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道:“可若真是这么说,直接在皮条胡同内设计,是不是更方便些?何必大张旗鼓地在鹿鸣宴中绑人,闹得人尽皆知,沸沸扬扬呢?”
陆炳想到三人相拥的场景:“若非如此,严世蕃也不会这般喜爱那两个女子吧?”
‘这就是不了解严世蕃了,这家伙饥渴得一塌糊涂,不然历史上也不会纳了二十七房妾室,要搞定这样的人,没必要如此复杂……’
海心里念头转了转,嘴上则以碧玉堂举例:“东楼多情,之前迷恋两个碧玉堂的清倌人,琴心与凤箫,只看条件的话,也很符合焦白供述的‘由两名女子组成,容易接近官宦子弟’的特点。”
“竟有此事?”
陆炳眼睛瞪大:“她们为何能接近官宦子弟?”
海解释:“她们原本是要参加莲台仙会的,以两女的姿色和孪生子的特点,名列一甲没有问题,也是花魁级的人物。”
今年的莲台仙会已经结束,女状元、女榜首和女探花都已经选出,没有琴心凤箫。
因为自从上次把北镇抚司的令牌在老鸨面前晃了晃,碧玉堂就默默地把这两位撤下,等着严世蕃来赎身。
京师权贵确实很多,尤其是纨绔子弟,多流连烟花之地,但能讨好一位阁老之子,且是独子,那也是远比培养一个花魁重要得多的机会。
不过碧玉堂没有想到,这边把琴心凤箫雪藏了,贴心伺候着,专等严公子来领人,那边厢严公子移情别恋了。
嗯,也不叫移情别恋,因为严世蕃说了,她们都是自己的翅膀,显然不愿意放弃琴心凤箫,只是一时间顾不上给那边赎身,毕竟现在开外宅的钱,还是云韶的私房钱,拿她的钱去给另外两个清倌人赎身,也太不当人了……
“琴心……凤箫……得盯着啊!”
陆炳顿时警惕起来,甚至有些迟疑:“云韶和初柔会不会是声东击西?我们盯错人了?”
“文孚切莫动摇!”
海思路清晰,给他吃了一粒定心丸:“云韶和初柔具备极大的嫌疑,她们在梁宅的所作所为,绝对不是一个缘分偶遇能够解释的。”
“只不过我们得考虑到,黎渊社十分了解锦衣卫,如今又接连暴露,在这样的前提下,‘女土蝠’即便出动,恐怕也有一份详细的计划,不可轻视这个对手。”
“至少你这边的人,不能全部拿来盯着云韶和初柔,得分出一部分,根据焦白的情报进行筛选,以摸排的方式查一查,看看能否有别的收获!”
海许久之前给陆炳提过一个建议,从黎渊社成员的身份入手,从根子上细细挖一挖。
这是最笨的法子,却一定能见成效,只是所要付出的努力极大,锦衣卫习惯了依仗皇权直达目的,岂能受得了这等后世刑侦大海捞针,水滴石穿式的排查方法?
陆炳后来就没了下文,海能理解,毕竟吩咐下去,真正执行的还是手下人,而如今的他还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这种苦活累活没什么人愿意,推行不下去。
不过现在条件进一步明确,“女土蝠”的性别、人数和特点应该不会有错,又是局限于京师范围内,这样的摸排难度大降,可以尝试做一做了。
陆炳琢磨片刻,重重点了点头:“好!这件事我亲自来,洪七,你带人盯着这里,云韶和初柔但凡有异动,马上拿人!”
“是!”
洪七领命。
陆炳起身,与海并肩走下茶楼,突然道:“明威,我考完武举后也要成亲了,我娘早就给我张罗好了人家,你的亲事是不是也要提上日程了?”
陆炳的父母都健在,父亲为后府都督佥事,地位极高,然不领实务,这几年身体不好,常于府中养病,母亲则是嘉靖的奶娘,频频出入宫廷,得天子与太后相见。
这样的背景,他要娶的是浙江秀水吴氏女,标准的士族闺秀,此女的兄长吴鹏是嘉靖二年的进士,历史上后来还成了吏部尚书。
这门姻亲显然有仕途的考量,也是其母亲请人说媒的,一年前定亲,待得今年武举考完就要正式成亲了。
陆炳至今连新娘子的面都没见过,也就听媒人夸赞了姿容端庄云云,想起了海与安南郡主的情谊,才有此问。
他觉得黎玉英人很不错,此前的公主府一案,若无对方出面,海不便行动,很难立下救驾大功,也就没了后续的赐字与一心会壮大,但对方的父母兄长都惨遭不幸,母族势力已成莫登庸刀下亡魂,做正妻难以给仕途带来任何帮助,做妾更不现实,毕竟是堂堂一国郡主,外藩也是贵女。
所以从实际的角度出发,陆炳并不看好黎玉英,更何况婚姻大事也不是个人说的算,要看父母的意愿。
海早有考虑,给那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爹娘去了书信,恰好身边的人都要定亲成亲,骑上马笑道:“文孚提醒得好,我这就去英略社看看,有没有回信,此乃人生大事,耽误不得!”
第188章 爹娘游历的原因
京师英略社。
海刚刚走入后院,就见范老迎出,满脸笑容:“小少爷来得正好,老爷和夫人回信了,刚刚收到!”
“好啊!”
海欣然接过信件。
他此世的父亲海浩、母亲朱琳常年在外,与家乡的联系就是每年送信回琼山报平安,送信的老仆有两位,其中一人就是这位范老,后来发现在京师开办的英略社武馆,正由此人坐镇经营。
范老起初的态度,是海身为国子监生,有着士林的大好前程,没必要与他们这群武者往来,海却完全不这么认为。
他是琼山人,从孤悬海外的海南岛出来,但现在国子监里面,谁还会提及这个?
甚至不光是表面不提,背地里也不会蛐蛐,而是真的忽略了地域的出身背景。
海始终坚信一点。
能力是破除偏见的最强利器,自我厌弃换不来真正的尊重。
所以对于英略社的存在,他也没有刻意隐瞒,陆炳就来过这里,在后院练武场还与俞大猷切磋了武艺,知道这是海家的产业,当真有什么事情,锦衣卫肯定会照拂。
而有了京师的英略社,与家人联络也都方便了,写信不用先传回琼山,再转交过去,直接通过范老传信就行。
九月放榜,确定考中第二名亚元,海前后写了两封信件,一封是报喜,另一封则提及了婚事,如今已是十一月,算算时日,回信确实该到了。
海打开信件,看了一遍后,眉头上扬:“爹娘要入京了?”
“那是自然!”
范老笑容满面,眼角每一丝细纹都透出欣慰:“小少爷这般成才,老爷和夫人早就想来京师探望了!”
‘那为何不早些来呢?’
海目光微动,他去年就已入京,在京师国子监待了一年多,如今连乡试都考完了,爹娘都还未露面,这终究有些不太寻常。
说实话,这个年代能够在外四处游历的,都不是普通人,海浩早年就被称作琼海第一勇士,在外能够保证自身的安全,可常年不归家,连儿子来京都不探望,莫非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趁此机会,海直接问道:“范老,爹娘这些年到底在外做什么?”
范老笑容不变:“老爷和夫人在外游历。”
海并不拐弯抹角,轻叹道:“范老,一家人还有什么需要见外的地方么?难道你连我都不放心?”
“不!不!”
范老赶忙摇头,笑容微敛:“小少爷,我们自不会见外,但江湖事确实不该你操心,老爷和夫人心中有数,你不必担忧……”
“儿行千里母担忧,反之亦然,爹娘常年在外不归,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海正色道:“况且江湖事多为刀口舔血,动辄仇杀,有句话叫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哪怕父亲勇武过人,也难保不会受伤啊!二哥四哥早已成家立业,在琼山受人敬仰,我如今也小有成就,在京师站稳了脚跟,爹娘何必再去参与江湖事?”
“小少爷当真是一片孝心!”
范老愈发欣然,又下意识地发出感慨:“只是江湖事不比寻常,往往避不开……”
“避不开?那就是敌人难缠了?”
海语气凌厉起来:“敌人是谁?与地方勾结的江湖会社?于民间扎根的秘密宗教?借庙堂之势,朝廷之手都不足以铲除?”
这一连串煞气腾腾的发问,问得范老的表情终于变了:“小少爷,这件事不可调用朝廷之力……也真的不好明言啊……”
“范老,一家人理应明言,知己知彼更是关键!”
海的神情愈发严肃:“如果贼人真的猖狂,难道就不会找来京师么?如今我海氏已非籍籍无名,朝堂上早有人关注,凡事当未雨绸缪,你到底在遮掩什么呢?”
范老沉默下去,半响后缓缓地道:“也罢,老夫拼着被老爷和夫人训斥,今日也跟小少爷交个底吧!小少爷不用担心贼人往京师来,因为贼人所要之物,肯定不在北京城内,他们会默契避开这京师重地的……”
海奇道:“所要之物?贼人想要什么?”
范老来到窗边,确定了左右无人,回到面前,抚着长须苦笑道:“贼人在寻找一个密藏,唔……建文密藏!”
“啊?”
海怔住:“建文……密藏?”
“是!就是那位建文帝留下的密藏!”
范老道:“这是一个早在百年前就兴起的传闻,据说建文帝于大势已去之际,将倾国财富藏于密箱之中,命护卫冯诚率死士百人,携宫廷奇珍、洪武密档与这些财物一起,早早转移出了建康,以期来日东山再起。”
“而靖难之夜,建文帝从奉先密道出逃,又将传国玉圭劈为两半,半截留于火场迷惑太宗,造成自焚假象,半截随身带走,但后来还是为贴身内侍背叛,将这个消息泄露出来,建文帝还活着,且密藏的存在也被暴露。”
“据传太宗当年派郑和下西洋,就是为了追查建文帝和与这笔密藏的下落,却苦寻未果……”
海听得啼笑皆非。
事实上,郑和下西洋是为了找建文帝,这种说法早就有了,甚至《明史郑和传》里都有明确记载,“成祖疑惠帝亡海外,欲踪迹之,且欲耀兵异域,示中国富强。”
但那也是永乐朝的事情,他是万万没想到,现在嘉靖朝,都一百多年了,居然还流传着建文密藏的传说。
海暗暗摇头,却也顺着话道:“如果当年建文帝真的南下逃亡,那密藏也该随之一同转移至南洋才对,那些贼人在我大明的土地上搜寻作甚?”
范老道:“这种说法有之,说建文帝后来借助这个密藏,在南洋立国,传下了国祚,只是不再以大明为国号;但也有一种说法,说建文帝逃得匆忙,并未来得及取出密藏,后来出家为僧,万念俱灰,再无复国之念,密藏由此一直藏于某处,等待后人挖掘。”
海无语:“所以一百年前没人找到,一百年后反倒有人开始搜寻了?”
“这倒不是!”
范老微微摇头:“事实上有一批人,数十年间一直在寻找着密藏的下落,他们甚至扬言获得了藏宝的关键线索,距离取出这惊天密藏仅有一步之遥!”
海不在乎那所谓的惊天财富:“那就让他们挖呗,与我爹娘何干?”
“说来可笑,这取出密藏的最后一步,确实与……老爷夫人有关!”
范老苦笑:“因此老爷和夫人这些年离开家乡,也是被逼无奈,这伙贼子穷凶极恶,若是留在琼山,势必会连累几位少爷和更多的海家人!”
海脸色沉下,并未继续说剿灭之言,只是道:“我有一个疑问,为何爹娘离开后,那些人就不用我海氏族人的性命威胁了?”
范老解释:“因为他们很清楚,留在琼山的海氏族人与建文密藏完全无关,同样也有投鼠忌器的地方,并不想要真的鱼死网破。”
海微微眯了眯眼睛:“所以范老不让我调用朝廷的力量,也是担心这个平衡一旦打破,对方没了顾忌,干脆无所不用其极?”
“是!”
范老点了点头,恳切地道:“小少爷,老夫知你孝心,也知你能耐,然有些恩怨纠葛,不是快刀斩乱麻能够办到的,小少爷现在专心科举,来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便是对老爷夫人最大的慰藉了!”
海稍作沉吟,点了点头:“好!多谢范老解惑!”
范老松了一口气:“这是哪的话,此前不说,也是怕小少爷一味忧心,等到老爷和夫人抵京,一家团聚,他们也不会瞒你,倒是老夫越俎代庖了……”
“范老本就是我长辈,家人一般,何谈越俎代庖?”
海几句话哄得老人家高高兴兴的,再问了问英略社经营上有没有问题,最后告辞离开。
待得出了门,转头看了看匾额,眉宇间露出一抹沉凝。
方才的交谈中,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在大方向上应该没有说谎,但在某些关键缘由上则有所隐瞒,不过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故而放过,没有刨根问底。
对待至亲家人的秘密,是故作糊涂,还是调查到底?
想必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
海不会过分纠结,反正爹娘很快就会入京,到时候再看进展便是。
回到国子监,他回归冲刺状态,为接下来的会试做准备。
相比起乡试的三十进一,会试的淘汰率要低得多,大约是十进一。
但全天下三千名左右的举人,角逐三百个进士名额,竞争的激烈性其实要更甚以往。
因为这里没有弱者,能够进入会试考场的,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才,地方州县的头名不在少数,要从这群人里面脱颖而出,那才是真正的大浪淘沙!
半个月眨眼过去,就在京师再入数九寒冬,严世蕃喜气洋洋地走进堂内,发出邀请:“我的亲事定了,纳征之礼邀好友同行,大伙儿可一定要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