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不想步了那位明德马太后的后尘,而且那位章德窦皇后不止在宫中大肆屠戮,甚至公然与侍中郭局私通,被孝章皇帝发觉后,不仅心无畏惧之意,反而拔刀恐吓孝章皇帝,而孝章皇帝也在这不久后便猝然驾崩离世。
想到这里,何皇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后怕之色。
眼见何皇后似乎理解了他的畏惧,刘辩也悄然松了一口气。
例如某位大耳在荆州时的内院后宅,簇拥着忠于孙尚香的持刀婢女,就连法正都忍不住感慨那位大耳所处险境,感慨道“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强,东惮孙权之逼,近则惧孙夫人生变于肘腋之下”。
他也实在是怕啊,哪怕这些家族女儿如今已不再如往昔历代天子时期那般,拥有势力磅礴的母族为倚仗,但他也依旧担心自己的后宫会沦为字面意义上的“修罗场”。
北军五校和虎贲禁卫防得住奸臣、叛臣的谋逆,却是防不住肘腋之下的祸患啊!
第144章 陈留边氏,族诛之!
最终,何皇后还是没有当即确认那三个太子孺子的名额归属,若不再三加以核验,她实在是担心这永安宫的后宫生出乱子。
尽管她本人就是从这样的血色修罗场中杀出来的狠角色,即便已站在后宫权力之巅,跳出了那条赛道,但她也担忧这些后辈儿媳们青出于蓝,实现她未能实现的“干掉婆婆”的小目标。
送走了何皇后与朱苗后,刘辩令高望召回了去了另一座小殿办公的太子府群臣,准备议一议对这件事的最终决议。
宽敞的议事偏殿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众人皆垂首敛目,沉默不语。
在太子开口之前,没人敢率先发表意见。
毕竟这个议题总归是绕不开车骑将军何进的,众人心里都清楚,何进再是罪大恶极也是外戚,还轮不到他们这些臣子随意置喙评判。
刘辩缓缓扫视在场的太子府家臣,见众人沉默不语,也明白他们的难处,遂神色平静道:“车骑将军处,明日会上表请辞,九日三辞,念其以往劳苦,封慎侯,食邑一千户,允其留于雒阳府邸为一富家翁,那座车骑将军府,孤便赐与他了,更换牌匾即可。”
过往朝中重臣或是德高望重的老臣请辞,不论因年老、患病,还是被请辞,若非罪大恶极之徒,通常都会给予三辞的待遇。
何进毕竟是他的大舅父,即便顾念何皇后、舞阳君以及朱苗的情面,也需给何进留些最后的体面,再赐以县侯之位,保其富贵。
“殿下仁善。”
太子食官令钟演抬眸看向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忍不住轻声赞了一句。
何进之举已属大逆不道,太子却仍给予极大的体面,当真仁至义尽矣。
尤其是那座宅邸,朝廷会为所有在京官员分配宅邸,即便六百石以下官吏,也可居住朝廷分配的吏舍(单人间集体宿舍),禁军将校、尚书台等秩低权重的官员,亦会分得朝廷特赐宅邸。
官员一旦离任,朝廷便会收回宅邸,或根据新官职分配新宅。
太子府群臣亦是借太子之光,获赐比同官秩官员更为精美的宅邸。
否则以钟演秩六百石的俸禄,若不依靠颍川钟氏的帮衬,仅凭自身努力想要在帝都雒阳买房,即便两年不吃不喝,且不参与任何应酬,也仅能勉强购置一座普通民居罢了。
在帝都雒阳,最普通的百姓民居在市面上的价格也没有低于十万钱的,中等宅院在二十万钱至六十万钱之间,八十万钱以上则能称之为豪宅了,若谋求更好的地段,则需加价。
而何进的车骑将军府,若是丢在市面上,由于其周边皆为权贵的上品地段,其价格不会低于五百万钱!
太子嘴皮子一动,便赐出一座价值五百万钱以上的豪宅,钟演称赞太子仁慈时,声音都不禁微微颤抖,目光中亦流露出几分嫉妒之色。
刘辩对雒阳城内的宅邸价格了解并不多,听到钟演褒赞之言,神色反而有些怪异,轻轻瞟了他一眼,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意,道:“若孤当真仁善,他应回南阳故里安度余生。”
钟演听后,脸色微微一僵,旋即低下头沉默不语,其余人也都默契地闭口不言。
太子独自决断对何进的处置后,便轮到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边让。
面对非亲非故的边让,刘辩可没什么好脾气了,他连见边让一面的意愿都没有,眼中闪过一丝寒芒,高声道:“边让,离间孤与车骑将军的甥舅亲情,又犯大不敬之罪,当杀!”
刘辩率先定下对边让的定罪基调,若是对边让不以重罪论处,此次针对何进的行动便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哦,边让没犯什么重罪,那太子为什么要派兵封了车骑将军府呢,是因为太子难以容人吗?
“殿下,边让毕竟是兖州名儒,是否法外留情,恕其一死,以彰显殿下仁德?”陈宫微微蹙眉,双手下意识地攥紧衣角,略作犹豫,还是站出来向太子请求道。
陈宫与边让同为兖州人,若见死不救,日后难免遭兖州乡人诟病。
然而,陈宫突觉一道凌厉目光射来,下意识地侧目望去,竟是与边让同出陈留郡的典韦,而那双眼眸中甚至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杀意?
“嗯,陈公台言之有理。”刘辩闻言,神色如常,不紧不慢地瞅了陈宫一眼,就在他以为事情有所转机之际,却见太子又侧首看向王朗道,语气陡然转冷,道,“王景兴拟旨,车骑将军府令史边让言辞悖逆,犯大不敬之罪,又离间太子与车骑将军亲情,罪无可赦,族诛之!”
言罢,刘辩斜睨了陈宫一眼,嘴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补充道:“令陈公台为监刑官,负责监斩陈留边氏,若有一人逃脱……呵。”
你陈宫不是想为乡党求情吗,那孤从原先的弃市改为族诛,还偏偏要你监斩,你不听话那就连你一起收拾了,反正太子府如今不缺你这一号人物。
刘辩极为不喜陈宫这种将个人利益置于太子府利益之上的思维方式,他并非不允许太子府家臣心中有个人私利,追随他的人既有对汉室的忠诚,也有求名、求财、求权之心,出身世家豪门者也多为家族思量。
但每个太子府家臣心里须有一杆秤,个人利益不能凌驾于太子府利益之上,在此基础上谋取私利,他也会默许。
若此刻田丰、沮授、陈琳、张昭等一贯刚直之人在太子府中,定然也会直言劝阻,荀、钟繇等出身士族之人亦然,就连卢植、蔡邕、荀爽等古文学派巨擘也不例外。
但他们皆是出于公心,站在他这个太子的角度,认为如此处置边让不利于太子在士林间的名望。
况且,太子党中的兖州人可不少,程昱和董昭,一个兖州东郡人,一个兖州济阴郡人,还有典韦和高顺这两个与边让同郡的陈留郡人,但他们不但不会为边让发声,甚至恨透了边让,巴不得他赶紧去死。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对太子的忠诚,更是担心太子因此对兖州人产生不良印象,影响太子府中兖州派系的发展和前途。
哦,我们兖州人里偏就你陈公台高义,为了同州名儒冒死求情?
当然,刘辩在敲打陈宫的同时,也想借此看看,朝野间究竟有多少人会跳出来反对他如此处置边让。
有些事情,他做了,史书也记了,后人唾骂,他都认!
但是这不能成为这些所谓的清流名士,动不动就搬出来对他口诛笔伐的名目,更不能成为他们用之养望的手段!
他虽不至于再来一次党锢之祸,但也不介意借着边让和那些抱着私心的反对者的鲜血来告诉那些世家豪门,胆敢触碰他的逆鳞会有什么后果。
王朗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并未将太子最后“若有一人逃脱”的半句话记下,将前面的话语稍加润色后,重新草拟在绢帛上,上呈太子。
刘辩阅罢,微微颔首。
王朗的公文水平还是不错的,润色后的文字不必再作修改便能明发诏谕了。
而后刘辩又宣判了对袁绍的处置,冷哼一声,道:“车骑将军府掾袁绍,手持兵刃对抗朝廷,以谋逆罪论处,念及袁司徒劳苦功高,不株连汝南袁氏。犯官袁绍家眷,其妻刘氏及一众妾室入掖庭为官婢,三子罚作官奴,皆纳入不常赦名录。”
对于袁绍的处置,刘辩的处置则是不可谓不酷烈。
人死债消是不可能的,拔剑抗争即为谋逆,既行谋逆之事,便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而且他如此处置皆在律法中有条可查,谋逆之人的家属未曾处死,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
(2620字)
PS:袁绍后妻刘氏图
第145章 袁氏之谋,代汉者,当涂高!
司徒府庭院中,袁隗面向眼前春意盎然、百花争艳的庭院,负手而立,伸出手接过一瓣被微风吹落的杏花花瓣。
但看着这副勃勃生机之景,若是以往,他也许会召集族中子弟和门生故吏吟诗作赋欢宴为乐,但此刻,他的心中却涌不出半分愉悦之情。
“家主,在京族中子弟悉已至正堂。”一名袁氏家老看着身形略有些佝偻的袁隗,低声道。
袁隗微微颔首,他前日便召集了在京的汝南袁氏族人汇聚于司徒府中。
这一次,袁隗既未召集今文学派之人,也未招来在京的门生故吏,府内唯有汝南袁氏自家子弟。
因为……他想做一件天大的事情!
司徒府正堂之中,气氛仿若凝滞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一位袁氏族人的脸上都隐隐透着凝重之色,恰似有一块无形的巨石沉沉地压在心头。
良久,作为当代汝南袁氏家主的司徒袁隗身形微弓,迈着略显沉重的的步子,缓缓步入堂内,目光缓缓扫视着在场的一众袁氏子弟,继而不禁长叹一声,声音略带沙哑,道:“本初的事情,想必你们都已有所耳闻。”
此话一出,堂内瞬间陷入死寂,众多袁氏子弟皆沉默不语,但对于袁绍之死,众人心中大多意难平。
即便是向来不喜袁绍,甚至曾公然与袁绍内斗,常以“婢生子”嘲讽他的袁术,此刻亦是咬着牙,脸上尽是愤懑之色。
“叔父。”袁弘缓缓起身,向袁隗行了一礼,道:“袁本初固当死也!”
袁弘是袁安的玄孙,与袁术同辈,其父袁贺是袁隗的二兄。
但在一众汝南袁氏子弟因袁绍之死而义愤填膺之际,袁弘作为汝南袁氏的主脉子弟,却是公然站出来唱反调,甚至以“固当死”这般言语辱骂袁绍,直言袁绍就是该死。
性格率直且身为汝南袁氏主支一脉的袁术,听闻袁弘之言,顿时怒目圆睁,脸上涨得通红,猛然起身行至袁弘身前,指着袁弘的鼻子,怒声喝道:“袁邵甫,你这个竖子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于袁术而言,袁绍虽是“婢生子”,但终归是同父异母的兄长,尽管他从不承认袁绍,亦不会称其为“兄”,但那是因为他是汝南袁氏主支一脉的袁逢嫡次子。
袁绍,我袁公路骂得,你骂不得!
况且袁绍再卑贱,亦姓袁,亦是主支一脉子弟,岂容你这般侮辱?
这便是袁术的态度,而袁术此番怒发冲冠的模样,竟使不少向来认为他过于张扬狂傲的袁氏族人,对他的看法逐渐有所改观。
对于一个宗族而言,兄弟内部可以有纷争,但面对外部敌人时必须一致对外,能做到这一点的宗族子弟便值得称道。
但在这一点上,袁弘与袁术截然不同。
袁弘听闻袁术的怒斥,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微微眯起双眼,看向袁术的目光中带着几分鄙夷,嘴角上扬,冷笑道:“袁本初悖逆人君,妄图脚踏人君之名为己扬名,又未能劝阻车骑将军,最终被斩杀于车骑将军府,死有余辜!”
袁隗听着袁弘与袁术的争辩之辞,右手抬起揉了揉眉心,脸上的疲惫之色愈发浓重。
他的二兄袁贺有三子,其中二子皆背离袁氏。
长子袁闳认为汝南袁氏先祖福德皆具,才逐渐将家族发展至如今这般规模,然而到了袁隗、袁逢这一代,却未能守住先祖的德行,竞相骄横奢侈。于是二十年前袁闳便披散头发,与世隔绝,隐居于深林陋室之中,以耕学为业,不复兄弟妻子相见。
次子袁忠素有清廉之名,亦不喜汝南袁氏的骄奢淫逸之风,但好歹心中依旧还是向着家族的。
三子便是眼前的袁弘,他甚至在公开场合宣称以“袁氏”这个姓氏为耻,欲抛弃姓名,效仿袁闳隐居山林,以耕学为业。
袁隗实在是不能理解,先祖创业便是为了后人享福,面对着先祖好不容易创下的基业,难道他们这些后人应该放弃,这才算有德吗?
眼见袁弘与袁术之争辩愈演愈烈,袁隗遥遥叹了口气,目光缓缓转向袁弘,眼神略显深邃,脸上带着一丝无奈,道:“袁邵甫,你走吧,从今往后,便随你心意更改姓名,莫要再冠以汝南袁氏之姓氏了。”
袁弘闻言,先是微微一怔,而后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恭恭敬敬地向袁隗行了叩首大礼,额头触地,久久未起。
起身之后,他又向堂内的袁氏子弟们俯身长拜,随后转身朝着堂外走去,竟没有半分留恋之色。
袁忠嘴唇微微颤动,却未能出声,右手下意识地抬起却最终还是缓缓放下,终归还是没有伸手阻拦弟弟袁弘的离去。
看着袁弘离去的背影,袁隗并未像袁术等较为激进的汝南袁氏子弟那般对袁弘愤恨不已,他只是神色平静,微微摇头,心中觉得这样或许也好。
至少汝南袁氏无论发生何事,血脉传承不至于在他们这一辈断绝。
袁弘离开后,袁隗微微抬手,示意靠门而坐的几名袁氏子弟重新阖闭大门,略有些疲惫地靠在玉凭几上,身躯微微蜷缩,瘦削的身形愈发显得单薄,那日渐增多的白发在昏暗的堂内显得格外刺眼。
袁隗缓缓闭上双眼,沉默片刻后,说出了一个令在场众人皆感惶恐,却又不得不深思的问题。
“当今太子,太过敌视汝南袁氏了。”
起初袁隗也并未觉察出太子对袁氏的敌意,只觉得不过是学术之争带来的牵连,即便此前司徒府不少属官因参与何死劾卢植一事被贾诩整治,他也觉得那是政治斗争失败的代价,并未细思。
韩馥之死那日的大朝会后,袁隗回顾太子自宫变掌权后,对汝南袁氏的态度就颇为微妙。
说不亲近吧,太子确实表现出对当朝司徒公的尊重,对袁隗向来彬彬有礼。
说亲近吧,可太子府中竟无一名汝南袁氏子弟!
这也是袁隗近日才察觉到的问题,以太子敬贤爱才之名,即便只是做做样子,也应当征辟几名袁术这一辈的汝南袁氏子弟进入太子府,可太子却连作秀都不愿意。
直到袁绍之死,一介粗野匹夫都能擅杀他汝南袁氏主支一脉的子弟而不受惩处,这难道还不能说明太子心中对于汝南袁氏的真实态度吗?
若是将来太子登基,那他们汝南袁氏岂不是会像陈留边氏那般,被一道诏书便抓去族诛?
这绝对不行!
想到此处,袁隗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老夫已然年迈,或许等不到太子登基那一日了,但你们这些小辈呢?”袁隗原本浑浊的双目,骤然变得澄澈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