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呼吸后,成都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他瞥了刘琨一眼,而后缓缓步入后殿。将其余人屏退左右后,他胸中的愤怒终于不用忍耐,紧接着,司马颖在殿内狂砸一气,什么酒盏、屏风、香炉、灯树,短短几个呼吸间,就砸坏了不知凡几,其动静之大,前殿的众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又过了一会儿,有宫女出殿,请卢志进去议事,说是成都王有要事要与他商议。刘琨闻言,心弦顿时绷紧,他紧紧盯着卢志的背影,同时也明白,自己此行的成功与否,就落在这个人身上了。
而卢志似乎早有预料,面色平静地踏入后殿内,一时举殿俱静。在场众人屏气凝神,都侧着耳朵,想竭力聆听殿后的谈话。但很可惜,他们只能听见殿外呼啸的风声。
终于,结果出来了。卢志手托一封黄帛,缓缓步出殿外,他扫视了一眼左右后,最终将目光定在刘琨身上,一字一顿地道:“毋须多言,我王欲与骠骑一决胜负。”
第428章 北军内讧
虽说陆机早就料到,战事发展难以一帆风顺,可当司马颖的命令传达到成皋关时,他仍是感到惊愕。
原因无他,成都王的变卦实在太快了。
在离开之前,陆机特意与成都王约法三章:一是前线诸将不得与邺城通信;二是成都王不得催促他作战;三是若真对前线战事有意见,至少先听听他好友江统、枣嵩的观点。
这三条约定,说来说去,其用意只有一点:防止司马颖想一出是一出,临时起意指挥前线。可结果却是,大军南下不过半月,成都王就主动违背了约定,还是以他最不想见到的那种方式,径直遣使军中,当众宣布命令,令陆机率众决战。
这个命令与陆机的设想完全相悖。
他之所以选择南渡荥阳,夺下虎牢关,就是想避免正面决战。利用虎牢关与洛阳间逼仄的山谷地形,来尽可能地缩短战场战线,使得双方皆无法将兵力尽数展开。继而只能用少量兵力反复兑子,对耗人力,直至将禁军耗尽为止。
现在让北军在这种地形下进行决战,这怎么可能取胜呢?若陆机一开始是这样的打算,他就会选择从河桥进军,或者在河内郡与禁军约战,根本不会抢占虎牢关。
因此,在得到军令后的第一时间,陆机便决定抗命。
他先是向邺城使者打听,成都王之所以遣使的原由与经过。得知是朝廷派遣刘琨入邺后,他抓紧时间,连夜拟就了一封回信,试图和司马颖分析,这是敌人的诡计,决战会正中对方下怀,他如今的策略才是万无一失,希望成都王能够回心转意。
但陆机也知道,纸上语言终究难以打动人心。于是他也给邺城中的江统、枣嵩等好友传信,恳请他们帮忙出面,去宫中找司马颖说情。务必要强调“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请司马颖遵守战前的约定。
还有最关键的安排,陆机同时也给孟玖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他不厌其烦地向其表明心意:双方合作至今,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若成功,必不敢忘却孟玖的恩德,自己若失败,也不只是一个人的荣辱,整个征北军司,包括整个成都王府,都会受到巨大的损失。因此,希望孟玖再三深思,不要暗自掣肘。
陆机是傍晚开始斟酌,等写完这几封信件,天色已经微微发白,一夜就这么过去了。等纸张上的墨迹稍干,他揉着手腕又审视检查了一遍,便叫来亲卫,叮嘱着让他把这几封信件赶快送出去,然后回到床榻间,打算抓紧时间歇息一会儿。
可念着司马颖的态度与接下来的战事,陆机实在难以安枕。因为他知道,遥控指挥这种事情,一旦破了戒,就很难结束了。
但莫非自己猜不到这种发展吗?陆机又生出些许自嘲:他恰恰是太清楚了。可越是清楚的人,越是放不下那一丝执念与幻想,这大概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带兵证明自己的机会,一旦失去,恐怕就再也不会有了。
为此,他想起作为对手的刘羡,心中又是惭愧又是嫉妒:两人交好这么多年,明明都认为才学相差不多,可为何他总能坚持下去,遇到那些愿意支持他的人呢?是因为运气不同吗?还是因为自己走错了路呢?
陆机反复地衡量着这个问题,但最终没有答案:因为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自己没有回头路可走,也没法去设想一条没走过的道路,他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这是陆家两代家主的教训,政治没有其余原则可言,只有生存才是唯一的真理。为此,可以牺牲一切事物,反复不断地在政治立场上摇摆。
须知当年孙策在庐江郡攻城略地,屠杀了陆氏近半子弟,若不是陆逊放弃了家族血仇,向孙氏俯首称臣,哪有之后的临危受命,献捷夷陵呢?后来孙政变,诛杀诸葛氏一族,而陆抗的妻子,陆机的母亲,张氏,恰恰是诸葛瑾的外孙女。若非陆抗及时休去了爱妻,令其悒悒而亡,又如何能重获信任,外镇西陵呢?
陆逊、陆抗父子两人,都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牺牲了种种感情,方才成为名播四海的一代名将。陆机也一直是抱着这样的觉悟来从政的,如今他已四十多了,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似乎算是得偿所愿了,可心中的懊恼竟多过欣喜,这是为何呢?是自己变得软弱了?还是原本自己就是错的?
陆机得不到一个好的答案,世上原本也没有完美的答案,他只能继续走在父祖的道路上,也将面对自己人生中最大的对手,也曾是自己人生中最好的朋友……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情了,此时天色大亮,艳阳高照,阳光甚至能照清帐口下游动着的细微灰尘,陆机换了件袍子,带上儒巾,用冷水洗了脸,在面朝北方前礼拜一刻后,便打算派人再次召开军议。结果话未出口,正好撞上长子陆蔚慌慌张张地进来,喘着气说:“大人,出事情了!”
“嗯?”陆机盯着自己的长子,皱眉批评道:“文才,我说了多少次,不管出现什么事,你都要戒骄戒躁,持静守重,不然身为军心所在,何以服众?”
陆蔚闻言,立刻整冠顿足,向陆机行礼,他今年十七,在父亲的威严面前,从来不敢稍加放肆。可即使如此,眼前的慌张却是遮掩不住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向陆机禀告道:“大人,大事不好了,孟都督那边去劫法场了!”
“您还记得吗?昨日他手下一个军司马在荥阳劫掠扰民,抢了差不多百来金,大人您判了那个军司马死刑,今日午时斩首示众,结果那个军司马刚刚押到法场上,孟都督就带着百来人前来抢人,现场已经打起来了!”
陆机闻言一惊,立刻起身,对长子道:“走!为我领路!”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随着司马颖的命令传到,军中诸将定会生出猜想,认为陆机失去了司马颖的宠信。陆机一介吴人,没有了成都王支持的陆机,在军中哪还有威信可言呢?于是各种违纪之事就会层出不穷。现在司马颖的命令仅仅到了一日,就出现了这种事情,他必须立刻把这股歪风邪气刹住!
到了法场上,正可见两股人正在中间推攘撕扯,周围挤满了围观的士卒,正对着法场中间指指点点,喧闹无比,就好似集市一般,毫无军营中该有的肃静。
陆机见此情形大怒,他快步走到法场中央,一把夺过旁观刽子手的大刀,“噌”的一声砍在木桩上,继而大喝道:“军营之中,你们如此闹事,成何体统?!都给我肃静!”
众人把目光都投在他身上,法场内外这才安静下来。观众们此时皆四散而走,而场上的士卒们仍保持着厮打的姿势,颇有些不知所措。
陆机冷笑了两声,斥责道:“怎么?还不松开手?要我一个个来请吗?”
孟超自知理亏,但他却好像自己吃了亏般,抢先拦下部众,对陆机问道:“都督,你这是何意?”
陆机盯着他,不徐不疾地说道:“何意?维护军纪!孟君,此处是法场,除了监斩官、刽子手还有犯人,他人皆不许入内!我记得孟君既不是监斩官,也不是刽子手,莫非你是犯人?”
见陆机的目光锐利,孟超起初有些心虚,但他想起司马颖对自己兄弟的照顾,顿时又多了几分胆气,诡辩道:“我手下并无过错,谈何处刑?”
陆机扯了扯嘴角,讥讽道:“哦?孟君,若我记得不错,您的这位军司马,抢了十来户人家,不止夺得百金财物,还凌辱了两名童女,这也算无错?”
“军士是上阵杀敌的,既然是卖人性命,夺些财物又如何?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事情,光武帝不就是抄家抄出一个光武中兴,你为此就要杀人,不是强人所难吗?”
陆机闻言,终于忍无可忍,怒骂道:“蠢猪!河南乃是京畿要害之地,晋室立国之本,若要匡扶社稷,必须就要安抚人心,你的部下将这里当做敌国,是觉得我们的仇敌还不够多吗?”
说罢,他当即下令,指着那名犯人说道:“把他给我拿过来!”
陆机毕竟是全局主帅,孟超敢违抗他,旁人却不敢,犯人很快就被押解过来。陆机也不嗦,他知道旁人不敢得罪孟超,拉过犯人便问:“你知罪吗?”
犯人诺诺不敢答,根本不敢抬眼相看。陆机见状,也不多言,亲自操起快刀,霹雳一刀砍下。众人对这一刀毫无防备,但见刀光一闪,身首分离,鲜血喷涌而出,多数飞溅到孟超与陆机的身上,将衣裳半数染红。
孟超为之一愣,他低头看了看衣袖上的血迹,又看了看一旁滴溜溜滚动着的脑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继而勃然大怒,对陆机骂道:““貉奴,敢尔?!”
陆机的眼神却不动分毫,他将手中的快刀一振,刀刃上的血水飞洒在地,露出骇人的寒芒来,令孟超又是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继而色厉内荏地说道:“我是孟黄门的兄弟,你敢拿我怎么样?!”
“没有我兄长的支持,貉奴,你也配做都督?!你尚不如卢志的一根脚趾头!”
陆机不置可否,他转首用眼神示意司马孙拯,继而对孟超道:“你无故劫掠法场,御下不严,又詈骂上官,按纪当斩!”
此言一出,孟超顿觉不对,转身就准备逃跑,可孙拯早已带人包了过来,一把将他摁倒在地。孟超大吼一声,抬眼盯向陆机,高声威胁道:“貉奴!你敢杀我!我兄长决不会放过你!”
陆机冷笑道:“我当然不会杀你,但也不会轻饶了你,德施,给我鞭他两百,让他长长记性!”
他又指向孟超的其余随从,道:“其余违反军纪的,同样也受处罚,考虑你们是从犯,刑罚减半,领笞一百!”
一时间,法场上哀嚎遍地,令人耳不忍闻。其中最惨的自然是孟超,他背部被鞭笞得血肉模糊,虽不影响行动,却当真剧痛难忍。他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于是一面哀嚎呻吟,一面高声罹骂道:“陆机,你这是要谋反啊!你不得好死!你不就是一个无主无恩的小人吗,全天下人都知道,装什么圣人!你就是想要谋反!不得好死啊貉奴!我迟早要杀了你!”
行刑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等孟超一行人被拖走后,陆机望着法场上凝固的血块,神情低沉如水。
孙拯在一旁耳语道:“都督,要不然,还是杀了孟超吧,今日结下这么大一个梁子,迟早要生出事端啊!”
陆机沉默良久,终于说道:“马上就要大战了,斩将不祥,不要说这种话!”
孙拯闻言一惊,他是陆机的心腹,知道陆机原本的计划。陆机不是打算轮战吗?怎么要说大战?莫非陆机改变主意,真要进行决战了吗?
陆机知道他的疑惑,长叹了一口气道:“你看不出来吗?殿下的命令一到,军心已经乱了,时间拖得越久,军心就越乱!怎么还可能按计划行事?我现在得罪了孟超,殿下那边,也不会再为我说话。”
“我已别无选择,只能与长沙王决一生死。”
为了区区军纪,就得罪了孟超孟玖,这值得吗?放在常人看来,这无疑是不值得的。可陆机扪心自问,可若连这最后的坚持都抛弃了,陆氏的名望又还有何意义?
决战便决战吧,虽然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可决战并不是毫无胜算。陆机想,他还有一枚出其不意的暗子,只要运用得当,未尝不能正面取胜。
一念及此,陆机返回帅帐,他研究起地图,并对孙拯说道:“你去把中军师请来,我有话想问他。”
说罢,他将手指置于地图上,轻抚过邙山的脉络,从中切望着胜利的脉搏。
第429章 天人感应
刘琨北上邺城之后,刘羡与司马留百人守河桥,并率禁军主力返回河南,他们没有在洛阳停驻,而是沿河东行二十里,驻扎在北邙山上,背靠北峰为屏,自东向西扎营列阵,其营垒最东端,距离成皋关仅仅只有十四里。
按照事前计划,刘羡等人并没有急于出兵虎牢关前,而是一面等待刘琨的回信,一面派斥候侦察前线消息。与此同时,为避免北军进一步压缩禁军的活动空间,刘羡从主力中分兵四队,每队千人,分别由傅畅、上官巳、郗鉴、王导四人带领,入驻到偃师、巩县、辕关、鄂阪关四城。
结果刘琨还未回来,朝廷便收到一则坏消息:许昌的范阳王司马为北军声势所慑,与虎牢关陆机处频频通信联系,似有率征东军司北上汇合的架式。
此事令朝廷百官倍感忧虑,若范阳王也加入北军,那朝廷与北军的差距将进一步拉大,国家分裂的局面也将进一步恶化,这无疑是司马不想见到的。故而司马遣使许昌,加封司马为征东大将军,希望以此来拉拢关系,劝说他不要北上。
其实按理来说,朝廷也不是没有援军。司马在推翻司马后,就令豫章王司马炽前去接管青州,平昌公司马腾前去接管并州,加上如今刘弘坐镇的荆州,皇甫重所在的秦州,至少还有四州愿意听从朝廷的号令。幽州都督王浚、凉州刺史张轨、交州刺史顾秘、广州刺史王毅四人,虽说态度暧昧,但到底也没有倒向成都王,仍奉朝廷为主。
可要命在于,除了正在平叛的荆州之外,这些地方都地处偏僻,根本无力参加河南战事。但即使如此,司马还是按照祖逖的建议,向这些地方尽数发信,希望他们都根据自身情况,对朝廷稍加支援。
而在这种情况下,刘琨完成使命返回河南,无疑令众人松了一口气:决战的时间越早,对于朝廷就越有利,至少现在看来,双方的实力暂时不会再变化了。
司马颖给朝廷的战书,是说要在九月底进行一场大战,至于双方约战的具体时间与地点,则由前线的将帅自己去协商。
于是朝廷便再派使者到虎牢关,与北军进行沟通。朝廷派出的代表乃是彭城王司马释,北军派出的代表则是石超,双方经过短暂的商议后决定,请朝廷禁军后退十里,就在九月辛卯,双方于偃师北面的邙山上进行会战。
邙山虽名为山脉,但地势并不算陡峭,尤其是偃师北面的山段,山脊是一段较为迟缓的斜坡,宽达四五里,尤其适合跑马厮杀。将决战的地点定在此处,双方都是较为满意的,于是成功达成协议,开始进行最后的备战。
说是备战,但濒临决战时间,军中气氛颇为紧张,这并不利于作战。刘羡为此建议司马,在这最后的几日,除去正常的巡逻盯梢,维护秩序外,倒不妨让军士们稍作歇息,养精蓄锐。
司马同意此请,又对司空司马越和尚书令乐广下令,令他们改善这几日的军中伙食,适当地供给一些肉与酒。
于是军中顿时就清闲了下来,在决战的阴影下,士卒们多在军营内和朋友们叙旧谈话,他们一面喝着酒,一面追忆着人生往昔,时而笑语,时而放歌,没有人提到将要发生的大战。可毫无疑问,他们都希望自己能够存活下来,取得胜利。
哪怕是司马,此时也怀有同样的忐忑,于是他领幕僚亲信前往峻阳陵,拜祭自己的父亲,晋武帝司马炎。
峻阳陵就在北峰山脚,一行人出了大营。脚下是向南延展的沟谷,可以顺着谷道一直下到河岸边。沿着谷道的几处缓坡松柏密布,在深秋中仍显苍翠。谷地两侧都是悬崖,如金刚巨人罗列两侧。谷道尽头就是洛水,百丈宽的洛水滔滔而去,气势极盛,潮冷的空气扑面而来,风涛之声不绝于耳。水滨两侧平坦,水流蜿蜒回旋,白色波涛冲刷着两岸的芦苇,蔚为可观。
再走过两三里,便抵达了峻阳陵。陵园南靠邙山,北面鏊子山,形如四峰环抱之势,壮观非常。而陵园内立有各种华美雕像,其中最令人瞩目的是,在陵墓面前的主道上,两侧分立有十二座石马,姿态各异,或飞或踏,或立或驰,皆神武不凡,它们便象征着武帝一朝的开国十二功臣,即二王、八公、二侯。
但看着这些雕像,人们不得不联想到现实:在经过数轮残酷的政变后,这些立表皇陵的名臣之中,司马攸、贾充、石苞、裴秀、郑冲等人的血脉多有失势丧命。而接下来的这场大战,又会死去几人呢?一念及此,前来拜谒的众人多心生阴影,难以再与这些建国元勋对视。
终于抵达主祠晋武帝司马炎的神位前,众人先行大礼,而后开始烧香祭拜。为了防止为人掘墓,司马炎没有在陵墓中进行封土,所有后世子孙都只能在祠堂神位前进行祭拜。
司马看着祠堂中的灵位,努力回想父亲的音容笑貌,可时间有些太久远了,他已经无法记清。但他还是在心中默默祷告道:“先帝在上,请您保佑子孙,使我家福祚绵长。”
可司马祷告结束后,转念一想,与自己对阵的是自己的亲兄弟,先帝该保佑哪一方呢?心中又是一阵泛苦。于是在内心改念道:“请保佑子孙更多的一方。”可想到这里,心中的烦闷不减反增。
一旁的刘羡当然不知长沙王所想,他打量着陵园里的种种布置,心中想的则是司马炎这一生的功过是非。
作为晋朝的开国之君,司马炎先击败秃发树机能,后平定东吴,结束了汉季以来长达百年的混乱与分裂,按理来说,当有大功。但不可否认的是,此后晋室遭遇的种种乱象,士族横行,外戚干政,诸王乱权,无不是司马炎亲手埋下的祸根。司隶校尉刘毅曾评价他说,是汉灵帝一流的人物,当年大家都道刘毅是胡言乱语,但现在看来,他在世时虽勉强弥合了各方矛盾,但死后却国家分崩,社稷难存,可见这个评语恰如其分。
自己能够从中得到什么教训呢?
正思虑间,苍穹中一声雷霆炸开,继而轰隆隆的雷鸣回荡在上空。在场的众人皆大惊失色,然后抬头望去,只见天空蔚蓝,除了少量薄如蝉翼的云幕外,显得极为干净。可耳边的声音却是真实的,如有千军万马飞驰而过。
无云而雷?人们迷惑间,又听见一声轰雷,雷鸣铺天盖地,一时间似乎将整个世界都注满了,人们就如同身处蛋壳中一样,全部随雷声一同颤抖。继而狂风又起,将山地上的沙尘与落叶纷纷扬扬洒到空中,呼啸着形成一个又一个小型的风漩,将人们包裹其中,衣袖纷飞,难以睁眼。
等风雷声过去后,人们放下遮沙的手,咳嗽着继续抬首望天,然后,他们目睹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就这么一刻之内,天上云层变化,竟聚集了层层浓云,而更让人瞩目的,是这一道裂痕贯穿云层南北,将天空分成了东西两片!
这是何等难得的奇观!在场众人无不是头一次见到。
司马见此情形,立刻向刘佑问道:“我拜祭先帝而有惊雷,天为之裂,岂非是先帝在天有灵,为我警示?”
刘佑深通天文阴阳,此时点点头,回复道:“理应如此。”
司马问:“先帝所示为何?”
刘佑说:“雷当托于云,犹君托于臣。无云而雷,此有乱贼无视君上,欲行叛乱之兆也,正合如今成都王、河间王起兵叛乱之相。”
司马点点头,又问:“那聚云天裂,又为之何解?”
刘佑说:“雷后生云,是说真君当在乱后振作,重回正位。而天裂东西,日照当头,应是指东西二贼不得盖日,乱事终难得逞,望殿下振作。”
司马闻言大为宽慰,他令人取来马上的弓矢,双手捧举,对司马炎灵位说道:“父皇请在天见证,为振兴社稷,我必尽心竭力,望父皇助我混一天下,削平贼军。”
说罢,他毕恭毕敬地将弓矢放在灵位前,并且咬破手指,血书道:“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他长久地站立在峻阳陵前回顾着父亲的丰功伟绩,回顾着以往的太平年月,回顾着童年时的家庭美满。这些东西在如今似乎成了一种奢望,所有事物都变得丑陋且虚伪,好似全天下人做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司马努力地想从中找回到过去的自己,可回忆得越多,心中想到的伤痛就越多,空虚就越多。可即使如此,他也不愿意离去。
到了傍晚,天上的伤痕渐渐弥合,薄云成为层云,没有黄昏,也看不见月亮与星辰。
用过晚膳后,陆机召集北军诸将入帐议事,目的无他,在看到了此等奇景,他们也心生疑惑,试图通过同样激烈的争论,来探究这异象背后的深意。
牵秀同样深研五行,他得出了和刘佑一样的结论,对众人道:“无云而雷,是阴阳逆转之征,所谓君不恤于下,而下人将叛之象也,需要早做提防啊!”
但接下来又有所不同:“至于天裂两分,是天地阳气不足,喻指天下有臣子过强,若不及早处理的话,天下将分崩离析。”
他这么说的时候,两眼盯着陆机,显然是联想到了前几日孟超的叫嚣。孟超声称陆机试图谋反,这当然是无稽之谈,可牵秀心里却在衡量着,能不能借天象为良机,将陆机扳倒呢?
陆机反应是何等之快,牵秀话音刚落,他当即抢话道:“成叔所言极是。长沙王是何等悖逆之徒,他犯上作乱,形同谋反,我们此次征战,正是要顺应天意,扶保纲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