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道:“东楼失踪后,有书信留下,是用洒金笺写的,上面口口声声说为民做主,却暴露出了富裕的身家!这样的绑匪,能否满足孙流的胃口?”
陆炳有些明白了:“明威之意是,孙流并非绑匪,但他将严世蕃交给了绑匪,然后索要了一笔钱财?”
海颔首:“正常的思路,人质遭到绑架,赎钱当然是绑匪向人质的家属索要,但这起案件里面大有不同!”
“孙流受命于锦衣卫,急于渴求钱财,却知上峰吝啬,不愿意在他们这种暗谍身上花费重金,又知严侍郎清廉,恐怕拿不出重金赎回儿子,便想到了一个法子。”
“他作为中间人,将人质交给绑匪,钱财不是由人质的家属支付,而是从绑匪手中拿。”
“孙流是贡院内部的人,熟悉地形和其他人员的动向,他在白天午时用完餐后,不着痕迹地来到鹿鸣宴附近,等到东楼离开了明伦堂后,上前用了一个法子,将其带出贡院,交给真正的绑匪。”
“如此,孙流不用继续参与对严侍郎的要挟,可以直接将钱财带走,绑匪则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参加鹿鸣宴的举子带走,避免了暴露风险。”
“双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这是一场锦衣卫背叛暗谍与绑匪之间的联手作案!”
第178章 锁定绑匪
“就是这样没错了!”
结合目前的种种线索,陆炳思索了一遍,觉得大有道理,连连点头:“那我们现在怎么找到逃走的孙流呢?”
海觉得这很简单,直接问道:“孙流原来的家在哪里?”
陆炳有些尴尬:“暂时不知。”
海不解:“不知?孙流是锦衣卫的暗谍,怎么会不知原来的住址?”
“我们是从一名锦衣卫……内奸的私册里面,确定了孙流的身份。”
陆炳道:“那家伙的私册里面,只有这群暗谍现在的身份与作用,原先的家人和住址根本没有记录,显然他毫不关心。”
海本来让严嵩入宫,就是要借锦衣卫的情报,他不能主动索要,却可以让嘉靖主动安排,结果没想到锦衣卫如此不靠谱:“这就麻烦了啊!”
陆炳皱起眉头:“孙流会回家么?他万一得了钱财,直接离京了怎么办?”
“真要那样,确实无从追捕,但我认为,孙流把春宫图册丢下,却带走了锦衣卫令牌,说明他对这个身份还是有认同感的。”
海分析道:“他已经当了十几年的贡院更夫,突然叛变,家中恐怕出了变故,应该是急需钱财,我们若是知晓他家中住址,连夜赶去,就能问出绑匪是何人,救出东楼,这是最快的法子了!”
陆炳沉声道:“暗谍应该还有一部名册,里面详细记录了原先的身份,我派人回北镇抚司,去仔细找一找吧!”
他的语气并不确定。
因为不比私册,就是薄薄的一本,记录着关键信息,卷宗可是一摞摞的大量资料,以萧震对于这些暗谍重视程度来看,不知道吃灰了多久,要从里面寻找到孙流的原身份,运气好的话几个时辰,运气差的话,几天都不见得能找到。
而现在是宵禁,孙流即便回到了家中,也无法做什么,等到天明之后,他很可能立刻带着家人和钱财出城离京,到那个时候就晚了……
“双管齐下吧!”
海神色专注,毫不耽搁。
两人一同向外贡院外走去,到了中途,陆炳突然道:“孙流是怎么把严世蕃骗出贡院的?”
海沉默。
陆炳看向他,又重复了一遍:“明威,你觉得孙流是怎么把严世蕃带出贡院的?是不是与今科乡试的……舞弊谣言有关?”
海开口:“我不想骗你,所以刚刚的问题,我没听到。”
陆炳怔住,眼中逐渐流露出苦涩,低声道:“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呢……”
海默然。
陆炳深吸一口气,不再继续询问,出了贡院后,与等候在外面的洪七碰头,分出人手,朝着北镇抚司奔去,从卷宗查起。
陆炳带着其余几名部下来到海面前,神色已然恢复正常:“明威,我那边安排好了,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既然是双管齐下,海这里确实有寻找绑匪的思路:“那封绑架信提供了线索!此物其实是多此一举,明明是绑架行径,信中的内容却是一副悲天悯人,为民请命的姿态,信纸更用洒金笺书写,自相矛盾,由此也能一窥绑架者的特点”
陆炳道:“平日里高高在上,完全不接触市井之人?”
海接上:“阅历较少,偏偏又自以为是之辈。”
陆炳再补充:“此人与严家还有着深仇大恨,竟敢冒大不韪,在鹿鸣宴中绑人!”
“不!”
海对于这点却不太同意:“绑匪应该是早早收到了贡院内部的谣言消息,此人认为绑架的,是一个在乡试里面舞弊上榜的学子,而且又以为民请命的说法,占据了道德高地,在这样的构思里,并不会触怒朝廷,只是将严家父子彻底毁掉!”
陆炳琢磨一下,终究觉得荒谬:“这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吧?鹿鸣宴乃科举盛况,岂容贼子放肆,无论是谁,都会一查到底的!”
“所以说此人自以为是啊~”
如果按照这个性情分析,海其实怀疑一个人。
武定侯郭勋。
但那是历史上作威作福的军方第一人,膨胀到最后连嘉靖都敢不敬的郭勋。
现在的武定侯之前吃了个大亏,正闭门谢客,缩在府邸里当缩头乌龟,除非活腻歪了,不然怎么看都不敢干出这等火上浇油的事情来。
那么就是一个类似于郭勋的狂人:“文孚,你知道有这样的权贵么?”
陆炳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京师各家多纨绔子弟,可再纨绔的也不敢干这种连累全族的事情……至于那些与严侍郎有直接冲突的罪臣,已经被流放得流放,贬官的贬官了,他们的家人也基本出京了……我实在想不到,哪个正常人有这个胆子,做出这等愚蠢的事情来……”
“唉!”
说到最后,陆炳长长叹息。
他对于严世蕃的印象始终不太好,总觉得此子远比不上海的侠肝义胆,如今又在一心会中活跃非常,担心其借助父势,让这位好友吃亏。
可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严世蕃获救的可能性将越来越小,迎着那冷冷的夜风,他也感到遗憾。
怕是要吃席了!
可海闻言,顿时受到了启发:“哪个‘正常人’有这份胆子……‘正常人’……对啊!我之前怎么忽略了那件事的影响呢?”
陆炳有些莫名:“何事?”
海道:“自从确定了黎渊社关于‘白虎星丹’的阴谋后,锦衣卫是不是搜查了‘天麻散’和‘百花酿’所有的使用者,有没有找出类似的罂粟制品?”
“找到了啊!”
陆炳道:“还真有两种私下传播的,一种叫‘芙蓉醉’,一种叫‘浮生香’,都与‘天麻散’和‘百花酿’具有着类似的成瘾效果,不过黎渊社的贼子十分机警,在这两物的售卖上断得干干净净,没有来得及抓到他们的人手!”
海接着问道:“这两种分别在哪些人群里面售卖?”
“自是权贵之家!”
陆炳理所当然地道:“‘芙蓉醉’多为贵妇喜爱,‘浮生香’则是佛门檀香,先是从寺院里传开的。”
海道:“‘天麻散’‘百花酿’‘芙蓉醉’‘浮生香’,这四种罂粟制品现在京师里还有人出售么?”
陆炳沉声道:“禁止了啊!怎么可能让他们再行祸乱之举?”
海很欣慰这份禁毒之举,当然他知道还没有结束,因为成瘾性的人是不会那么善罢甘休的:“所以说,失去了这种药品的权贵人数有不少?”
“是……”
陆炳终于反应了过来:“绑匪也是其一?”
“这就解释了对方如此冲动,又极度自以为是的原因了,这个人的脑子其实已经不太清醒了!”
海颔首:“严侍郎大刀阔斧地整顿吏治,肃清奸佞,此人极有可能是因此事恨上了严氏父子,又因为科举舞弊的风波,偏执地认为这就是报仇雪恨的大好时机,最终加以实施!”
陆炳精神一振,加以总结:“如此就有了三个条件家中富贵!与严家父子有仇!曾服用过黎渊社的邪药!这就好查多了!”
“得快!”
海沉声道:“东楼现在恐怕正在受苦,绑匪若真是一个性情不定的瘾君子,稍有不慎,就会撕票的!”
……
“唔……唔唔……!”
严世蕃小心翼翼地尝试了一下,发现双手和双脚的绳索依旧被绑得死死的,每每摩擦一下都感到了剧痛,知道靠着自己直接挣脱是不太可能了,却还不愿意放弃:
‘我是一心会的创始者!我父亲将成为阁老!我得陛下信重!我会高中进士!我前途无量!我将来要扛起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
‘我严世蕃怎能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地方!!’
‘该死的!该死的!我怎么就信了那个更夫的屁话啊!’
虽然至今过去了不过六七个时辰,但鹿鸣宴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
至今回忆起来,他都痛恨自己,为什么那般大意,轻信那个丑恶更夫的谎言。
主要是科举舞弊的事情太过重大,当时听到自己的名次是额外添加的,严世蕃马上意识到这个谣言一旦传播,对于严嵩的名誉将造成多么重大的打击,到时候那些痛恨严家的人,可以编出多少野史故事,来丑化他们父子!
惊怒之际,再加上光天化日之下,严世蕃没有防备,跟着更夫一路出了贡院后门,然后一闷棍下来,脑袋剧痛。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感到自己被塞进了一辆马车里,当再度醒来,已经是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至少还活着,且没有受到折磨。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于脑海,严世蕃突然转头,双眼透过蒙着的破布,隐约见到一束跳动的火光不断变得清晰。
那是……
逐渐接近的灯笼?
‘不要!不要啊!’
严世蕃害怕得连连往后缩,一股幽香却飘入鼻翼,然后女子轻柔声音在面前响起:“严公子还记得妾身么?妾身是碧玉堂的云韶啊!”
第179章 严世蕃的自救之路
“云……云韶?”
严世蕃愣住,稍作回忆,这才想起此女曾是碧玉堂的花魁,莲台仙会上的女榜眼,桂载和赵晨还为之争风吃醋。
国子监一案后,他和海循着线索找了过去,也是从此女的手中得到了赵七郎的字画,从那些诗词的字里行间里,察觉到赵七郎有种至亲就在身边,却苦于无法相认的愤慨,由此推测出郭勋的侯夫人可能是其亲娘。
当然那并非真相,后来又经历了颇多周折,郭勋最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云韶也从良了,据说已经离开京师。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还是京师么?”
严世蕃想到这里,声音里流露出更大的惊恐。
一双柔荑抚摸到脸颊上,将眼罩揭下,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庞出现在面前:“严公子放心,这里还是京师,妾身那时想要离京,却被贼子所掳,无奈之下只能虚与委蛇,没想到竟能再见到公子!”
严世蕃听到还是京师,心稍稍定了些,也顾不上欣赏美人如画了,赶忙问道:“谁?是谁绑的我?”
云韶道:“‘万通船行’的少东家梁经纶!”
“啊?”
严世蕃愣住:“这人是谁?”
云韶解释道:“‘万通船行’是漕运一霸,如今的老东家叫梁舟,暗里控制漕运沿线的码头、仓廪,凡经运河来往的船只,必抽两成的‘水例钱’,否则货物就难免意外沉船,最是凶恶!”
严世蕃原本都傻了,但听到这里,顿时郑重起来:“过往船只都要收水例钱?好个狮子大开口!他是趴在我大明朝的运河上吸血啊!”
大明的漕运是国家的命脉,自从永乐朝迁都北京之后,每年通过运河从南方运输数百万石漕粮,保障了京城宫廷、百官俸禄及对抗北方蒙古部落的军需,除粮食外,漕运还运输丝绸、瓷器、药材等民间商品,成为南北经济的纽带。
既有如此的重要性,明廷自然安排了地方机构临清卫,任命了官员总理漕运,工部与户部也紧盯着这条命脉,再加上涉及船夫、纤夫、仓管、税吏等庞大群体,所谓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甭管是不是真有百万级那般夸张,朝野内外早有了这个说法。
现在居然敢有一个民间的什么船行,问过路的行船索要两成的水例钱,换成不懂世事的,肯定以为这是天方夜谭,但严世蕃却清楚,倘若这是真的,如此可怕的收益,背后势必有着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