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神探1546 第77节

  徐阶眼睛一亮,赶忙接过,也悄咪咪地塞入怀中,然后拱手作揖:“多谢兄台!”

  “不敢当!不敢当!”

  对方终究是探花郎,又是翰林院编修,严世蕃还是有几分科举崇拜的,正色还礼,然后又凑过来低声道:“我们等待你的回复!”

  交接完成后,严世蕃绕了一圈,拐了出来,和海会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负重托!”

  “那就走吧……”

  且不说海带着严世蕃出了翰林院大门,徐阶回到堂中,心不在焉地写了几笔后,就将怀里的书卷拿了出来。

  ‘啊?西游释厄传?’

  由于偷偷摸摸,他没有从第一页翻起,翻到中间,正好是唐玄奘受唐皇之命,去西天求取真经的剧情。

  徐阶顿时大失所望。

  西天取经的故事家喻户晓,谁不知道?

  西游释厄传有什么好偷偷摸摸的地方?难不成还有女妖精的特别戏份?

  无论如何,与想看到的心学似乎都扯不上边,演义之作在徐阶心里也实在上不了台面,他没有半点兴趣。

  徐阶随手就想把书丢开,但出于对崔弘渊的敬重,也出于这里实在不好乱丢,不然被别的同僚发现也要取笑,便重新塞回怀里,思绪重新回到朝堂大事中。

  待得放衙,徐阶走出翰林院,很快另一位二十出头,神采飞扬的翰林编修走了过来,两人同行。

  “子升兄!你今日又谏言了?”

  “景仁呢?”

  “不敢喽!不敢喽!近来得谨言慎行一段时日!”

  “哈哈,我期待景仁重复锐气之时!”

  这个人叫赵时春。

  他比起徐阶还要小六岁,科举履历更夸张,十四岁中举人,得诗魁,考中陕西省乡试第三名;十八岁时参加会试,获得会试第一,力压全国学子;十九岁中进士,二甲第三,全国第六。

  此人才华横溢,后来被评为“嘉靖八大才子”之一,时人更称之为“宋有欧苏,明有王赵”,但仕途坎坷,三起三落,登第四十年,任职却不足十年,在家赋闲三十年。

  原历史上此时,这位已经被贬为平民了,但现在有了些许变化,赵时春固然因为直言上谏触怒了天子,却只是被调回了翰林院任职,与同样喜欢针砭时弊的徐阶结为好友。

  两人家庭条件都不好,便合力在京师租了一间小宅院,妻儿都在身边,两家搭伙过日子。

  一路说着,等回到家门前,徐阶脚下一顿,不禁露出落寞之色,他的妻子沈仲恒在数月前病逝了,年仅二十六岁,只留下了两岁不到的儿子徐,居然就这般去了。

  徐阶痛苦万分,这些日子那般怼天怼地,除了确实看不惯张璁夏言的所作所为外,也有借此抒发的意图,可每每回到这个家中,依旧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亡妻。

  赵时春眼见好友的表情,就知他在伤感什么,只能道:“子升兄,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徐阶微微点头,脸色恢复正常:“是我失态了……”

  “我辈志向,当在攘夷狄,复祖宗之疆宇,遗后世以长治永安,岂可拘泥于儿女长情?”

  赵时春二十出头,正是神采飞扬之时,哪怕此前险些被贬黜为平民,也有说不出的豪情壮志:“你可知陛下有意收回交趾?”

  徐阶道:“有所耳闻,然我以为,为今之计,在安静以养兵,羁縻以缓他变,以民为本,务怀柔,戒攻取!”

  赵时春皱了皱眉:“你不赞同出兵?”

  “不同意!”

  徐阶沉声道:“战事一起,则必大括民财以供军,而解决边事首要的本是安民,若不能安民,恐变外患为内忧!况且如今边境战事中,依旧盛行论首功,此法早已弊大于利,有抢夺军功的,有买卖首级的,有争讼不止的,甚至有滥杀百姓冒充军功的累累恶行……”

  赵时春闻言也叹了口气:“此言甚是,兵以止杀,非以杀人为事也!”

  徐阶道:“可惜现在的军中律法,却规定凡斩首若干,赏若干,升若干,解决边疆问题的关键本不在于杀人多少,而在于社会财富的充足,这一目的只有通过罢兵安民,屯田积谷才能达到。”

  赵时春认可徐阶所言的问题,却又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可现在交趾内叛乱弑主,各地动荡厮杀,正是我大明作为宗主国平乱收复的好机会,若是错过这个时期,等到交趾重新安定,那就晚了!”

  “便是交趾内乱,我朝的兵部就能胜之么?武事能依仗谁?那位嚣张跋扈的武定侯?还是夸夸其谈的张侍郎?”

  徐阶嗤笑一声,目露不屑。

  武定侯自不必说,张侍郎说的是兵部侍郎张瓒。

  此人恰好是依附武定侯郭勋上位的,郭勋屡屡力荐张瓒“才可大用”,张瓒才逐渐得到了天子的信任,再加上平叛得了军功,由此得意忘形,扬言兵部尚书已是其囊中之物,此番刚刚有出兵交趾的流传,便开始上疏附和,但让他拿出合适的方略,又闭口不言。

  朝中许多人都看出张瓒没有真才华,但慑于郭勋的淫威,不敢弹劾。

  好在现在转机来了。

  赵时春眉飞色舞:“子升兄可听说了,武定侯那个内弟,居然是他续弦夫人的亲子!亲子啊!哈!”

  任是才高八斗,也喜欢听八卦,徐阶顿时有了兴趣:“哦?细说!细说!”

  赵时春细说了一番,徐阶都听得目瞪口呆:“竟有此事?真是出人意料!更可恨的是,武定侯竟将此子逼死了,难道此事便不了了之?”

  赵时春一惊,你已经在翰林院骂夏言,指摘张璁了,再去参郭勋一本,是不是打击面太广了,赶忙转移话题:“还是说交趾吧,愚弟以为……”

  “哇!!”

  儿子徐的哭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徐阶快步走入房内,从仆妇的怀里接过儿子,熟练地哄了起来。

  啪!

  这般动作一激烈,怀里藏着的书卷落了下来,掉在地上。

  徐阶愣了愣,赵时春却已经走过来,将书卷捡起,一看是没有封皮的,还以为是好东西,扫过几个字却愣了愣:“齐天大圣?”

  徐阶脸色微微一变。

  果不其然,赵时春直起腰来,笑着道:“没想到子升兄还喜欢看演义之作啊?”

  徐阶暗叹一声,苦笑道:“不是我喜欢看……罢了!”

  两人是好友,矢口否认倒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赵时春对于心学没什么兴趣,他属传统理学派官员,其奏疏多遵循程朱“格君心”的理念,与心学“致良知”的核心概念没什么联系,徐阶当然不会对他说,自己的心学前辈莫名其妙地引荐了这么一部著作来。

  不过转念一想,之前在翰林院时,自己情绪激荡,没有细看,或许书中还另有玄机?

  徐阶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伸出,刚要把书拿回来,赵时春手一缩:“能被子升兄如此珍藏的,定是好物,借我看看!”

  眼见好友摆着手离去,徐阶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抱着儿子:“噢!噢!不哭!不哭!”

  第二日休沐,昨晚被儿子哭闹折腾到很晚的徐阶正在熟睡,还做了一个自己荣登内阁首辅宝座,直言谏君,澄清玉宇的美梦,就被一连串敲门声吵醒。

  “咚咚咚!咚咚咚!!”

  “来了……来了……”

  徐阶迷迷糊糊地爬起身,披了一件外袍,打开了房门,就见赵时春那张激动的脸怼了进来:“这部新编西游,革尽人欲,复尽天理,以神魔喻真理,实乃我理学的杰作啊!到底是哪位所著,我定要拜访!”

  徐阶怔住:“啊?理学?”

第103章 “一心会”的入会仪式

  ‘这分明蕴含着心学之理!怪不得崔先生会举荐,我昨日太唐突了,竟误以为这是简单的演义之作。’

  徐阶和严世蕃一样,都是看到悟空向菩提老祖学艺,就已然产生了明悟。

  但也不是他推卸责任,就总觉得昨天那个监生,不像是好人……

  徐阶想到这里,暗暗惭愧,还是以貌取人,先入为主了,再看眼前兴奋地讲述着剧情的赵时春,有些无语:“景仁,我还没看到后面……”

  “啊?啊!那好啊!我来跟你说说后面写了什么?”

  赵时春显然不知道剧透是什么意思,兴奋地刚想跟他显摆他昨晚追了一个通宵的进度,就被徐阶赶了出去。

  徐阶捧起书看了起来,很快连儿子徐的嗷嗷哭号都顾不上了,反正有仆妇,饿不死这小子。

  他看的不是奇幻的故事,而是其中蕴含的佛道儒三教思想。

  很快他有了判断。

  心学大作谈不上,其中更多的还是佛道之言,或者可以说,是以佛教为经,以道、儒为纬,织就的一部智慧图谱。

  单就作品而言,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这是崔先生所作么?”

  “不像!崔先生多年在国子监教学,没有这等雅俗交融之力……”

  一天的时间,徐阶细细品读,其实才看到一小半,但已经深深沉浸其中。

  他从未想到演义之作也能有如此造诣,再看之前严世蕃的邀请,不禁意动了:“探讨心学……不!探讨心猿的‘一心会’么?有意思!”

  徐阶对于心学不止是沉迷,更是将知行合一作为自己的立身根本,他当然希望心学大兴,但陛下显然对心学并无兴趣,维持着杨廷和的封禁政策,唯有寄希望民间多出些心学大儒,以扭转士林的风气。

  这种事情,他即便是探花郎,也没有参与的资格。

  偏偏现在,一个依托于国子监的会社出现了。

  理由还光明正大,都喜爱西游新编,大家志同道合。

  别说现在对方邀请自己,就算不邀请,自己但凡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也希望加入进去。

  他珍而重之地把书卷放入怀中收好,耳中再度忽视掉儿子的哭声,起身朝外走去。

  事不宜迟,今日就去国子监,看看一心会到底是怎样的学社!

  然而刚刚出了自己家的院门,就见前面一人等在那里,正是似笑非笑的赵时春:“子升兄准备去哪啊?”

  彼此互相了解,徐阶也不瞒他:“我想去见一见这部新编西游的著作者,景仁同去?”

  “自然同去!”

  对视一笑,徐阶与赵时春并肩走了出去,朝着国子监而去。

  两人最好奇的,其实还是这部新编西游的作者。

  在他们看来,这位着实是大才。

  需要有神话的想象力,才能构建出这等奇幻的世界;需要有人文的洞察力,方可融摄宗教与批判现实;需要有极强的叙事掌控力,才能平衡节奏与塑造人物;最后也要有语言的创造力,写出种种雅俗共赏与升华的桥段。

  这样的一位大才,居然默默无闻,在京师书肆间毫无人谈论,实在惊奇。

  实际上别说京师,出了海南,西游新编都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前三十回的出版,只局限于琼州当地,后来断了,就不了了之,书商固然捶胸顿足,但由于海是琼山海氏子弟,又不是真的卖文字为生的穷酸书生,他们也无可奈何。

  而由于琼州孤悬海外,消息传播得极其缓慢,真正在外看过的,屈指可数。

  至今也不过海瑞、黎玉英、林大钦、陆炳、严世蕃五个人,现在加上了徐阶和赵时春,他们还纳闷为何以前从未听旁人提及,但当进入国子监,恰好严世蕃尿遁出学堂,撞到了一起,一番攀谈后,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哦?我们竟是第一批读者么?”

  严世蕃自是极尽吹捧:“当然!十三郎著此作,岂会给书肆牟利?自是亲朋之间相赠,以作探讨!”

  这话说得海都要脸红,但事实证明,士林文人就吃这一套,徐阶和赵时春肃然起敬,更增一份仰慕:“不知海十三郎是?”

  “就是那位!靠窗边坐的那位!”

  “啊?这般年少?”

  “十七岁,比我还小一年呢!”

  徐阶和赵时春稍稍惊讶于对方的年龄,但也没有多么在意,毕竟大家都是少年神童,见怪不怪,主要还是道明来意:“我们对于‘一心会’很有兴趣,不知这间学社缘何取此名?又有何宗旨?”

  严世蕃笑容灿烂:“我们一心会的宗旨是‘修一心,以成人,修一心,以应世’,两位翰林大才欲入会,自是欢迎至极!”

  徐阶和赵时春稍一琢磨,再结合西游新篇的内容,顿时颔首道:“此言大善!”

  严世蕃心头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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