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正襟危坐,神情肃然,刚欲开口却见御史中丞张昭肃然离席,俯身行礼道:“恕臣直言,殿下圣驾万勿轻出!”
张昭的话宛如丢进火药桶的火星子,话音未落一众太子党朝臣及太子府群臣也纷纷附议道:“殿下圣驾万勿轻出!”
看着这一众党羽心腹都如此反对,甚至都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刘辩也明白他恐怕是很难再有亲赴戎机的机会了。
当然,他可以强行顶着反对率兵亲征,但是没有这个必要。
黄巾之乱时,若是处置不当,也许整个大汉就垮了。
但如今朝局尚可,大汉也并非经不起一星半点的折腾,他也就没了亲赴戎机的必要性。
再者,作为领袖,也需要多少顾及臣下的心情。
大家伙固然心怀忠义,却也希望能够在忠义的同时升官发财,但你老拿大家的前途开玩笑在外面晃,即便是再忠诚的臣子也会有所不满的。
“孤并非是要带兵亲征,只是想让众卿议论平叛事宜。”
眼见太子似乎是答应了不亲赴戎机,一众朝臣也不禁松了一口气,重新各归其位。
前番太子班师回朝后病倒,着实是让人心惊胆战,尤其是太子府群臣都做好了某些极端情况下的准备,事后才得知情形的其他太子党朝臣也都是心有余悸,他们自然不会再让太子轻易亲征了。
而当话题转移到应对凉州、并州诸胡之乱的时候,九卿席位中的大鸿胪张义缓缓起身行至殿中,俯身行礼道:“臣大鸿胪张义有奏!”
刘辩目光在朝臣间扫视,见张义奏请,微微颔首,应道:“准!”
大鸿胪司掌内附异族,无论是凉州羌人还是并州匈奴都在他的管辖范围之中,因此刘辩也希望能够听听这位大鸿胪的意见。
张义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继而朗声道:“臣请殿下弃守凉州!”
张义的话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刘辩眉头紧蹙,却没有立即驳斥。
“凉州之于我大汉,原是朝廷的藩屏,意在隔绝羌胡。然而,凉州接纳了过多内附羌胡,州郡之内叛乱频发,早已丧失藩屏之功用,反倒沦为依附于大汉身上吞噬血肉的蠹虫。”
张义面向太子,徐徐阐述道:“羌与北狄同俗,其人鲁钝,饶妻妾,多子姓。一人子十人,或至百人,时日渐久反倒是成了凉州的主人。”
“然而羌人不善耕作,放牧又无度,战乱频发毁坏了田地,放牧无度毁坏了水草,若无朝廷时时接济,早已饿殍遍地。彼辈无德,不知恩义,如此不如弃之,将汉人百姓迁至三辅,专心平定并州叛乱!”
大鸿胪掌内附异族,而张义显然是在处理诸多内附异族上下了些功夫的,对于羌人的秉性颇为熟稔,没有就光武皇帝以来在政治、文化角度上的旧论讲述弃守凉州的缘由,而是就民生问题为众人剖析羌人叛乱的根源所在。
放弃凉州这一议题,自前汉便已兴起,后汉期间关于是否放弃凉州的大朝议,亦不下三次。
正如张义所言,在丝绸之路断绝之后,凉州确实已成为趴在大汉身上吸血的恶州。士人向来轻视凉州,连带凉州汉人也遭鄙夷,故而附和放弃凉州者大有人在。
而张义提出的方针,也是后汉早已提及过无数次的“拆西补北”之策。
和熹皇后邓绥之兄邓骘,将凉州与并州比作大汉的两件破衣裳,拆了其中一件的丝线去将另一件破得没那么严重的衣裳补全,这样至少还能得到一件完整的衣裳,否则两件都是无法穿出去的破衣裳。
被放弃的,便是凉州,要挽救的,乃是并州。
只是此提议并未被采纳,但这样的方针依旧无数次被后汉的士人们提起。
附议张义之人,也多是老生常谈的迂腐旧论,说白了就是带着有色眼镜歧视凉州和凉州人,而非张义基于国家实际情形的切实论调。
一时间,朝堂中凉州籍官员多有不安,而皇甫嵩、董卓这两位凉州人,却安坐于席,仿若全然置身事外,连参与争辩的兴致都无。
就在朝臣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之时,忽有一声暴喝自太子府群臣的行列中传出。
“启奏殿下!”
刘辩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傅燮满脸怒色,须眉倒立,以手直指大鸿胪张义,高声道:“臣请斩大鸿胪!”
“斩大鸿胪,天下乃安。”
话语甫落,满朝皆惊,众人哗然看向了向来言谈举止有古君子之风的傅燮。
三公曹尚书郎杨赞当即出言喝之:“安敢辱骂大臣耶?”
杨赞是张义的门生,他自然有义务替老师说话,尤其是傅燮这般一上来就要杀了他老师的。
好歹也是光禄大夫刘宽的弟子,刘文饶学识渊博,为政以宽,怎么教出你这么的性情暴烈、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弟子?
连士人的体面都不讲了?
不过杨赞还是没有进一步驳斥傅燮,毕竟傅燮的老师刘宽虽然重病卧床不起,却依旧是汉室宗亲、朝廷重臣。而傅燮本人还是太子洗马,是太子家臣,无论如何也不是他能够羞辱的,最多是在礼法上驳斥一二。
“昔日冒顿书信羞辱高后,樊哙为上将军,言‘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慷慨陈词,忠义至此,季布犹言“哙可斩也,而大鸿胪莫非自以为忠义勇烈可比樊哙乎?”
“凉州为天下的要冲,国家的藩屏,据有凉州则是断了羌胡、匈奴一条臂膀,如今凉州虽屡次叛乱,靡费甚重,但绝不至割舍弃地的地步。”
傅燮一边说着,一边满面怒容走向张义,行至他的面前怒喝道,“大鸿胪乃是国家重臣,却谏言割舍一方万里之土,此非忠也!”
“弃守凉州,三辅不宁,三辅不宁必使京师动荡,此非智也!”
“大鸿胪此言不忠不智,究竟是何居心?”
“是故!”傅燮面向太子,以手指向身旁张义道,“臣请斩大鸿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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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书名变更,想听听读者老爷们的意见
开书以来,编辑和其他同行朋友,包括许多读者老爷在评论区都吐槽过书名……啧,一开始说实话是追了《三国:我不是曹》,然后看见有《我不是袁术》,取名废的我想着要不就按照这个风格取吧。
结果嘛……反正评论区冒出过一大堆吐槽书名的评论,好多读者老爷吐槽“如果不是书荒实在是没书看了绝不会点开”、“看到过好多次了,都不想点,这次终于点开了”之类的话。
编辑也跟讲过不下四次书名的问题,甚至担心书名导致安排了推荐却不吸量。
但是问题在于,有人建议类似fei丨lu丨风的例如《我刘辩,三星大汉》,也有人建议类似大佬们的老白文书名例如《汉少帝》这种类似的书名,我是真不知道怎么权衡。
想听听读者老爷们的建议,当然,只是就书名风格而言,不是真要在上面两个书名二选一,如果有好的书名也可以评论区提一嘴!
拜谢读者老爷们!
第133章 敢复有言当弃凉者,与此案同!
斩大鸿胪张义?
说实话这个念头还是在刘辩脑中萌生过的。
曾经何时哪个男人没有将自己代入过那些面对文臣谏言割地求和或是弃地不守的君王,然后手起刀落将软弱的求和派斩首示众鼓舞军心?
但幻想终归是幻想,有些人值得一杀,但有些人却也并非完全是因为懦弱。
至少尚武的大汉,还不至于沦落到某个大怂的地步。
张义是从经济的角度考虑,认为应该放弃凉州,但却忽视了军事和政治的角度。
大汉若是放弃了凉州,那便失去了藩屏,三辅之地直面凉州羌胡袭扰,届时局势只会愈发糜烂。
而且大汉失去了凉州,必然也会动摇统治。
王者受命,制正月以统天下,令万物无不一一皆奉之以为始,故言大一统也。
失了凉州,大汉还算是大一统吗?
刘辩从沉吟中回过神来,撤去了屁股下的支踵,毫无仪态地斜靠在凭几上,右腿直直伸出,左手抱着屈膝着的左腿,就这么静静地听着朝臣们的争论,仿佛事不关己似的。
但渐渐的,有人觉察到了太子的仪态,虽是无礼之态,但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笑意却令人不自觉闭上了嘴。
杨赐略有些佝偻着腰身,凝目看向太子席位上的那道身影,回想起天子昔日当着百官的面拒绝请议太子的理由“为人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
但大汉的开国之君,那位太祖高皇帝,难道不也是轻佻之君?
轻佻者……当真无威仪吗?
杨赐只看过高皇帝的画像,他不知道真实的高皇帝究竟是如何轻佻模样,但杨赐觉得,也许高皇帝就是这般仪态。
良久,随着朝臣们的争闹逐渐息声,刘辩的目光缓缓落在御史中丞张昭的身上。张昭会意,带着侍御史开始维持朝议秩序,一声声“肃静”喝止住了最后的零星议论。
“诸卿,可知秦缘何能够破灭六国一统天下?”
不过刘辩并没有给群臣接话的机会,而是自顾自述说道:“兵不利?战不善?”
“非也,弊在赂秦也!”
“秦以攻取之外,小则获邑,大则得城。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诸侯之所亡,与战败而亡者,其实亦百倍!”
对于太子这种将六国破灭的原因归结于割地求和的论调,众人倒是也觉得颇为新奇。
以往士人品评秦灭六国之事,虽喜批判六国不团结,但总体仍然是认为秦兵骁勇如虎狼,是秦太强才灭亡六国,而非六国太弱被秦灭亡。
当然,满朝饱学之士谁都听得出太子将六国灭亡归咎于赂秦的论调太过片面,但也未尝不是新论,倒是也静下心来倾听太子所言,同时将这件事暗暗与议弃凉州之事联想至了一块。
“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如弃草芥。”刘辩支起身子起身,按着腰间的元治剑,缓缓走下台阶,目光在那群因为地域歧视而议弃凉州的朝臣中扫视着,不怒自威的面容着实令这些人不敢直视。
不少人被太子的目光扫到后,纷纷低下头,有的甚至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
“呵,至于颠覆?”刘辩冷笑着,缓缓吐出了四个字,一字一顿道,“理固宜然!”
尽管他始终在议论六国灭亡的原因,可但凡是个人都听得出,太子分明是在以古喻今,甚至都不在意所言不祥,着实是惊到了满殿朝臣。
太子就差没说,弃了凉州,大汉就要亡国了,而且还“理固宜然”?
这话谁敢接啊!
“诸卿也许有诸卿的缘由,认为凉州可弃,然大汉就只有十三个州!”刘辩骤然拔出腰间元治剑,环视朝臣,“孤没有太祖、世宗和世祖开疆拓土的本领,但孤绝不做失地之君!”
言罢,刘辩行至自己的桌案前,双手倒握长剑,咬紧牙关,用力向下刺去,剑身透过桌面,发出咔啦的碎裂声。
“敢复有言当弃凉者,与此案同!”
眼见百官默然,刘辩索性直接拍案而定,指向重号将军的席位道:“左将军,你去凉州平叛,右将军去并州,需要哪些人辅弼大军,需要征召多少人征战,你们就在嘉德殿内讨论个章程出来。”
“至于大鸿胪……”
刘辩缓缓看向立于殿中的张义与傅燮,面对傅燮眼中的激昂之色,他却缓缓摇了摇头,看向张义道,“孤欲请大鸿胪为辛劳一趟,以大鸿胪身份兼领参羌将军之职,随右将军的大军走一遭凉州,为平叛费些心神。”
“殿下?”
张义有些茫然,心中颇为费解。
站错了队,是要掉脑袋的。
按理说太子都将弃凉和亡国等同了,即便他身为九卿,不至于被斩首弃市,但他作为首倡放弃凉州的大鸿胪,必定会被弃用。
面对如此情形,太子不将他下狱已经算是仁慈了,他都已经准备好脱去这身官袍,就此断绝仕途了,怎地不仅不罢官夺职,反而让他为大军效力?
“殿下,臣……臣方才是谏言弃凉的,岂可……”
张义面露迟疑之色,眉头紧皱,额头上也出现了几道深深的皱纹,刘辩却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起身行至张义身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孤晓得,大鸿胪是觉得自己谏言弃凉,没有资格与大军一同平叛,是吗?”
“谏言平叛者,是为了我大汉江山,是出自一片公心,言弃凉者,亦是为了我大汉江山,亦是出自一片公心。”
“大鸿胪可愿再为孤,为大汉江山出一份力?”
刘辩分辨得哪些人是因为地域歧视而谏言弃凉,哪些人是真正从朝廷利益出发而谏言弃凉,而且张义能详细阐述诸多凉州羌人的习性和民生问题,足以说明他的称职。
眼见太子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仅未曾追究他的弃凉之论,还为他洗去了弃凉之论可能带来的污名,即便张义在宦海沉浮多年,心中早已一片浑浊,此时也不禁为太子的恩德所感动。
张义眼眶微微泛红,声音颤抖地说道:“殿下宽仁,不以臣愚钝,臣万死不辞,以报君恩!”
言罢,张义伏于地,行顿首之礼。
太子欣然扶起张义,一派君臣和睦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