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严世蕃走入夏宅正堂,正中端坐的,是夏清梧的老祖母赵氏,父亲夏景昀和母亲沈氏也高座,都用一副十分满意的目光看向了这个未来的孙女婿、女婿。
左边则是早已前来等候的严嵩和欧阳氏,也都用欢喜的目光,看向这个即将成家立业的独子。
说实话,换做其他人,即便是海,在面对双方父母的注视下,都要掂量掂量接下来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但严世蕃仅仅是看了眼父亲严嵩,给了一个对方此时注定看不明白的眼神,就拜倒下去:“孙婿见过祖母大人!小婿见过父亲大人!见过母亲大人!”
“诶!”
面对这个模样俊朗,说话又好听的孙女婿,老祖母笑得合不拢嘴:“乖!乖!快快拿礼包来!”
夏父和夏母则多少有些尴尬,这还没拜堂成亲呢,是不是叫得太快了些,笑着道:“还不能这般称呼呢!”
欧阳氏也在旁边呵呵乐道:“这孩子,知道你着急,也不能这么急啊,别让大家见笑啦!”
她原本属意夏言的女儿,结果夏言不愿,现在换了一家,姓氏还是一样的,但那个女娃娃知书达礼,名动京师,倒是觉得更加满意了。
自己的儿子,就是命好,不会被外面乱七八糟的女人祸害!
“失礼!失礼了!”
严世蕃其实多少也有些失态,才会直接换了称呼,所幸这个年纪成亲都是头一遭,紧张是完全正常的,他微微涨红了脸起身,又按照纳征的规矩一板一眼地完成了接下来的礼仪。
整个过程里,国子监一行人站在堂外,作为亲友见证了这一切。
其他不知情的只是祝福,而海则莫名想到了,历史上严世蕃的正妻,在史料上是缺失的,正常情况下以小阁老的奸臣地位与对朝堂产生的影响,不该有这种重大遗漏,也不知什么缘由。
但按照现在的发展,如果夏清梧真是黎渊社的二十八宿之一,那严世蕃的正妻,至少是第一任正妻,也要查无此人了。
这等秘密结社,显然不会记录于史册之中,再激烈的斗争,都是位于波涛汹涌之下。
待得一切结束,严世蕃眉飞色舞地走出,对着夏家长辈连连行礼,拐了个弯,马上变了一副脸色,又是期待又是忐忑地道:“稳住夏家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陆炳已经消失不见,避免引起有心之人的警觉,海则低声道:“回去再说。”
严世蕃安分下来,等将爹娘送回了家,以进学为由,迫不及待地返回国子监,进了堂内就把海拉了出去:“明威,接下来该怎么做?”
海给出安排:“首先,要确定夏氏的身份,这点很关键,迄今为止还不能排除锦衣卫疑邻盗斧的情况,万一她是无辜的,东楼得善待妻子啊!”
“无辜么……”
严世蕃觉得没冤枉了对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道:“你说云韶和初柔两个人,是不是也有些问题啊?”
海眉头一扬:“哦?”
严世蕃目光闪烁,飞快地道:“明威你看啊,若不是她俩成了外宅,爹娘也不用这么着急,为我张罗婚事,那夏清梧再是名满京师的才女,不见得就能与我定亲!”
“而且现在回想起来,她俩在那个绑架的地方,出现得确实太巧合了,如果真是为了夏清梧作的铺垫,那黎渊社的局就太厉害了,云韶和初柔就算被发现了,目的依旧能达成,爹娘肯定还是会让我速速完婚……”
“嘶!”
严世蕃理顺了前因后果,深刻感受到了美人计的可怕。
这是抓住了我的软肋啊!
眼见对方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或者说兴奋劲过去,终于开始冷静地看待身边人,海微微点头:“这些就要东楼去查明了,切忌先入为主,要找到实证!”
严世蕃颔首道:“好!”
“如果确定了身份,接下来就是抓住从属者!”
海道:“黎渊社每位二十八宿,都有配备的从属人员,这些人来往内外,传递情报,如果夏清梧不会武功,应该也负责护佑她的安全,通过这些特征是能筛选出来的。”
严世蕃这次轻松许多:“放心吧,我一定将这个贼子找出来,拿下此人,也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据。”
海最后提醒:“此事要快,切不可拖延,若是成婚久了,于你家声誉不利。”
严世蕃一拍胸膛:“若能为陛下分忧,让一心会更得陛下看重,我愿意做出牺牲!”
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海也不多劝,你自个儿事后别被严嵩打瘸一条腿就行。
事实证明,严世蕃还是在意自家声誉的,他不着急是因为有了一个锦囊妙计,眼珠子转了转:“明威,你说真的成婚之后,我是否可以策反夏清梧,让她将黎渊社的情报乖乖地告诉我这位夫君?”
“这个想法很具挑战性……”
海瞥了眼自信放光芒的严世蕃,微微一笑:“不妨先从云韶和初柔身上试一试如何?”
第191章 很有挑战性的策反
“呸!”
云韶一口狠狠地啐在严世蕃的脸上,一贯柔情似水的眉宇间露出凌厉之色,冷冷地给出四个字:“白日做梦!”
严世蕃抹了把脸,一时间又是尴尬又是恼怒:“我可是在给你机会,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锦衣卫就在外面,你要入诏狱受严刑拷打么?现在把黎渊社的秘密交代出来,我可以向锦衣卫求情的!”
“呸!”
云韶又给他免费洗了把脸,咬牙切齿地道:“什么黎渊社,什么‘女土蝠’,我看你就是花了老娘的银子,现在玩腻了,想要撇开老娘,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官宦子弟,都是一副模样!尤其是你,老娘见的公子哥多了,但如你严世蕃这般吝啬到一毛不拔的,还是首个,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有个阁老爹爹?整日在我们面前吹嘘……”
“停!停!”
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严世蕃遭不住了,拂袖而走。
到了外间,就见一群锦衣卫个个朝天上看,好似天空的云朵一下子变得奇特起来,不禁涨红着脸上前:“文孚兄,这云韶冥顽不宁,你们带入诏狱好好审问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千万不要给小弟颜面!”
“东楼果然识大体~”
陆炳强压住嘴角,倒也没有嘲笑得太厉害。
所谓策反本就是异想天开,这种花魁在烟花柳巷之地见的人太多了,早就心硬如铁,此前的相处不过是逢场作戏,真以为彼此之间有真感情啊?
严世蕃却很是痛心,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付出了那么多,更要给云韶指明一条堂皇大道,对方居然把话说得这么绝。
一时间,他都没心气再去向初柔劝降了,泱泱地朝外走去。
就见海正捧着一本书在看,上面是翰林院群才总结的经史要点。
锦衣卫听了一场好戏,海则直接站在外面,避免某人尴尬,同时也不放过考前冲刺的时时刻刻。
‘明威太用功了!’
严世蕃见了顿感自惭形秽,蓦然浮现出一股上进之心:‘我不能再这般下去了,会试将至,岂能再度位列榜尾?’
海听到动静,头抬了起来,朝他看来:“东楼,如何了?”
严世蕃苦笑道:“甭提了,给她机会,她不中用啊!”
“云韶?”
既然说的是她,那应该只是问了一人,海知道他先劝降花容月貌的云韶:“婢女初柔呢?”
严世蕃道:“关在柴房呢……云韶都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初柔恐怕更是如此!”
“倒也不见得。”
海建议道:“既然已经动手拿人,在入诏狱前,东楼不妨还是耐心地与两人交谈一番,看看能否获得更多的线索,尤其是婢女初柔,她的年龄更小,阅历不比曾为花魁的云韶,反倒是突破口。”
严世蕃有些丧气,想了想邀请道:“明威与我一同如何?”
海道:“也好。”
两人重新回到外宅,朝着柴房而去。
打开房门,就见初柔倒在地上,四肢捆得结结实实,嘴里也塞了一团布,双目紧闭,旁边还有两名锦衣卫守着。
严世蕃对着锦衣卫抱了抱拳,待得两人离开后,走到初柔面前,将人扶起。
初柔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待得嘴里的布被取出,低声道:“公子为何要这般对我们?”
严世蕃轻叹:“这个问题该我来问吧?初柔,我或许……或许不是那么好,但我从未伤害过你们,彼此无冤无仇,你们何必这般处心积虑地算计我呢?”
初柔眼神躲闪了一下,转过头去。
‘呦!’
严世蕃心头一喜,相比起云韶的毫不动摇,这小丫鬟明显有着善恶道德的观念,由此产生出了羞耻感,那就说明有戏,赶忙道:“初柔,我知道你不想伤害我,是有人逼你这么做的,对不对?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初柔重新闭上眼睛:“公子,是小婢对不住你,你给小婢一个痛快吧!”
严世蕃叹道:“你这么年轻,就不想活了?我看你平日里在院中照顾那些花花草草,看着花儿都会笑,又何苦寻死呢?”
初柔身体明显颤抖起来:“公子,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严世蕃大喜,刚要趁热打铁,海拉了拉他,指了指外面的院子,做了一个口型:‘花!’
严世蕃马上领悟,走了出去,再进来时,已经将初柔平日里照顾的花盆抱了进来,放在她的面前。
初柔闻到香气,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自己养的花儿,泪水自眼眶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海做了个手势,走了出去,严世蕃也缓缓地朝外挪去,但却没有完全离开,站在门口,频频回头。
等到背后传来压抑不住的哭泣声,他一时间也有些叹息:“何必呢!”
海道:“黎渊社可以蛊惑人心,培养出对这个神秘会社忠心的成员,但人终究是人,再精心设计的手段,也无法彻底抹去人性。”
严世蕃点了点头,低声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进去?”
“等一等吧!”
果不其然,里面哭了半晌,声音传了出来:“公子……公子?”
严世蕃立刻走了进去,将初柔扶起,温和地道:“我在!我一直都在!”
初柔看了看他,又转向不远处的海:“这位公子是国子监的海神探么?”
海微微点头:“是我。”
初柔叹息,脸上露出浓浓的遗憾之色:“听闻海神探不畏强权,能为我等小民做主,我爹娘当日若是能遇到海神探这样的好人,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从这一句话里,海就明白了许多,缓缓地道:“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但当年陷害你爹娘的贪官污吏,冤有头债有主,这些人活该得到报应!你能把事情告诉我们么?”
初柔缓缓地道:“小婢姓陈,河间府肃宁县人士,家父为县衙粮仓司斗小吏,九年前,肃宁大灾,县衙与当地三大富户勾结,将赈灾米粮转入大户粮仓,我父发现异常,暗中抄录证据,却被上官察觉,他们便将罪名栽赃到了我父头上,我爹、我娘死于牢中,我兄长上京状告,下落不明,我幼弟被牙子掳走,只有我得救了……”
严世蕃也听明白了。
此女十之八九是“井木犴”周世安发展出来的人手,通过刑部的案卷,查明陈家人蒙受不白之冤,将幸存者救出,成为会社的一员。
这样的人往往带着对朝廷的刻骨仇恨,转而对黎渊社的效忠,但个人性情终有不同,初柔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我恨那个狗官,恨那群丧尽天良的大户,但我只是想活命,想活命而已……”
严世蕃赶忙道:“你能够活命,只要把黎渊社的一切告诉我们,就能活命啊!”
初柔苦笑道:“公子,你虽然是官家子,却不是坏心肠的,我愿意相信你,你是真的不想我死,可我并不知道黎渊社,是真的不知道!”
严世蕃皱起眉头:“你怎会不知?”
海则开口道:“他们只是救了你,训练你,却没有将会社的背景和结构详细告知,是么?”
“是!”
初柔点了点头:“小婢只知道,那群恩人是与朝廷作对的,也是向贪官污吏复仇的,但恩人叫什么,来自哪里,我们一概不知,也不允许问。”
海平和地道:“没关系,你可以说一说你知道的,比如你被救出来后,住在哪里?见过哪些人?那些人都是做什么?”
初柔稍作回忆,咬了咬嘴唇:“我们有许多人,都是年轻女子,在一个大院子里,有年长的女子教我们识字,教我们女工,还教我们……如何与男人相处!”
严世蕃听怒了:“这明显是利用你们,你还称她们为恩人?”
“我的命都是她们救下的,当然是恩人!”
初柔道:“若无她们,我要么是死于牢狱之内,要么是被牙人掳了,卖入妓馆,生不如死,现在这般已是来之不易的日子!”
严世蕃反应极快,马上道:“但你们现在这般来之不易的日子,却是要谋害我们这些无辜人,你变成了和当年谋害你家人的贪官污吏一样的恶人,你不觉得羞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