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问道:“‘万通船行’是不是与官员勾结?”
云韶道:“妾身听梁经纶那恶贼说过,地方上的临清卫,京师的三法司衙门,到处都是他们的人!他由此很痛恨公子与令尊,说你们毁了他家的生意,这些日子都在咒骂……”
严世蕃大致明白了,今次严嵩出手,清理的得最狠的正是三法司,如果那个什么梁经纶没说谎,这次万通船行确实遭到了重创。
漕运这块太多人盯着了,后台一倒,马上就有各方势力如饿狼扑食,可他仍然感到震惊:“就因为这件事,姓梁的敢在贡院里把我绑过来?这个人知不知道鹿鸣宴是什么场合,他是疯了么?”
云韶低声道:“梁经纶确实患病了,近来越来越癫狂,被他活生生打死的下人就有十几个,没人敢触怒,更不敢劝说!妾身初见严公子被带入内宅时也十分震惊,但也觉得,梁经纶能够做得出这等事情来……”
“呵!”
严世蕃只觉得荒唐,自己被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疯子,在高中举人的鹿鸣宴里活生生绑到了这里,但荒唐之余,又生出了希望:“云韶!好娘子!你把我救出去,什么事情我都依你!”
“严公子曾搭救妾身脱得苦海,妾身自然希望严公子一生平安……”
云韶凄声道:“然妾身力弱,外面全是梁府的家丁护院,那些人可不管朝廷律法,都是手里沾血的亡命徒,我俩若是贸然逃跑,会被活生生打死的!”
严世蕃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那你能出去送信么?去严府,告诉我爹娘!去国子监,告诉海!海你也见过的!让他们带着官兵来救我……来救我们!”
云韶摇了摇头:“妾身也是被绑来的,根本离不开这里,没办法出去啊!”
严世蕃不信了:“你既然被看得这么紧,又是怎么来这里的?”
云韶解释道:“梁经纶方才开始发病,内宅其他人都顾着那,妾身才敢偷偷来见公子,但家丁和护院依旧会守在外面,即便离开了这间屋子,我们也逃不出去的!”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啊?”
严世蕃慌了:“梁经纶的病会发作多久,他是不是好了后,就要来杀我了?”
云韶道:“梁经纶发病后会精疲力竭,至少今天晚上,他是绝对不会过来了,但也只能撑过今天晚上,他的病一次比一次严重,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虐,如果明天……不好!”
她话到一半,猛然回头望向外面,严世蕃随之看了过去,就见外面似乎有灯笼的光点在晃动。
云韶急急地道:“那是我婢女的示意,她也是被掳来的,我俩相依为命,可惜都逃不出……严公子,妾身要走了,你一定要当心!”
她边说边将严世蕃的眼睛重新罩起,在其耳边留下最后一句话:“请公子放心,妾身一定想方设法护你周全,便是赔上了这条命,也得试一试!”
“诶!诶!你……你别走!”
严世蕃下意识地想要呼唤,但很快就牢牢地闭上了嘴。
因为云韶匆匆离去后,很快又有脚步声传来。
待得屋门被狠狠拽开,这次进来的可就不是温香暖玉的花魁娘子了,而是几个带着酒气的大汉,到了面前,弯腰拍打着他的脸颊:“诶!还活着不?”
严世蕃已经清楚,这几个恐怕就是梁经纶麾下的护院家丁,手上沾血的亡命徒,为了不暴露云韶的通风报信,明知故问地道:“你们……你们是谁?”
“啪!!”
来者一个大嘴巴子就甩了过来:“俺们是你爷爷!”
严世蕃一个歪头,狠狠地摔倒在地,面容扭曲,险些咬碎了后槽牙。
他从小到大,只被郭勋这么打过!
但郭勋是何许人也,勋贵第一人,嚣张跋扈到百官都无可奈何,事后他也狠狠给了对方报应!
结果万万没想到,如今高中举人,居然还被一群低贱的护院家丁如此凌辱。
‘我要你们死!我一定要你们不得好死啊!!’
心里发着狠,严世蕃知道不回应也不行,只能颤声道:“几位好汉,我是举人,我是今科乡试的举人严世蕃,我没有得罪你们啊!你们要什么,我能给的,尽管说!”
动手的大汉呸了一声:“什么举人老爷,就是个假的,别以为俺们不知道,你就是通过你家老子的官位,给你弄上了榜!俺最恨这些不公的狗官了,俺不要别的,就要你死!”
严世蕃赶忙辩解:“我在国子监内进学刻苦,寒窗苦读,是凭借真才实学考上的!那些舞弊之说都是有人为了对付我父亲的污蔑了!啊!”
正说着,又被狠狠地揣了两脚,严世蕃连连惨叫,就感到一个臭烘烘的手掌靠了过来:“来!帮你把布扯下来,让你这位举人老爷看清楚哥几个的长相,来日报官,也好指认咱们!”
“不!不!不要!”
严世蕃大惊失色,连连躲闪对方的手掌:“我……我没看见你们的模样!别杀我,没道理!”
“哈哈哈哈!连看都不敢看!真是怂货!”
几个大汉逞够了威风,又各自踹了几脚,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严世蕃听着屋门被狠狠关上,嘻嘻哈哈的交谈声远去,这才龇牙咧嘴地重新坐起,暗暗佩服自己的急智:‘我刚才演得真像,总算降低了这群亡命徒的防备!哼!区区一个后台倒了的商贾,竟然敢绑架我,简直是活腻了!我倒要看看你们从上到下,一个个怎么死!’
这话确实没错,但严世蕃清楚,自己如果死在了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梁家内宅里面,那对方看似胆大包天的行径,其实也不会遭至任何祸端。
因为朝廷不可能大肆搜捕他的下落,闹得人尽皆知,反倒是会为了科举的脸面,草草了之。
尤其是那个阴损的谣言传出,正好有了台阶可下,指不定就有人开始传,自己是听说了舞弊的事情暴露了,羞愧之下自行离开鹿鸣宴,找个无人之地自我了断了……
‘我一定要逃出去!绝不能背负着这等骂名白死!’
严世蕃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模仿海平日里在面临困局之时,如何利用有限的条件,创造逃出生天的机会。
半个时辰后,他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泪流满面:
‘爹娘救我!明威救我!云韶……云韶救我啊!!’
第180章 营救严世蕃
“唔?”
严世蕃又挨了打,又默默哭泣了许久,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得再度睁开眼睛,他朝外一看,顿时惊住。
天已经亮了。
按照云韶的说法,昨日那万通船行的少东家梁经纶发病,难以顾及自己,但经过一晚上的恢复,第二天应该缓过来了。
从那群家丁护院的态度上,就能想象出这个人的性情,一旦落入他手里……
别出现脚步声!千万别出现脚步声!
可惜事与愿违,那恐怖的脚步声还是传了过来,不过下一刻,屋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影闪了进来,随即是年轻女子轻轻的呼唤:“严公子?严公子?”
严世蕃松了一口长气,听出对方不是云韶,低声道:“你是?”
年轻女子道:“小婢是初柔,云韶小姐让婢子来告诉严公子,她想了个法子,让那个狗畜生今日也恢复不了,不会来为难公子了!”
严世蕃精神大振,他的自救之法居然奏效了,赶忙道:“好!太好了!待我出去,一定不会忘了两位救命大恩!”
不过想到那些凶神恶煞的护院,严世蕃又关切地问了一句:“你家小姐没事吧?”
初柔低声道:“小姐暂时没事,只是她没办法再如此了,梁经纶那个畜生一旦发现,是小姐勾起了他的瘾,绝对会把小姐打死的……”
严世蕃一时间没听明白,但现在不是详说来龙去脉的时间,直接问道:“云韶的法子能拖延多久?”
初柔道:“最多一日!”
“一日……就一日……”
严世蕃深吸一口气:“趁着这段时间,你是婢女,能出内宅么?”
初柔凄然道:“小婢也是被抢来的,爹娘葬身水中,小婢被抢进宅子里,就被家丁护院看住,他们根本不让我们出去!”
“这是匪窝么?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严世蕃勃然震怒:“你们可敢一起反抗,合力冲出去?只要见到官府的人,这群护院家丁就再也不敢放肆了!”
初柔道:“可此处是京郊,想要去顺天府衙,得走上几个时辰的路,我们根本逃不到那里,就会被抓回来……”
“后院没有马匹么?啧,这确实不成!”
严世蕃怒了一下,不再怒了。
让几名弱女子抢夺马匹冲出去通风报信,确实有些异想天开。
况且庄子离京师有一段路,即便这群女子冒着千难万险,通知到了顺天府衙,在衙门带人赶来的途中,他也早就被转移了……
初柔十分聪慧,同样想到了这点:“严公子,我们不能那么做,梁经纶那畜生之前扬言,要拿你的心肝下酒呢!我们若是去报官,他肯定会害了你性命的!”
严世蕃身子缩了缩,低声道:“如此说来,只有等了!等到外面发现线索,找到这座京郊宅院,我……我们才能逃出生天!”
旁人无法相信,但严世蕃是相信海的。
这位挚友应该已经在外面寻找自己,并且这位神探也有能力找到自己!
但还是那个问题,在鹿鸣苑绑架今科举人的行为太恶劣了,一旦被查个人赃俱获,上上下下一个都跑不掉。
当官兵围住这间宅邸的时候,反倒是他最危险的时刻,因为对方肯定会杀自己灭口,至少来个死无对证!
生死关头,严世蕃大脑飞速运转,当真是找到了唯一的求生之路:“初柔,你可知这内宅里面,有什么可以暂时藏身的地方么?”
初柔有些怔仲:“公子的意思是?”
严世蕃解释:“一旦官兵出现,两位就把我带去那里……不!我自己去那里,暂时躲避起来,不然梁经纶自知必死无疑,肯定要先把我给害了!”
“小婢懂了!”
初柔连连点头:“小婢知道一个地方,十分隐蔽,常人不会注意那里,公子出了屋子,可以这么走……”
严世蕃仔细听完,确定记住了位置,大喜过望:“我若能逃出生天,两位的救命大恩绝不敢忘!你再给我一把能够割开绳索的东西,三个人容易被注意到,我到时候一个人走,再带着官兵回来救你们!”
初柔探手摸了摸绳索:“严公子,我帮你重新打了个结吧,一种看似很牢固,实际上自己就能解开的结!”
“好啊!快快!我还要解个手!”
有些不好言说的事情是,这么长时间的捆绑中,严世蕃已经不可避免地让合裆裤经历了三次吸水的考验,所幸没有来大的,潮湿的地方已经捂干,味道都习惯了。
现在解开绳索,扯下眼睛上的布,也顾不上其他,直接到角落里,就想痛痛快快地解个手。
但刚刚扒下合裆裤,严世蕃看着干燥的地面,想着一旦护院家丁冲进来,看到地上的水迹,会做出何等反应,又缓缓地把合裆裤提了回去。
这么大的破绽,不能留下!
严世蕃揉了揉早已青紫的手腕和脚踝,目露坚毅:“来吧!给我绑上!”
初柔赞道:“公子太不容易了,小婢不知该怎么说,公子一定能得救的!”
严世蕃侧头,映入眼帘的也是一位面容娇俏的可人少女,想来若非长得漂亮,也不会被掳来,叹息着道:“你们也是不易啊,在这匪窝里面求存,若是能逃出去,准备怎么办?”
初柔眼眶一红,泣声道:“小婢爹娘遇害后,家中已没了亲人,小姐也是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公子若不嫌弃,可否收留我们主仆?”
‘哎呀!双喜临门啊!’
严世蕃脑海里再浮现出云韶的容颜,若不是手脚重新被绑了起来,就要拍胸脯保证了:“我生平最怜惜你们这些苦命女子,如今相遇也是缘分,岂会嫌弃?一言为定,你以后就是我们严府的人了!”
“多谢公子!”
初柔将绳索重新绑好,又教会了他自己解开的法子,不敢多待,低声道:“小婢走了,公子保重!”
“一切小心!”
严世蕃与之依依惜别,待得一个人重新独处,反手摸了摸绳索,闭上眼睛,又开始了求生之法:“爹!娘!明威!快来找到我啊!”
……
“就是这里了!”
海和陆炳遥遥打量着不远处的宅院,沉声道:“梁经纶自从病重后,就一直居于此处,根据守城官吏所言,万通船行的马车,确实在昨天巳时之前入城,未时之后出城,恰好与鹿鸣宴的时辰对得上,哪怕马车上的人看不见,也是目前筛选出来的最大嫌疑人!”
海一夜未睡,依旧精神奕奕,相比起来,陆炳已是难掩疲惫,但眉宇间寒芒闪烁:“区区一个民间商会,居然敢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我看他们是活腻歪了!”
海道:“文孚不是之前还说,万通船行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会,不仅与朝堂上诸多臣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利益关系,麾下更有许多江湖子亡命徒么?这种一半涉及朝堂,一半立足江湖的势力,自以为横跨黑白两道,行事往往肆无忌惮!”
“横跨黑白两道……嘿!这个形容确实贴切!就比如原本盘踞天桥的鹞子班,覆灭之际还敢向我们锦衣卫发起反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