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曾言太子不类父,百官亦觉太子不类父,然而此刻看来,太子当真类父也!
第159章 孤听说北宫伯玉与须卜善舞?
光和七年春,岁在戊午,三月二十六,谷雨
太史令占卜,天呈吉象,大利远行,大利征伐,是上佳大吉之日!
谷雨时节于南方之地,预示着润泽谷物之雨水将至,于秦岭淮河以北之地,则意味着霜停。
北方霜停,气温渐次回暖,此为天时之利,不仅益于大军行进,且使得军资器械在部分路段可借水路之便运输,极大地便利了后勤补给。
雒阳谷门外,北郊六里之处,设有北郊坛。
太子身着冕服,神情庄重肃穆,携文武百官亲临北郊坛,登坛设祭。
坛外,北军、羽林骑、虎贲禁卫以及太子府卫士拱卫四方,十万良家子亦驻扎于北郊,手持兵刃身披甲胄,随时做好了出征的准备,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蓄势待发的气息。
皇后及文武百官,皆谨遵古礼沐浴斋戒三日,而后齐聚坛下,目光皆聚焦于身着冕服的太子,望着那道身影一步一顿,登上这座四四方方的北郊坛。
南郊祭天,北郊祭地,而天圆地方,故而北郊坛为方形形制。
但北郊祭祀通常并非此时,按制该是“夏至日于此以祭地,冬至日于此以迎冬”。
不过若有需求,亦可临时增设一次北郊祭祀。
而此次北郊祭祀,便是为了提振即将出征的十余万大军之士气。
北郊所祭之地神,乃被尊为地母的后土母神。
在后汉时期,后土神职多元,不仅为中央之神与地母,且兼司地母所衍生出的社稷之神、农神、谷神等职。
且在佛教浮屠所引入的神话体系进入华夏以前,华夏的冥土名为“幽都”,由于“万物长于地而归于地”的概念,这位后土母神也被视为主宰“幽都”的神明,掌管着亡者的世界。
祭祀这位后土母神,,一则祈求其庇佑大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保障大军后勤无忧,二则祈愿其护佑每一位为国家安定而捐躯的士兵,使他们死后能于“幽都”得以安息,安居乐业。
生有赏赐,死得安息,将士效死,理固宜然!
郑玄新履太祝令之职,身着祭服,神色虔诚恭敬,见太子登上北郊坛,当即俯身行了一礼。
待太子微微颔首示意后,郑玄双手轻轻展开早已备好的祭文,手臂微微抬起,高声念诵,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地吐出。
“伏惟坤德载物,后土广育苍灵;岳渎镇疆,山河永固社稷。今戎狄犯边,王师将伐,惟祈厚土降祥,护我六军锋镝,助彰天威。五岳峙其雄,四渎涌其势,廓清边尘,扫荡不庭。高后吕氏,昔佐高祖定鼎,安刘祚于危倾,懿范垂光,配享玄坛。伏愿诸神歆此明,佑我汉旌所指,兵锋无滞,凯捷早闻。臣谨以玉帛醴粢,式陈瘗祀,惟神鉴之,尚飨!”
这是一篇十分寻常并无任何出奇之处的祭文,辞章典雅,循例祈求后土与五岳四渎、山川河流之神庇佑大汉,文末亦望陪祀的汉高后护佑大汉后世子孙。
伴随着临时担任大予乐令的荀爽轻轻挥手,令人奏响的《云翘》之乐,郑玄念诵祭文罢,高呼道:“初献!”
闻言,太子手持赤色玛瑙以及赤色绢帛,供奉于后土神位前,继而从临时担任太宰令的卢植所托漆盘中,双手端起赤色羽觞杯盛装的酒醴,供奉于后土神位前,缓缓屈膝,庄重地跪拜叩首,额头触地,久久不起,尽显虔诚。
依礼,祭祀后土母神,本应以代表土德的土黄色祭物供奉。然汉承火德,火生土,故以赤色祭物替代,亦可示其尊崇。
“亚献!”郑玄见太子仪态标准,举止娴熟,显然经多次预演,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赞许之色,微微点头以示褒赞。
而随着郑玄的呼喊声,太尉杨赐,司徒袁隗,司空张济,这三位恰巧都身体抱恙的三公,虽略显憔悴虚弱,但仍强打精神,步伐虽有些迟缓却不失庄重,代太子以同样的祭物向五岳、四渎山川河流之神祭祀。
“终献!”
郑玄深吸一口气,高呼着,由他这位太祝令本人亲自手持祭物,神情庄严肃穆,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陪祀的汉高后祭祀位。
而后,由太宰令卢植亲自为每一位神供奉太牢宴以及黍稷,再由大予乐令命乐工奏《地之曲》,以三百八十四人为八行八列的八佾舞规制,舞者皆执干戚跳太祖高皇帝所创之《武德舞》,以象天下乐己行武以除乱也。
刘辩注视着赤膊上身、手持干戚起舞的舞者们,这些人的舞姿刚劲有力,豪迈雄壮,而且其中却是不乏他所熟谙之人。
《大乐律》规定,不允许身份卑贱之人的子嗣在祭祀活动上参与祭舞,其父或为官秩六百石及以上者,或为五大夫爵至关内侯爵者。
除了父辈身份地位的要求,祭舞舞者的年龄必须在十二到三十岁之间,身高五尺以上,五官端正,且身体并无残缺之人,方可参与祭舞。
诸如光禄勋袁滂之子,时年十九岁的袁涣,虚岁三十的袁术,以及太子府一众年轻的家臣荀、陈群、陈登、太常刘焉的四个儿子刘范、刘诞、刘瑁和刘璋、宗正刘虞之子刘合,议郎刘表之子刘琦等,皆在舞者之列。
能入选祭舞舞者,不仅是对其身份地位的认可,也是一种殊荣,更是祈愿后土母神为这些人赐福,亦是对其父辈或家族的变相表彰。
祭舞舞者主要以宗室为主,其次则是各大世家豪门之子,再其次则是刘辩麾下的太子党成员,而这份舞者名单也是刘辩有意精心挑选而为之。
宗室子弟自不必说,在大汉余威犹在,且中兴有望之时,这些宗室依旧是他能够信任和托付之人,而借祭舞之事这些宗室也将自己的子嗣送入他的手中,给了他赐恩和笼络的机会,同时刘辩也希望将这些年轻人掌握在手中。
倒不是要以他们为人质,而是刘辩希望通过对他们的继承人施加影响的方式,从而影响到他们本身的观念,世家豪门子弟亦然。
北郊祭祀礼成,两支大军也各自在诸将校的喝令下启程开拔,分别向着凉州和并州的方向行军。
皇甫嵩和董卓作为两支大军的主帅,一左一右立于北郊坛不远处,各自紧紧牵着一匹骏马,等候着太子。
不多时,一袭冕服的刘辩策马行至此处,似乎是因为冕服的不便,下马时又过于匆忙,险些从马上滑落。
幸得董卓眼疾手快,大步上前,双手交叠而握,稳稳地让太子脚踩于手掌之上,才使太子得以稳稳落地。
皇甫嵩缓缓行了一礼,正色道:“殿下,我二人即将奉殿下之令讨伐不臣,不知殿下可有嘱咐?”
董卓亦拍了拍手中灰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俯身行了一礼。
按惯例,太子应在此时对他们鼓舞激励一番,并表达对领兵外出的将领的信任,然刘辩并未循此惯例,而是嘴角轻轻上扬,挂着一抹温和笑意,道:“在左将军和右将军面前妄言嘱咐,那孤也太妄自托大了,如何调度用兵二位将军自有其法,孤不会随意干涉。”
刘辩身为少年掌权者,面对外敌时他看上去几乎就是某位堡宗的翻版,而且他并没有无某位太宗文皇帝那般充沛的武德,但身为刘氏子孙,他身上自有从太祖高皇帝骨子里传承下来的优势知人善任!
“孤在后方,足兵足粮,自会保障左将军和右将军无后顾之忧。”刘辩笑着,给了皇甫嵩和董卓一个保证,旋即话锋一转道,“不过孤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孤听闻草原异族能歌善舞,若是左将军和右将军得空,将那北宫伯玉和须卜给孤抓回来,在嘉德殿内给孤和天子、皇后、文武百官跳舞为乐!”
皇甫嵩和董卓听闻此言,相视一眼,眼中皆露出些许惊异之色,眉毛微微上扬,似乎对太子这一奇特要求感到意外。
北宫伯玉是羌胡叛军的领袖,而须卜则是南匈奴叛军攻杀羌渠单于后自立的新单于。
此前大汉皆以封狼居胥,燕然勒石等为荣,又以杀敌斩首为功,却是未曾想过活捉这些异族首领回雒阳令其起舞为乐。
若二人当真能达成此事,日后于《汉记》之中,必能青史留名。
(2861字)
第160章 涟漪,孤现在火气很大
汉民族拥有其他任何民族都不曾拥有的强大包容力以及同化力,将草原异族从能戈善武变得能歌善舞这件事……
如果单于听不懂儒家经典,那我天汉上国也略通一些拳脚!
孤自然不敢比肩二凤的武功,但你北宫伯玉和须卜也不是阿史那咄这等草原雄主!
至于皇甫嵩与董卓能否将北宫伯玉和须卜擒获并押解回雒阳,令其献舞,这全然取决于二人是否能存活至被诸将校生擒之时。
刘辩驻马于邙山山坡之上,双手紧紧握住缰绳,目送着那些熟悉的身影以及浩浩荡荡的大军,在不远处的岔路口分流,而后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视线之中。
一骑快马疾驰至太子面前,董璜迅速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目光微微一动,眺望向通往并州方向道路上卷起的滚滚烟尘,随后缓缓禀报道:“殿下,春(sōu)仪典业已然准备完毕,请殿下移驾。”
古之帝王,春夏苗,秋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
大汉尚武,孝武皇帝一朝扩建了上林苑等一众园林用于田猎,且将练兵、演武并入田猎流程,行周礼旧制,耗费巨大。
昭宣二帝时期为了节省开支大大减少了田猎频率,而前汉自孝元皇帝时期始,因朝廷不堪重负而裁撤了管理上林苑的官员,同时把宜春苑所占的池、田发还给了贫民使用,逐年减小园林规模。
至后汉光武帝于雒阳复汉,雒阳虽建上林苑等园林,但田猎的规模随着中央军缩减编制而减小,甚至田猎的规模仅仅只有千余人乃至数百人,参与者仅囊括近臣、三公九卿、高阶武将以及内朝官员。
到了他老子刘宏这一代,则是扩建了上林苑,增设离宫别馆,但目的更多是为了景观别致而非田猎。
不过这一次刘辩举行的田猎,则是将随行军队人数扩充至六千人,由三千虎贲禁卫并三千太子府卫士负责将猎物驱赶至围栏框定的射猎区域内。
随行官员则是在京六百石及以上所有官员,以及南匈奴叛乱中被叛军杀死的羌渠单于之子于夫罗等一众南匈奴落难贵族。
刘辩微微颔首,在一众太子府卫士的护卫下坐上了太子乘舆,在车厢内由刘清服侍着更换春时所需穿戴的戎装。
头戴武弁大冠,冠插羽,身披玄色龙纹大铠,以兽纹、云纹加以修饰,腰系革制嵌玉带,中悬佩剑、弓囊,足蹬皮质戎靴,饰以金线纹边点缀。
好一位气宇轩昂的威风太子!
“殿下这副打扮,当真是威风凛凛,不知会迷倒多少未出阁的少女。”
刘清看着更换了戎装的太子,本就俊秀却又不失威仪的相貌在这身戎装的加持下愈发俊逸,不禁眸中光芒流转,轻掩红唇,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刘辩一把将刘清揽入怀中,右手顺势勾起她那白皙的雪颌,脸上带着一抹狡黠的笑,轻声道:“‘妾之美我者,畏我也’,涟漪如此夸赞孤,莫不是也畏惧孤?”
刘清微微咬着水润的唇瓣,面对着太子笑盈盈神情和如此充满陷阱的问题,却反倒是坦率地承认了自己对太子的畏惧。
“妾自是畏惧殿下的。”刘清侧卧在太子怀中,修长的玉葱指在太子的胸膛上轻轻划着圈,一点点划拉着,缓缓划过腹部,向着小腹而去,食指在太子的甲裙上轻轻敲了敲,朱唇微启,轻吐丁香,粉色的蛇躯舐过食指,在指腹上留下一抹晶莹,露出一抹勾人心魄的媚笑,道,“妾身对殿下,可真是又爱又怕呢。”
刘辩喉间微动,咽下一口唾沫,看着那一抹指腹间的晶莹缓缓滑落,留下一道不起眼的银线,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顿觉有些这甲胄有些硌得慌。
然而刘清看着太子的窘迫模样,却轻轻掩住红唇,美眸眯成月牙状,颇为放肆地娇笑起来:“殿下这是身子不爽利吗?”
“可惜,妾身帮不了殿下。”刘清指了指身上的水蓝色露肩宫裙,微微耸了耸滑腻的香肩,露出一副爱莫能助的神色。
眼见刘清全然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刘辩咬着牙,狠狠地剐了她一眼。
与自己这一身戎装相比,宫裙的穿着颇为繁琐,至少需要两名宫女协助才能穿上。而且若是刘清这身宫裙弄脏或不小心撕裂,那可就难以解释清楚了。
白日宣氵为礼法所不容,更何况是在乘舆之中……至少在外人眼里,刘辩极力不想塑造出一个贪色无礼的形象。
忽然,刘辩灵光一闪,脑中浮现出方才刘清诱惑他的情景,脸上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心中便有了主意。
这时候就不得不感慨一番老祖宗的智慧了,这时候男子普遍穿着的“绔”,是开裆的。
刘辩掀起软甲材质的甲裙,撩起直裾衣的下摆,露出一抹略带狰狞的微笑:“既然涟漪喜欢,那孤便成全你。”
刘清略显茫然,尚未意识到太子打算以何种方式惩罚自己的放肆行为,
“诶,殿……殿下!”
刘清惊呼一声,美眸不由微微瞪大,诧异地看向太子,美眸中流露出一抹哀求与轻微的抗拒之意。
“嘘。”刘辩缓缓起身,双手轻轻捧住刘清的螓首,身体微微前倾,感受着那一抹温暖,听着那含糊不清的呜咽声,柔声道,“噤声,给自己省点气力。”
第161章 老乡!借你人头一用,俺太想进步了!
雒阳城西北,上林苑
上者,至尊也!
上林苑乃至尊之林苑,北靠邙山,南对龙门,西临谷水,东跨河。
洛水似练,蜿蜒穿流于上林苑的层峦叠翠间,暮春之日光倾洒而下,将苑中亭台的飞檐染成碎金之色,朱漆回廊倒映于碧波荡漾之池沼中,惊起一池白鹭。
远处,邙山南麓树叶摩挲之声与近处鹿鸣呦呦相互交织,野樱纷纷飘落,宛如雪花般,缀满虎贲禁卫军靴所踏碎之新泥之上。
“呜!呜!呜!”
上林苑北侧围猎场中,号角声骤然响起,打破了苑中的静谧,骑着骏马的虎贲禁卫身着精致金银铁甲,在苑中往来穿梭,自林隙间忽隐忽现。
数百虎贲禁卫成偃月之阵,手中马槊挑动赤帛旌旗,猎犬狂吠如雷,惊得藏匿于深草之中的麋鹿、野彘簌簌发抖,尽数惊起。
一匹青骢马上的虎贲中郎浓眉紧蹙,振臂挥旗,厉声高呼:“围!”
呼声声如洪钟,数百精骑闻声而动即刻合拢,呼号声、马蹄声与不时射出之羽箭相杂,将这些禽兽尽数向东驱赶。
烟尘滚滚之际,兽群终被逼入三面合围的猎场之中,随着最后一面合围的篱栅闭合,田猎的准备工作彻底就绪。
“麴校尉辛劳。”
太子庶子陈宫见猎物皆被驱赶入猎场,嘴角上扬,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快步迎向翻身下马的虎贲中郎麴义,拱手寒暄道。
然而,麴义却眼皮都未抬一下,仿若未闻,只是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将缰绳递给身后之虎贲侍郎,迈着大步自顾自前往营地里休憩。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