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升势头异常迅速,又有资格取代自己的严嵩,必须打压下去!
海喝茶归喝茶,却没有回望张璁的注目,他不是真的分神,而是调整好心态,以最佳的水平答题。
殿试的题目是嘉靖亲自出的:“朕惟人君,奉天命以统亿兆而为之主,必先之以咸有乐生,俾遂有其安欲,然后庶几尽父母斯民之任,为无愧焉……”
“子诸士,明于理,识夫时,蕴抱于内而有以资我者,亦既久矣。当直陈所见所知,备述于篇,朕亲览焉,勿惮勿隐。”
当时在国子监押题的时候,王慎中、赵时春等人都考虑过,会不会出与安南相关的题目,毕竟这场对外战争,牵动着朝野上下的心,而今已然一触即发。
但现在看来,年轻的嘉靖并未激进,出的题目依旧是四平八稳。
看似长篇大论,实则就是四个字,治国、民生。
对此海早已有了腹稿,有了中心思想,共十六个字
均田,择吏,去冗,省费,辟土,薄征,通利,禁奢。
再扩充一下就是:
田均而业厚,吏良而俗阜,冗去而蠹除,费省而用裕,土辟而地广,征薄而惠宽,利通而财流,奢禁而富益。
其中再加上了一段话:“臣观史册,见三代以后之能富其民者,于汉得一人焉,曰文帝……”
说起来,海对于这篇文章其实并不算多么满意,至少以他后世的观念来看,虽然言之有物,但终究是老生常谈,不外乎勤政爱民那一套,具体的策略新政其实早就在做了,毋须他讲。
但治国不在文章里,在具体的执政中。
文章只是文章,用来考试罢了,而他就要争一争一甲!
真以为殿上高座的天子,准备阅卷的满朝重臣,要看一位根本没有丝毫执政经验的读书人,在卷子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那活该排到三甲后面去。
这边海胸有成竹,打好草稿,开始不紧不慢地誊抄。
相比起宋朝的殿试,可以提前交卷,甚至一开始出现了哪个学子最快交卷,证明才思敏捷,就被点为状元的情况,明朝殿试是不允许提前交卷的。
到了殿试结束的时辰,试卷才会统一回收、弥封,交由读卷官评阅。
在这样的制度下,海留了空余时间,应付突发状况,同时刻意不追求早早答完,以显得对待天子的题目态度不认真,可谓将细节做到了极致。
而在他之前的会元林春,答完的时间就要早得多,刚刚抬起头,就见一众重臣的视线交错过来,赶忙垂下脑袋去,又不好再写,颇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
待得海停笔,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随着云板三响,收卷的时间到了。
少数没写完的贡士也被迫搁笔,哭丧着脸看着礼部官员依次收卷,将墨卷装入黄绫封套内。
其实他们不用担心,即便是没完全写好,只要答卷里面不要触犯忌讳,触怒天子,殿试是不会黜落人的,顶多是名次上不好罢了。
而答卷全部收上去后,众多殿试读卷官开始阅卷。
名义上天子是此次考试的主考官,但近三百份考卷,让他一份份看,显然不现实。
依旧是臣子批改,改完后将名列前茅的几分答卷,呈送御览。
此时朱厚甚至不在殿内,一众臣子忙活起来。
为了以示对科举的重视,也为了加快效率,朝堂重臣几乎都成了殿试读卷官,如四位阁老张璁、李时、翟銮、严嵩,还有太子太保兵部尚书王宪、户部尚书许赞、刑部尚书颜颐寿、太子少保工部尚书蒋瑶、通政司陈敬、大理寺卿周期雍、翰林院几位学士,共计二十余位高官,一起批阅。
“此子文风沉稳,条理分明,所陈之策皆能施行,非纸上空谈者可比……”
“策问诸条皆答,却无惊人之语,如整饬吏治、劝课农桑等语,虽无错漏,亦无新意……”
“文章虽辞藻华丽,然多引经据典而少实策……”
“敢言他人之不敢言,可惜言辞激切,书生之见,徒惹人哂……”
在场官员皆是清一色的进士,当然知道这场殿试,往往是寒窗士子一辈子最接近天子的时期,难免生出志得意满,指点江山的心态,对于文章里夸夸其谈的倒也不在意,毕竟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虽有批评,却不严厉,只是将那些更突出的文章抽取出来,细细阅读。
然后选着选着,主持过前两届科举的张璁率先发现,这一科的人才相较于嘉靖五年和嘉靖八年,明显要逊色不少。
亦或者说,前两年正是因为他改革科举之弊,才涌现出了一大批人才,有点像是北宋嘉二年的千年龙虎榜,只是没有那般群星璀璨。
人才涌现之后,难免有所衰弱,众多阅卷官遗憾地发现,今年真是科举小年。
当然再是小年,能够大浪淘沙,走到这一步的,也有才干。
比如严嵩就看到了一篇文章,觉得甚合眼缘:“论地方改制、财税征收,竟列具体细则,非历州县务实查事者不能道,观其文如见其人,必是干才,宜拔置高!”
“呵!若是老夫没料错,这是出自于海十四郎之手啊!”
他早早就关注过一心会几人的风格,也看过会试名列前茅的答卷,觉得这篇文章极有可能出自海瑞之手。
法度谨严,字字铿锵。
殿试是没有誊抄环节的,笔迹就是考生的笔迹,此时所见,更是字如其人。
‘若庆儿有这般沉稳踏实的性情,该有多好啊!’
严嵩轻叹。
同样是弱冠之龄,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就如此优秀呢?
不过他的儿子也不差,这几天忙于政务没有归家,过不了几日就是大婚了。
那位夏氏的娘子挺好,难得庆儿也那般积极,想来成亲之后,便可以收收心了。
一念至此,严嵩老怀大慰,将疑似海瑞的卷子单独抽出。
与此同时,大伙儿也纷纷选出优异之作。
二十多位重臣批改三百份不到的答卷,速度还是很快的,不多时上等的文章汇聚,准备选出名列前茅的十位。
明清的殿试排名,一甲仅三人,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五十到一百人,赐“进士出身”,三甲就是剩下的,赐“同进士出身”,仕途起点相对较低。
一甲的状元,直接授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二甲中择优选出翰林院庶吉士,亦是储才,剩下的可观政六部;三甲进士基本就只能外放为地方官了。
这也是纵观大明朝,一甲进士入阁比例达百分之十五多,共有四十二人,远超其他等级的原因。
起点高,直入翰林院,实在太关键了。
所以此时此刻,一众朝堂重臣都希望入自己眼缘的答卷能够留下,那样不是一甲,就是二甲前列,来日在朝堂之上,或可壮大己方派系的力量。
不过在霸道的首辅之下,前两科都基本由张璁一人定夺。
而今却不一样了。
严嵩据理力争,经过一番较量,张璁力排众议,留下七份答卷,而严嵩只勉强留下三份。
看似高下立判,张璁却极为警惕,与严嵩对视,互不相让,然后齐齐望向空空的御座,又微微皱起眉头:
“陛下呢?”
第209章 朱厚:宫女竟敢有反心?
慈仁宫。
蒋太后与朱厚高坐,看向跪在地上的一排人。
其中包括荣嬷嬷。
但她并非跪在中间。
正中的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宫婢,富态雍容,姿容虽不算美丽,却颇有几分端庄,一看便是平日里颐指气使的人物。
此人是阎妃宫中的宫女青蘅。
明朝的宫女仿照唐宋,设六局一司,如尚宫局、尚仪局等,各局设女官,但很快就虚化,职能被二十四衙门取代。
这并不代表宫婢中就没有权势者,只不过这些女子的权力,完全来源于她们的主子。
比如曾经跟在张太后身边的荣嬷嬷,如今跟在蒋太后身边的吕嬷嬷,这些嬷嬷一旦开口,便是司礼监的几位大太监也得恭敬聆听,不敢有丝毫违逆。
青蘅就是如此。
她是得阎氏喜爱,阎氏居住东六宫里的钟粹宫,她就成为了钟粹宫的管事,负责内外大小事务。
现在阎氏怀有龙种,水涨船高之下,青蘅在后宫都已是一号人物,便是几位嬷嬷都对她客客气气,此女也堪称八面玲珑,与各方都有往来。
但恰恰就在于此,与之平日里来往密切的女官嬷嬷们,一并随之跪倒在地,面色惨白,瑟瑟发抖。
就在所有人一言不发,气氛压抑到了极致之时,陆炳大踏步走入,身后的锦衣卫带着一箱箱杂物,到了面前禀告:“房内已经彻查,并无异常!”
“呼……”
如释重负的声音响起,青蘅跪在地上的腰杆也挺了挺,赶紧开口:“娘娘!陛下!奴婢是被冤枉的,奴婢对主子一向忠心耿耿,岂会是什么贼子的耳目?”
蒋太后眸光平和,看向其余人:“你们也是被冤枉的?”
众人纷纷点头,忙不迭地应声:“娘娘!娘娘!奴婢万万不敢,万万不敢啊!”
看着一众活过来的宫婢,蒋太后好整以暇:“你们可知,陆文孚入宫禀告,是在前夜,黎郡主则于今晨开始正式搜查,为何要隔了这一天?”
旁人尚且怔仲,青蘅的脸色瞬间变了。
蒋太后环顾四周,语气里颇为感慨:“宫里的墙是透着风的啊,太多双眼睛盯着了,老身那晚屏退左右,就是有意放出这个风,等着心怀鬼胎之辈动手!文孚!”
“是!”
陆炳拍了拍手,又一群人被带了上来:“认人吧!”
其中一个小内侍视线扫过,立刻落在青蘅身上,连声道:“是她!就是她!”
蒋太后淡淡地道:“你们仔细说清楚,别冤枉了无辜。”
小内侍赶忙道:“小奴昨日蹲了一天,就看到她在东院角落,烧了不少东西,那里从来都是无人去的!”
蒋太后道:“烧的何物?”
小内侍老老实实地道:“小奴当时不敢接近,等她走远了,再上前看,已是认不出了,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物,她来时鬼鬼祟祟的,不断地四处观望!”
朱厚突然开口:“不会看错?”
小内侍无比激动,本就尖利的嗓音都变调了:“回陛下的话,小奴出身司设监,平日里跑惯了宫内的大小角落,绝不会看错!”
这当真是有了好不容易表现的机会,拼了命也要把握住,至少想要籍此摆脱那个苦力牢笼。
而当他详细地揭露了烧毁物体的过程,青蘅身躯轻轻晃了晃,缓缓闭上眼睛。
她知道自己上当了。
相比起抽丝剥茧,步步追查,蒋太后用了一个简单且有效的法子。
故意放出风,打草惊蛇,逼迫心里有鬼之人销毁证据。
由于内廷是封闭式的,这些宫人的选择很少,必然是那些平日里无人去的角落。
而锦衣卫自己不出面,早一步让司设监的奴婢盯住角落,观察往来。
如此一来,看似是销毁证据的举动,恰恰成为了证据本身。
包括荣嬷嬷,都是这般被筛选出来的,黎玉英、沈惊鸿和夏清梧的入宫,大张旗鼓的搜查,反倒是一个声东击西的掩护。
蒋太后道:“字迹、纸张、笔墨,所有的细节做得都很完美,让锦衣卫都查不到半点实证,然做贼心虚者,势必原形毕露,现在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青蘅抿着嘴,一言不发。
蒋太后道:“你若想活命,老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将如何被贼人引诱,又在宫内的所作所为,全部交代出来,老身作主,事后放你出宫!”
青蘅惨然一笑:“多谢娘娘宽宏,然出了宫奴婢也无活路,唯有辜负娘娘好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