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边让那厮的谏疏……”刘辩也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懊恼之色,苦笑着指向桌案上的一封竹简,道,“此番都是车骑将军府令史边让的一封奏疏,儿也是一时盛怒,冲动之下便如此行事。”
何皇后只知道车骑将军府令史边让上了一封令太子盛怒不已的谏疏,但尚书台无人敢述说其中内容,因而她也不知其中详情。
刘辩微微侧目观察何皇后的神色,见那双丹凤眼中也闪烁着怒火,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要何皇后能理解他,许多事情就好办了。
“逆贼佞臣离间亲情,当真该千刀万剐!”何皇后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涨得通红,重重地将竹简拍在桌案上,口中骂的是边让,心中却对何进也是骂开了。
她不信何进不知道这件事,这封谏疏若是传开了,自家儿子的名声必然受损,这对何进有什么好处?
想要官,难道不会服软吗?
偏不愿意跪着把官挣了?
两汉死的国舅还少吗?
刘辩微微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之色,抱着何皇后的手臂轻声道:“儿虽没想好如何处置大舅父,但也不会杀了他,至少会让他当个富家翁。”
“唉,那便如此吧,只要让他当个富家翁,不取他性命,母亲也没有别的奢求了。”
何皇后温柔地抚摸着刘辩的脑袋,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知道何进在很多事情上忤逆自家儿子。
自家儿子能忍何进这么久,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能给何进一个富家翁的结局,也算是全了这份兄妹之情。
(2607字)
第142章 恩出于上,你朱苗,逾矩了!
在母子二人闲谈之时,赵忠迈着细碎的步子,弓着身子入内,高声禀报道:“启禀皇后、太子,卫将军朱苗求见。”
“他可莫是来火上浇油的就好。”何皇后闻言,揉了揉眉心,顿觉心神疲惫。
只要事情无关乎何进,朱苗就是个好兄长,可一旦关乎何进的事情,朱苗整个就是一滚刀肉。
“母亲且宽心,二舅父此来会给母后一个惊喜。”
刘辩却是走到何皇后身后,笑着为她捏了捏肩膀,恰到好处的力道与对应的穴道却是令何皇后感觉疲乏略解。
“哦?惊喜?”
何皇后美眸微亮,他听得出自家儿子并非是在阴阳怪气,随后目光微瞥,看向那落在自己双肩上的手,感受着来自血脉相连的亲儿子的服侍,何皇后的心情也愉悦了几分,道:“辩儿何时学的这般淫技奇巧?”
“这几日在看医术,记了人体穴道之位,便试着为母后捏捏,解解乏。”刘辩一边为何皇后按捏着,一边笑着回答着何皇后的问题。
何皇后娇艳的朱唇微微勾勒起一抹弧度,身心皆觉舒畅了许多。
姓董的贱人,你儿子可没我儿子孝顺。
两汉皇家母子之间的关系,不说母慈子孝吧,也能算与两汉皇家的甥舅关系不相上下了。
或者说,若非两汉皇家的母子关系不和睦,也不会酿成那么多甥舅关系的矛盾了。
但她家的辩儿却不同,与那些讲究礼法看似母慈子孝,却是隔着一道桎梏的虚情假意不同,他们母子之间的血脉亲情却更似民间乡野百姓之家。
虽在许多方面不甚合礼法,难免为士人所诟病,却是能感觉到母子间的真情实感。
“行了,先见见你二舅父吧,母亲也想看看辩儿所说的惊喜是何物。”
不多时,得到许可的朱苗缓缓步入殿内,身姿挺拔的同时却又透着几分拘谨,俯身行礼道:“臣拜见皇后,拜见太子。”
行礼间,朱苗却是瞥见太子竟然跪坐在皇后的身后,为皇后按捏肩膀,目光微微一滞。
旋即朱苗目光低垂,目不斜视,全然未以太子舅父、皇后兄长自居,与此前何进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
何皇后微微眯起双眸,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朱苗身上打量了一番,心中不禁有所感触,缓缓抬手,轻声道:“二兄,此刻殿内并无外人,在此处的,不过是你的外甥与妹妹罢了。”
朱苗侧目望向何皇后身后的太子,见太子微微颔首,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原本紧绷的神色才稍有松懈,却也依旧恪守君臣之礼,不敢逾矩。
何进倒了,他难道就能长久安稳?
此前在车骑将军府时,兔死狐悲之感并非无端而起。
没了猎物,太子还需要对付猎物的猎犬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虽说太子不至于将自己这条“走狗”烹杀,但恐怕也会如对待再无用处的良弓一般,将自己束之高阁。
“听闻大舅父将表兄托付于二舅父了?”
就在朱苗暗自感慨之际,太子的一句话,令他瞬间如遭雷击,脸色骤变,冷汗当即涔涔而下。
朱苗身子微微颤抖,满是惊恐地望向面色平静依旧在为何皇后揉捏肩颈的太子。
当时车骑将军府正堂内,明明仅有他与何进二人,而他此番入宫,正是为向太子和皇后禀报此事,太子难道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刘辩手中动作不停,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朱苗如此战战兢兢、惶恐不安之态,并未多作解释。
毕竟绣衣直指藏于正堂窗户外偷听,终归不是什么值得说道的敞亮事,况且他本就有意借此敲打朱苗。
狡兔与走狗之间,只能是猎物与为猎人所驱使的猎犬的关系,若是猎物与猎犬相互勾结,那猎人便只能“走狗烹”了。
小兔崽子能否存活,取决于猎人是否愿意发仁善之心,而非走狗心软主动庇护。
恩出于上!
你朱苗,逾矩了!
“臣有罪,臣擅自做主,应允了抚养咸儿之事,请殿下恕罪。”朱苗哪里还敢如皇后所言,以自家人的方式相处,匆忙伏于地,额头紧贴地面,声音中满是惶恐。
何皇后轻轻拍了拍肩膀上的那只手,刘辩会意,站起身来走到朱苗身前,伸出手亲自扶起了他,道:“诶,二舅父这是何意。”
“孤只是对二舅父与大舅父一笑泯恩仇之事颇多好奇,并无诘难二舅父之意,况且何咸亦是孤的表兄,亦是二舅父的侄儿,由二舅父抚养再合适不过。”
朱苗一怔,理解了太子话中的含义。
何咸也是太子的表兄,太子不会赶尽杀绝,而太子也准许他抚养何咸,不会为难他,此番只是敲打,并非是要追究他的罪责。
见太子笑容真诚,不似作伪,朱苗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微微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脸上也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而后刘辩与朱苗之间免不了一副甥舅情深的作派,不过刘辩多少也是流露了些许真情实意的。
他虽反感朱苗越俎代庖,代他施了恩抚养何进的儿子,但也因朱苗的感性和身上的人情味而对他更为信任。
说到底,没有人会厌恶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就如同太子府群臣不认同刘翊那般发自内心的行善之举的价值,却也会对刘翊心怀敬意并给予一份尊重和对刘翊这个人的认同。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未损害到自身利益。
何皇后眼见自家儿子与二兄在此惺惺作态,不由翻了个白眼,随后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微微一撇,向朱苗问询起详情。
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何皇也是颇为感慨。
若是这对兄弟能早些和解,何进又能一心辅佐太子,而非与太子作对,那该多好。
只可惜。
何皇后轻轻叹了口气,美眸中流露出一丝哀伤,目光有些迷离。
终归还是同出一父的兄妹俩,纵然是偏向了自家儿子,但若是全然不在意何进,全然没有一丝哀伤,那也不可能的。
良久,何皇后握着刘辩的手,轻轻地捏了捏,缓缓道:“咸儿那里,将来给他个为朝廷效力的机会吧,终归是南阳何氏的血脉。”
刘辩微微颔首,道:“母亲且宽心,儿会度才而用,再不济也会给他一份显贵差事。”
第143章 来自何皇后的催婚!
似乎事情本该到此为止,何皇后与朱苗也该准备离去了,却不想何皇后依旧巍然不动,微微仰起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意味。
那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的扶手,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这副作派,连带着朱苗也在犹豫要不要先行离去。
感受着双肩上那恰到好处的力道,何皇后美眸微眯,脸上浮现出一抹慵懒之态,仿佛周身都散发着惬意的气息,声音柔糯,轻启朱唇道:“说起来,方才辩儿让母亲为许仲康留意宗室之女,那辩儿你自己呢?”
说着,何皇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直直地看向刘辩。
刘辩闻言,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手中动作也是一滞,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前世被催婚,今生才虚岁十四便被催婚?
刘辩的嘴唇微微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最终选择了沉默,只是眉头不自觉地紧紧皱起。
眼见太子吃瘪,朱苗紧绷着脸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在这种偏私人的话题上,朱苗还是能够以舅父的身份开口的,遂微微向前倾身,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揶揄道:“太子莫非还未开荤?臣府上可是有几个从小养大的美婢还是云英之身,若是太子有意,嘿嘿……臣晚些便遣人送来永安宫。”
言罢,朱苗朝着太子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容愈发显得意味深长。
“呸!”
何皇后猛地转过头看向没个正行的朱苗,竟然在她和太子面前说这些混账话,面色略有些羞红,眼中闪过一丝嗔怒,啐了他一口:“本宫是劝辩儿即便不纳太子妃,也当纳几位太子孺子或是家人子入宫,以绵延皇室子嗣,你却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朱苗讪笑着,却是与太子对视了一眼,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旋即刘辩轻咳了一声,挪开了目光,男人的某些小心思皆在不言中。
看来这几个从小养大的美婢,他还是得送到太子府的。
何皇后自然觉察到了自家儿子与二兄那隐晦的眼神交流,没好气地拍了拍刘辩的手,道:“你父皇在你这个年纪便纳了本宫入宫了,本宫这还只是第三批入宫的。若非宫中诡谲,你能当上这个嫡长子?”
“至于本宫怀上你的时候,你父皇也就比现在的你长了一岁。”眼见刘辩并无回应,何皇后侧过身瞪向刘辩,将他的支踵放在自己面前,与自己面对面道,“本宫并非与你说笑,绵延子嗣之事刻不容缓!”
刘辩揉了揉眉心,总觉得无论是哪个时代,催婚的话术都是差不多。
但他也明白,何皇后说的的确在理。
子嗣的绵延于天家而言,确实是刻不容缓之事,也能进一步巩固太子党与太子府群臣的忠心,更对朝局的稳定大有裨益。
况且,他也不再是那光着脚的人了,虽说这些事情还过于遥远,但他也不希望等未来将皇位送给旁支。
说不得那个旁支天子大肆追封自己的父祖,过个一两代他的后人便将自己从太庙踢了出去。
刘辩略作迟疑,缓缓抬起头,目光与何皇后对视,道:“如今凉州、并州、泰山郡皆有乱党谋逆,纳太子妃肯定是不妥的,耗费钱财过甚,也不合时宜。”
太子后宫分四等,第一等自然是太子妃,负责管理太子后宫;第二等则是太子良娣,协助太子妃管理后宫,常因德行或家世受封。
第三等则是太子孺子,多为普通官员或士族之女,尽管身份略显低微,但仍有明确的名分;第四等则是唤作“家人子”,乃是太子后宫中并无正式封号的侍妾。
“纳太子良娣也不妥,且先纳一名太子孺子或几名家人子也可。”刘辩沉思片刻,给了何皇后一个明确的回应。
何皇后眼见刘辩终于有所妥协,不由美眸微亮,原本微微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即便只是先纳太子孺子或家人子,也算是有了一个良好开头。
待她的辩儿尝过了男女之事的滋味,必然食髓知味,往后自然不会再有所阻碍,但何皇后嘴上却依旧不肯松口,伸出三根手指在空中轻轻晃了晃,道:“三名太子孺子。”
“母亲如此执着于三人之数,莫不是已有合适人选?”忽然,刘辩似乎想起了什么,扁了扁嘴,道,“扶风马氏,南阳邓氏,南阳阴氏,河南阎氏,安定梁氏,扶风窦氏,这几家的女子儿是万万碰不得的。”
何皇后一怔,刘辩说的几家都是大汉的名门望族,比如南阳阴氏,便是当年光武帝口中“仕宦当为执金吾,娶妻当如阴丽华”的阴皇后之族,她原本倒是当真想要为自家儿子寻一位南阳阴氏女入宫的。
但身为皇后,她对诸多后宫文本载录亦有所涉猎,本就觉得这些家族的名号有些眼熟,起初以为只是因其为名门望族,并未多想,此刻却猛然发觉,这些家族似乎在后汉时期皆出过皇后。
只是这些皇后的名声……除了光武帝的光烈阴皇后与孝顺皇帝的顺烈梁皇后以外,其他人的名气不能说是声名狼藉,也只能说是凶名赫赫了,还是用鲜血染红的凶名。
何皇后柳眉微蹙,略作犹豫,道:“辩儿,这都多少代了,应当无虞吧?”
只是,尽管何皇后是在反驳刘辩的意向,但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咬着唇瓣,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确定,而且那话语中的不自信即便是朱苗都听得一清二楚。
刘辩苦笑着,微微叹了口气,举出了一个最为典型的反面教材,道:“母后想想孝章皇帝的章德窦皇后,连诛大小宋贵人和大小梁贵人四妃,连带着四妃的靠山明德马太后与舞阴长公主都……”
何皇后闻言顿时娇躯一颤,不复那副慵懒之态,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凭几的扶手,心中顿生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