匆来报,博县与梁甫相继告破。
张举闻言,脸色骤变,手中的马鞭都险些掉落在地上,只得下令撤回奉高。
可不待张举、张纯喘息片刻,又闻泰山寇臧霸、昌以迎奉朝廷讨灭叛贼为名,袭杀嬴县长,领兵四千直扑奉高,而鲍信又率军招降了东平阳。
张举听闻,身体摇晃了一下,险些从马上栽落,朝廷大军俨然如同一张巨网已将奉高四面合围了。
张举、张纯连忙率兵撤回奉高城下之时,正是人马疲倦之时,还未及叫门,乱箭便如雨点般从城头落下。
城头一人身着儒服,弯弓搭箭向张举射去,箭矢虽未射中,却是厉声高呼道:“逆贼,弑杀忠良,鱼肉百姓,我等岂能与汝为伍,日夜蛰伏,只欲为诸葛公报仇雪恨尔!”
张举望见城头那人身影,顿时怒不可遏,手指马鞭指向城头叱骂道:“胡毋叔皮,你个贱儒,安敢叛我!”
城头向他射箭那人,乃是胡毋高,字叔皮,奉高胡毋家家主,也正是被太子以大不敬之罪处死的胡毋班的同胞兄长。
正是因为胡毋班被太子以大不敬之罪处死,胡毋家也遭受了官场倾轧,胡毋高也被寻了借口罢官归家。
因此张举叛乱后才会找到胡毋高,而胡毋高也与他君臣相得,利用胡毋家在奉高和泰山郡的影响力为张举征募了不少青壮,遂被张举引为心腹,命其留守奉高县。
却未曾料到,胡毋高竟然敢背叛他!
“我胡毋家世为汉臣,通研春秋大义,怎会与尔等叛贼同流合污!”
胡毋高冷笑着,再次引弓搭箭向张举射去,被张举身旁亲卫手持铁盾挡下,但他却也全然不在意射不射中。
若能射中自是极好,有杀敌首功,不过胡毋高对自己的箭法是有数的,要在一众亲卫护持下射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朝张举射箭,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
我胡毋家是大汉忠良啊,绝不是与叛贼为伍,先前委身于贼,也不过是暗中蛰伏以待时机!
而如今,正是我等大汉忠良举义之时!
张举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奉高城的防御是他亲自部署的,加固了城头并且布置了大量滚木石,他一日之内决计是攻不破的,若是攻城途中遭遇朝廷大军,那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贱儒,我早晚必杀你!”
张举狠狠地瞪了一眼城头,拨转马头,带着兵马缓缓离去。
而胡毋高却是全然不在意张举的叱骂,只是憧憬着太子对胡毋家的改观。
《左氏春秋》能为太子殿下做的事情,我们《公羊春秋》也能啊!
经义什么的,我也可以谈,我也可以为殿下效力!
第169章 近日落井溺亡者甚众!
光和七年,四月二十五日,永安宫中
刘辩单手撑着脑袋,手肘抵在桌案上,眉头微蹙。
初夏的暑气仿若一层黏腻的薄纱,丝丝缕缕地渗来,令人周身乏力,颇感困倦。
林中的蝉鸣像是在相互较劲,此起彼伏,尖锐的声响直往人耳中钻,更添几分烦躁,搅得他心绪如麻,坐立难安。
忽听一阵喧闹声从殿外传来,刘辩原本就烦闷的神色瞬间一凛,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无端惹得心头蹿起一股无名火。
“捷报!殿下!捷报!捷报来了!”
高望满脸通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右手捧着一封奏疏,在永安宫中一路狂奔,衣摆随着奔跑的动作肆意飞扬,全然不顾宫廷礼法,径直冲入偏殿。
但高望却似猛然意识到自己在殿内奔跑的失状无礼之举般,急忙屈着膝盖想要下跪请罪,却又因为跑得太快而一时停不下来,膝盖重重地触地后却随着惯性滑行了两步,但却恰好双手捧着那封奏疏递在太子的桌案前。
“殿……殿下,卫将军的捷报到了!”高望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刘辩瞧着高望这副略显滑稽的模样,原本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轻轻摇头浅笑,旋即又恢复刻板神情,眉梢一挑,故作责备道:“身为堂堂中常侍、永安宫丞,如此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高望赔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并未言语,双手忙不迭地将竹简展开,小心翼翼地放置于太子桌案上的帖架之上。
刘辩轻哼一声,微微倾身向前,落在由沮授代笔、盖有卫将军大印的捷报上,手指轻轻摩挲着竹简的边缘。
加急邮卒每日日行四百里,从泰山郡至雒阳需两日时光。沮授作为军长史,始终与他保持着两日一报的频率,将军中大小事务详细奏报于他。
倒不是他不信任朱苗、沮授和黄忠等人,只是朝廷和士绅百姓都需要一份捷报来提振心神,增加士绅百姓对朝廷的信心。
只是随着凉州羌胡与并州匈奴相继叛乱,三河之地的百姓大多将余钱用于购置粮食。
毕竟凉州羌胡若是攻入三辅,兵锋便可直指三河,或是并州匈奴攻破并州,也可居高临下直扑三河,故而百姓们即便大体上还是相信汉军的战斗力,却也难免心生惶恐忧愁。
因此刘辩这些时日令人将沮授送来的战报,交由陈琳这位少府丞牵头,与路粹、阮以及五经博士们共同润色,以百姓看得明白的白话文为形式书写一份“邸报”,让百姓知晓前线战事进展。
书写后令邮卒传至三河各县,再由各县县令、长负责公之于百姓,并遣人立即传至乡,乡传至亭等,以此昭告三河百姓朝廷战事进展。
邸报实际上自前汉起便已存在,只不过这种邸报并非后世的那种对民众公开的报纸,而是更多类似于地方郡国的官方耳目。
郡国在国都设立“邸”,类似于郡国的“驻京办事处”,负责传递中央与地方的信息。
由“邸吏”(驻京官员)收集中央信息,誊抄后通过邮传系统送至地方郡国官府,同时也负责将地方郡国送至京师的奏报转呈朝廷。
但“邸吏”仅仅只是负责传递信息,并无其他职权,且“邸”系郡国自行设置的办事机构,并非中央官方设置的正式行政机构,由郡国长官自掏腰包为“邸吏”租赁房屋和发放俸禄。
而这些邸报也仅在郡国官府内部流通,并不对百姓开放。
但刘辩在三河之地办的官方邸报,则是对民众开放,截至胡毋高配合大军夺下奉高城一事为止,朝廷的一封封捷报悉数以邸报的形式昭告了百姓。
尤其是泰山寇受王道感化举兵归义,以及奉高胡毋氏委身侍贼终得反戈一击等事迹,更是作为了邸报中的宣传重点,臧霸、昌、孙观等泰山贼以及胡毋高及其背后的奉高县世家豪门,全部成为了这一次邸报试行的获利者。
总之,邸报中的内容大致可以概括为,本国本军所到之处,民众竭诚欢迎,真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嗯,这一仗打得不错,孤这位二舅父倒也是个知人善任的。”
刘辩阅罢,微微颔首,语气虽平淡,但嘴角不自觉弯起的那一抹弧度却是做不得假的。
捷报中说,张举、张纯所率两千郡兵与两万青壮在撤离奉高城后,麾下两万两千人趁夜便逃,拦都拦不住,就连监管青壮的郡国兵也一起跟着逃了。
张纯手持兵刃杀死数名逃兵后,胁迫其余人归队,却反被人围杀。
张举自知大势已去,领着三百余心腹门客逃亡,欲向东南逃窜,逃亡临乐山中落草为寇。
却不料张早已向朱苗请命,率千骑绕过梁父山,埋伏在张举逃往临乐山的必经之路上。
当然,张也就是试着能不能碰碰运气。
毕竟明面上也就临乐山这一片有逃窜的可能,朱苗也不甚在意,军中还有两千骑兵,围追堵截的兵力绰绰有余,便任由张去了。
张也没想到竟真堵住了张举,并成功将之生擒,这份头功可是羡煞了军中诸将校。
“哼,看在前线将士们用命,大获全胜的份上,今日暂且便不重惩了。”刘辩合上手中竹简,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在高望的脑袋上轻轻敲击三下,道,“去,给孤和众卿亲手调配一碗冰镇酸梅汤,若是难喝,那孤便要重惩了。”
高望笑嘻嘻地俯身行礼,眼睛里流转着狡黠的光,道:“殿下,刘孺子早就为殿下及诸位臣子们调配了冰镇酸梅汤,此刻正在冰鉴中冰着呢,在刘孺子的手艺面前,奴婢可不敢班门弄斧。”
刘清在半月前,便被擢升为太子孺子,也算是这个太子宫后宫里,目下唯一的女主人了。
“你倒是好运,涟漪恰好帮着你免了责罚,你自去向她道谢。”刘辩轻笑着伸手指向高望,话语间哪里还有责怪之意,满是笑意。
偏殿中的太子府家臣们对于这般戏码早已见怪不怪了,这位高常侍总是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甚至不惜哗众取宠来博太子一乐,为太子稍稍驱散些心中的烦闷。
而太子也明知这位高常侍是在谄媚侍主,却也只是嘴上稍加批判,或是令其轻轻地自掌嘴三两下,或是令其去调配些饮品,又或是让高望准备些糕点,皆是小惩小诫,分明就是主仆间的嬉笑玩闹罢了,而他们这些太子府家臣权当看一出闹剧乐呵乐呵就是了,可千万别当真。
若是真有人以为这位高常侍愚蠢,或是觉得太子殿下厌弃了这位屡屡“犯错”的高常侍,想要取而代之或是弹劾之……
嘿嘿,近来宫里炎热,可是有不少内侍在井边取水之时,意外跌落井底溺水而亡呢。
第170章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而人满当死!
“殿下,酷暑难耐,妾特来送一盏冰镇酸梅汤,为殿下及诸位家臣祛祛暑气。”
一袭浅粉色宫裙的刘清莲步轻移,身姿婀娜地踏入偏殿,朱唇轻启,声音温婉动人,眉眼含笑,眸光流转间尽显柔媚。
“涟漪有心了。”刘辩微微颔首,回以一抹温和的笑容。
刘清得了太子准允,玉手轻抬,身后几名提着食盒的宫女分发起了冰镇酸梅汤。
者,梅浆也。
这便是酸梅汤最早的雏形,一种纯粹的梅汁饮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