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直起身子,双手撑着玉凭几的扶手直起身来,常年在朝担任显贵高官,又担任多年三公的威严气势顿时显现出来。
袁基将目光投向这位这位叔父,尽管袁隗的话语看似平淡无奇,但话里话外隐含的深意,却让他心中一惊,脸上闪过一丝惶恐。
他从未想过这位叔父竟有如此一面。
但旋即,袁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然起身,按剑而立,神情肃穆道:“太子逼迫日甚,我们不能再如此下去了!二三子,难道你们甘愿等太子登基后,就此隐姓埋名,或是流亡于江湖之间?”
袁隗看着此刻意气风发的袁基,苍老的手缓缓抬起,抚过颌下须髯,眼中满是欣慰之色,对袁基这位汝南袁氏的下一任家主愈发满意,微微颔首,捧哏道:“今当何为?”
“唯有一搏!”
袁基拔剑环视正堂内一众汝南袁氏子弟,深吸了一口气,高呼道:“谶书有云‘代汉者,当涂高也’。”
“‘涂’者,‘土’也!”
“‘袁’者,上‘土’下‘衣’,‘衣’者,着衣之‘人’也。”
“‘土’在‘人’上,可谓‘土高’,‘土高’即为‘涂高’,此谶正合我袁氏之名!”
“我将为此大事,谁有不从?”
袁基拔剑四顾,目光凶戾,不复平日之谦和,一众袁氏子弟虽惊惶不已,却也只能附言道:“愿从少家主之命!”
(2679字)
四月加更规则,以及对“袁”和“当涂高”的解释
(一)四月加更数量以及加更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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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月月票具体数字忘记了,1000出头,也就是四月要加七更。
然后四月加更规则还是按照上个月吧,每200月票加一更,如果月票总数破1000,则再额外加两更。
(二)对“袁”“代汉者,当涂高”的解释:
其实汉末魏初对于“当涂高”的解释,没大家想象的那么复杂曲折,所有人都是在牵强附会罢了。
比如袁术以“涂”同“途”,“路”=“途”=“涂”,所以说“袁公路”就是这个“涂高”,其实解释很牵强。
而且我仔细查了“涂”在古文里的意思,以及历代写法用法,没有和“途”等同的用法,所以确认袁术只是玩谐音梗。
李也把“”同“阙”,所以吹嘘自己是“涂高”,大多都是在玩谐音梗,没有那么高大上。
因此我对“涂高”之谶的解释是,“袁”在两汉的写法是,上面是“土”,下面是“衣”,“衣”可以代表“人”,“土”在“人”上,则是“土高”,也就是“涂高”。
毕竟作者也就是个闲着无聊的臭写书的,虽然尽量保证细节考究正史了,但也不敢说能顾及方方面面。
如果读者老爷们还是不能够接受这种解释,作者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感谢读者老爷们能够体谅和理解了,作者拜谢!
第146章 请太子吃“鸿门宴”!
正堂之内,方才齐聚于此的一众袁氏子弟已然尽数散去,唯有袁隗、袁基与袁术三人依旧留驻堂中。
与方才意气风发之态截然不同,此刻的袁基全然不见往昔谦和守礼的模样,身子缓缓向后仰去,直至平躺在地板之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袁基缓缓闭上了双眼,似乎在消化内心的澎湃激昂与担忧懊悔。
他感觉,自己这个牛,吹得有些大了。
若时光倒回至一年前,那袁基认为袁家未必没有机会,只需静待天时即可。
然而时至今日,颠覆汉室谈何容易?
颠覆汉室可不是太子或后汉历代天子那般简单的宫变可比,说到底都是刘家人坐天下,而太子还是天子的嫡长子,纵然举止叛逆,却也终归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再加上一系列收买人心的举措,便能初步稳固位置。
而若是袁家行篡逆之事,即便袁家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也亦必然会有无数人举兵勤王,譬如那青州刺史曹操以及凉州刺史朱。
况且,太子在黄巾之乱中已然培养起一支绝对忠于他的劲旅,三河良家子亦因太子的重赏而归心。
今番朝廷征调三河良家子八万人与三辅良家子二万人,若在往常,三河百姓难免会因朝廷频繁征召兵丁而心生怨言。
然而有汉以来四百载,可曾听闻三河百姓竟抱怨朝廷公布的兵卒征召名额过少?
这般景象,恐怕也唯有在太祖高皇帝诛灭暴秦之时方能得见。
原先被临时征召的军卒,连受赏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依靠在战场上抢夺战利品作为回报。
但太子不仅允许他们抢夺部分战利品,还给予丰厚赏赐与抚恤,甚至擢拔了诸多有功之士进入北军、羽林军以及虎贲禁卫之中。
比二百石的官秩,意味着一旦被擢拔至这三支军队,便彻底实现了阶级跨越。
面对如此恩赏,三河百姓对太子的忠诚一言以蔽之皆愿为之效死!
但既放出豪言壮语,如今也已是覆水难收了。
袁隗看着一脸颓然之态的袁基,非但没有斥责,反而仰起头,开怀大笑起来,颌下的须髯随着他的笑声微微震颤,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
面对这几乎无解之局,袁基能有拼死一搏的勇气和魄力,这令袁隗很满意,但倘若仅仅如此,袁基也不过只能算是合格的袁家继承者。
若袁基当真将这般大事想得那么轻而易举,认为仅凭汝南袁氏门生故吏遍天下这一点,便能轻易成就此大事,那袁隗才真的要大失所望了。
有魄力,又足够理智,若是没有这样一位敌视汝南袁氏又亲近古文学派的太子,或许在他百年之后,袁基庶几能将汝南袁氏引领至新的巅峰吧。
只可惜……想到此处,袁隗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而袁基颓然片刻之后,双手撑地,重新坐起身来,方才满是迷惘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既然决定要做这等大事,便须争分夺秒地筹划,多浪费瞬息时间,便多一分危险。
袁基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了汝南袁氏继承人的仪态,身姿挺拔,看向袁隗的目光中却带着几分狠厉,道:“请叔父召回方才离去的那些族人,切不可让他们回各自宅邸!”
“若是有人拒绝回来,那便派出刺客……”袁基稍作停顿,接着以掌作刀,抵在自己喉间,做切割之态,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绝之色,恶狠狠道:“杀之!”
袁术满脸茫然地看向这位向来谦和守礼的兄长,眼睛瞪得浑圆,若非亲耳听见,他绝不敢相信这般对族人下杀手的话语竟出自他之口。
“不必担忧,他们的家小已然被控制住了,或是在司徒府中,或是在汝南袁氏老宅。若是他们有异心,我自会妥善处置。”袁隗微微摆了摆手,语气平淡,仿佛口中提及的这些族人皆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然而无论是袁基还是袁隗,都不过是遵循“事成以密”的道理,倒也没有太过担忧。
至于挟持族中子弟的家小,也不过是作为一道额外的预防措施罢了。
今日在场的袁氏子弟,像袁弘那般背离袁氏的,仅有他一人,其余人皆心向袁家。背叛袁家、揭发检举袁基谋逆之事,出卖袁基对他们又有何好处?
即便在汝南袁氏抄家灭族之时能保全一条性命,可家族破灭之后,他们也必将沦为下等士族,甚至能否保住士族之名都犹未可知。
作为家族余荫下的既得利益者,在这个时候背叛家族,这显然是一条只求活命而难以求富贵的道路!
至少在汝南袁氏尚未陷入绝境之前,这些袁氏子弟是不会出卖宗族以谋求活命的机会的。
更何况,若是此事成功了呢?
那他们可就成了皇族宗室子弟了!
袁术越听心中越是惊惶,偷偷瞥了一眼袁隗的面色,又看向此刻格外凶戾的袁基,忍不住问询道:“兄长,我们未必非要走到谋反这一步吧?即便太子敌视我汝南袁氏,无非在太子这一朝,我汝南袁氏隐匿一两代人便是,何至于如此决绝?”
说话间,袁术的双手不自觉地在身前绞动,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唉,公路,你想得太过简单了。”袁基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毕竟家族是将他朝着领袖方向培养的,而袁术这位任侠好义的胞弟,则是被朝着武将和地方大员的方向培养,欠缺了几分对于时局的敏感性和大局观上的认知。
“我汝南袁氏究竟凭何立足于世?是代代涌现的年轻俊才,还是四世三公的威望,亦或是家族的底蕴与财富?”袁基缓缓站起身,双手负于身后,俯视着袁术,断喝道,“都不是!”
“先祖在世时,汝南袁氏并无如今这般光景,我们所倚仗的,是家学,是《孟氏易》这本今文经!”
“《孟氏易》的解释权在我们手中,只要官学依旧是今文经,族中子弟便会源源不断地进入仕途,而其他想要进入仕途的士人,也会前来投靠我袁家!”
“但如今局势已然不同,太子大力推崇古文学派,我敢断言,不出五年,古文经必将取代今文经,成为大汉的新官学。”袁基俯下身子,紧紧握住了袁术的手,重重地拍了拍,语重心长道,“若《孟氏易》失去官学地位,我汝南袁氏无论是威望、人脉,还是日后族中子弟的仕途,都将落人一等。若是太子再对汝南袁氏怀有敌意,那我汝南袁氏恐怕连三流士族都不如,甚至不得不与那些豪强为伍了。”
“公路,我们若再不奋起反抗,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百年家业,便要葬送在你我这一代手中了!”
“我们这并非是谋反,而是在自救!”
若是换作旁人,袁基断然不会如此详细地解释,但眼前之人是自己的胞弟,若兄弟俩在思想上都无法达成一致,又如何能团结整个汝南袁氏的力量,来谋划这等大事呢?
袁术闻言,垂着脑袋默然不语,但袖子下的双手却紧紧攥着拳,指尖也因过于用力而泛白。
让他沦落与那群不入流的豪强乃至与贱民为伍?
良久,袁术左手心中涌起一阵杀意,下意识按住了腰间长剑,手臂微微有些颤抖,声音沙哑,道:“大兄所言极是,我们这是在自救,而自救……”
“必然冒犯根源!”
袁术低垂着的头缓缓抬起,脸上浮现出一丝狰狞,目光阴鸷,道:“不如直接让刘辩小儿消失!”
袁隗望着那双阴鸷的眸子,抚着须髯的手微微一颤,微微颔首道:“公路继续说。”
眼见这位向来严苛的叔父如此,袁术也不再顾忌什么,直言道:“只要刘辩小儿一死,他又无子嗣,天子亦无其他子嗣,再趁乱将天子暗杀,雒阳城内必然大乱……不,天子不得人心,关东一乱,四方边郡必乱,整个天下都会乱起来,而这就是我袁家的天时!”
“届时,大兄前往豫州,借举族之力广纳英豪,积聚粮秣;叔父前往冀州,召集门生故吏,许诺冀州百姓免除三年赋税,以此聚揽河北人心;我袁公路则前往荆州招兵买马,自北向南连成一体,这天下未必不能姓袁!”袁术声音低沉,却难掩亢奋之情。
袁基和袁隗听闻袁术这番谋划,也不由对袁术略有些刮目相看。
过往的袁术虽有些血气和小聪明,但也仅仅局限于小聪明而已。然而此番袁术的这番谋划,即便是袁隗和袁基二人有心挑刺,却也不得不肯定这份方略的可行性。
“至于如何让刘辩小儿消失……”袁术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道,“四百年前,那位霸王在新丰鸿门放过了他刘季,难道今番我汝南袁氏还能重蹈覆辙?”
(3024字)
第147章 令人艳羡的忘年之交
“太祖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太祖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
“这是《太史公记》?”
永安宫正殿中,卢植轻声发问。
彼时,刘辩正津津有味地阅览着手中的竹简,沉浸在这一卷文字的海洋之中,就连卢植的到来都没有觉察到。
卢植的声音入耳,刘辩先是一怔,随即缓缓抬起头,目光从竹简上移开,神色间带着几分专注被打断后的恍然,微微颔首道:“这是当年太史公外孙杨恽献给中宗皇帝的《太史公记》原稿,未作删减。”
说罢,刘辩将这卷《太史公记》轻轻放在一旁的案几上,身子往后靠了靠,右手轻轻抚着下巴道:“虽说其中个别之处稍有偏颇,然以史为鉴可明兴衰更替,孤还是颇为喜欢这本《太史公记》的。”
言罢,刘辩抬手向一旁侍立的高望轻轻一招,高望会意,端来一盏蜜水与一盘自冰鉴中取出并切块的瓜果置于卢植身前的桌案上,脸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道:“可惜卢师与蔡伯喈、马翁叔三人如今政务缠身,已无暇前往南宫东观编修《汉记》了。”
《汉记》是安帝永宁年间,邓太后下令修撰的国史,涵盖诸王、王子、功臣、恩泽侯表以及南单于、西羌传和地理志等篇幅,因其修撰于南宫东观,故又称《东观汉记》。
八年前,时任光禄大夫的马日,与时任议郎的蔡邕、杨彪、卢植等人主动向刘宏请缨续修《汉记》。
闻言,卢植神色间闪过一丝感慨,缓缓跪坐在支踵上,跪坐着微微拱手谢恩,看向那盘仍散发着寒气的瓜果,随即伸出手,直接抓起一块送入嘴中,冰凉甘甜的汁水瞬间在口腔中散开。
卢植微微眯起双目,脸上露出一阵惬意的神情,仿佛那汁水驱散了些许暮春时节的暑气,紧接着他轻轻叹了口气,笑道:“奈何如今贤太子当朝监国,老夫与蔡伯喈、马翁叔自然无需再修史了。”
刘辩微微摇头,嘴角轻轻抿起,露出一抹略带调侃的轻笑,道:“卢师何时也学会这般阿谀之语,当罚!”
卢植闻言,微微歪着头,略作思索,旋即笑谓太子道:“那就罚臣今夜饮酒一石吧,臣家中御赐的龙潭黄酒恰好饮尽,殿下再匀臣几坛如何?”
“想得美。”
刘辩白了卢植一眼,突然想起前两日卢植的夫人入宫恳请他这位太子劝卢植饮酒节制之事,甚至请求他直接下旨禁止卢植饮酒,心中暗自思忖,即便他没有应下,更不可能下旨干涉臣子饮酒之事,但也不能助长卢植放纵饮酒吧。
随后而至的太子少傅荀爽,刚踏入殿内,目光便落在卢植与太子身上。
只见卢植与太子谈笑风生,卢植时而开怀大笑,身体微微前倾,太子也是面带笑意不时点头回应,二人全无君臣之态,反倒似一对寻常忘年交。
荀爽见状,心中略微有些吃味,一丝妒意悄然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