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273节

  “哦?骠骑将军来了?”司马听说司马来访,顿时放下了手中的笔纸,问门人道:“他所来何事?”

  “长沙王殿下说,他是来禀告益州军情的。”

  “好,好,我知道了,你马上将骠骑将军请过来。”最近益州平叛屡生风波,司马无心此事,便让司马负责处理。

  但听到廊外咚咚的脚步声,司马忽然闪出一个念头:空想终究无益,不妨就将这两表表文给司马一看,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第386章 齐王轻试长沙王

  司马得了门人的同意,随侍女入得大司马府,到书房拜见司马。

  此时他身着圆领齐膝戎服,头戴风帽,脚踩鹿皮靴子,加上其身姿挺立,双目含电,真是一如既往地英武不凡。不过走到书房门前时,两位形如高山的九尺甲士伸手拦住了司马,令他稍加停顿,原来是要解下腰间的佩剑。

  这并非司马第一次来大司马府,自然也并非是第一次见到司马的这两位大力士护卫。但每次见到这两人,司马都觉得扎眼无比。他知道,这两人是司马自河南用重金求来的勇士,气力勇冠三军,据说身披三甲而持长斧,依旧能行动自如,军中莫有能当者。有他二人护卫在司马左右,司马的安全可谓万无一失,但换句话来说,其余人面见司马时,生死都将操之他手。

  故而每次见到这两人,都让司马心中不悦。从名义上来说,他是朝堂次辅,拥有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的特权。可随着司马掌权日久,他在大司马府的特权反而越来越少,如今几乎与寻常公卿等同了。

  司马还是隐忍了下来,他将佩剑解下,交给左面的卫士。再伸手让他们搜了遍身,终于入得房内,看见司马正身着一袭宽松的紫丝袍服,在书房内饮茶。

  司马看见他进来,指着房中的香炉,笑道:“士度啊,来,快坐下,听闻你过来,我特意叫人换上了广州来的雀头香,据说有提神解乏、去怨消怒之奇用。”

  房中确实迷漫着一股奇妙的馨香味道,馥郁芳香,令人精神一振。但司马却没有分毫被重视的喜悦,因为他分明记得,因为地处遥远,雀头香想运来洛阳,极为困难,一般来说,是只有皇宫才会采用这种熏香。司马在府中自用,显然是已经逾矩了。

  他委婉地提醒道:“大司马,现在国家还未彻底安定,应该提倡节俭之风。不然恐为世人所讥,说我等不知先人辛苦,只知挥霍祖业。”

  司马却不以为然,他摆摆手道:“我现在的骂名可多了,还怕多这点骂?烧点香而已,能有多劳民伤财?”

  司马无奈,不再聊这个话题,等入席以后,他说回此次前来的公务,给司马递上军报,而后陈述道:“大司马,现在益州的形势很坏,流民之祸恐难以轻平了。”

  还记得去年朝廷下令,令新任益州刺史罗尚平定赵之乱。平叛的过程非常顺利,罗尚领七千余人入蜀,不过半月,就收到了赵的首级。

  原来,赵起事不久,便猜忌身为流民领袖的李庠,认为他名望过高,才能过大,若是任其发展,恐怕自己将沦为李庠的傀儡,于是借着李庠对他劝进的时机,忽然将其抓捕,以大逆不道的缘由,将其族人十余人,一并斩首。

  这自然引起了其余李氏族人的不满,他们公推李特继任首领,收拢流民兵众。继而以七千余精兵,夜袭赵绵竹军营,将其部将费远、李、常俊等人尽数击败,随后引兵进攻成都,大破赵。赵仓皇东逃,在路上为随从所杀。不过短短数月,赵建立的太平王朝就这样灰飞烟灭,不留一丝痕迹。

  因此,当罗尚得到诏令,正式进军益州之际,恰逢李特上书剿灭赵,他得以兵不血刃地穿过剑阁,收复益州。如果事情停留在这一步,那可以说,赵之乱已然结束,全中国的战乱俨然平定,洛阳的官僚们可以弹冠相庆了。

  但事情坏就坏在此事的善后上。罗尚进入成都后,和朝廷上报战乱的前因后果。朝廷认为,益州之所以生乱,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陇上流民南下,为巴蜀带来了不稳定因素。因此,最好令流民返回陇上。

  当然,里面也存有一些不可说的言论。有人猜测,近十万流民,在哪里都是不稳定因素,齐王把流民赶回雍、秦,极有可能是为了给河间王添乱。

  结果就是,罗尚催逼流民在八月前上路,而这两年来,南下的流民不过在巴蜀做佃农,根本没有再北上的行资。而罗尚本人也是位贪官,他怀疑李特等人在消灭赵后,私吞了大量财赀,便想趁机搜刮。如此一番下来,流民无不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李特向罗尚请求说,希望宽限一年再北上。罗尚口头上应允此事,但对麾下的将领却放任自流,导致双方的关系愈发紧张。等到了十月,李特在绵竹已经聚集了三万流民,近万兵众。而要命的是,直接负责此事的广汉太守,竟是孙秀重用的辛冉。

  司马之所以任命辛冉为广汉太守,是考虑他在关中和这些流民接触过,希望用他来表明朝廷既往不咎的态度。但辛冉根本不信任这些流民,他眼见绵竹的流民越聚越多,先是发出对李氏族人的悬赏令。等到最后,辛冉干脆派兵马三万,趁夜突袭流民大营,结果正中李特埋伏,被李特打得大败。

  事情至此,李特为六郡流民公推为首领,号镇北大将军,公开起事。他率众乘胜进攻辛冉,数日之内,连胜三仗,直接占据了整个广汉郡,继而南下攻打成都。由于李特平素善待流民,又与蜀民约法三章,而以罗尚为首的晋朝官僚暴虐,致使蜀地百姓纷纷支持李特。

  到去年十一月,益州自蜀郡、广汉郡、新都郡、梓潼郡,战线拉长七百里,处处陷入烽火。罗尚欲向朝廷求救,接连发出十一批信使,仅有两批突破重围,等朝廷知道益州大乱的消息,已是今年正月的事情了。

  不过司马并不重视此事。一来他看不起这些流民,认为这不过是齐万年的残部,齐万年占据二州,坐拥百万,最后都输了,何况这些流民呢?二来益州本来就并非他的势力范围,一旦成事,受到威胁的也是河间王司马。因此,他将此事全部交给司马处理。

  司马对事情的变化颇为心焦,他先将如今的益州现状详细介绍一遍后,再将草拟的公文递给司马,道:“大司马,我已经拟定了三份草稿,你看看,有无什么问题。”

  “这份是给新任广汉太守张微的,我以为,可以让他暂行梁州刺史,派兵支援罗尚,使得情形不至恶化。”

  “这份是给南夷校尉李毅的,我以为,既然巴蜀动乱如此,应该在南中恢复宁州建制,直接让李毅担任宁州刺史一职,令其军政自主,保境安民之余,酌情援助罗尚。”

  “这份是给新野王的,他如今正重建征南军司,我认为重建完成以后,当由他率军西进益州,平定叛乱,这才是最可行的。”

  司马接过公文,草草浏览了一遍,便道:“好,没什么问题,明天我就安排尚书省发出去。”

  司马又递上一份文表,交给司马:“这还有一份举荐表,是刘怀冲托我转交给您的。现任河东太守王招已经年老,请求致仕,而平阳李矩忠贞爱国,心系王室,他想举荐为河东太守,您看如何?”

  听说事关河东郡,司马便多看了几眼。刘羡的表文将李矩的履历都详细列了出来,光鲜得令司马都有些诧异,不禁问道:“这可是个人才啊!刘羡说得可都是真事?”

  “中书省都有档可查,确是真事。”

  “好,若真是如此,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我确认以后,就下令征辟。”

  司马的公务既然办完,当即便准备转身离去,不料司马忽而道:“士度,你不要着急走,我这有一份文表,正拿不定主意,你帮我看看,如何?”

  司马自不会推迟,他接过王豹的两份文表,又坐下来翻看。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脸色当即大变,原本还算松弛的神情,顿时板了起来。而后他下意识地看了两眼司马,见其盯着自己,便强行把脸上的怒火压制下去,尽可能心平气和地看完。

  读罢,他径直问司马道:“大司马,这是谁写的东西?”

  司马道:“是我的主簿,王豹,写给我的。”

  司马立刻高喝道:“此人该杀!大司马,应该立刻将此人抓到铜驼街前打杀!”

  此言一出,司马顿时愕然了。

  在提起此事之前,他原本就想过,司马可能会反对这件事。毕竟他身为次辅,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被强迫回归长沙国,就要放弃这得之不易的辅政权力,反对几乎是大概率的。但正因为如此,司马想试探试探,司马的反应会到何等程度,以此来推想整个新政推行下去的难度。

  可万万没想到,司马的反应竟然会如此激烈,竟然开口就要杀人。司马真能上阵冲锋的人,他一开口,杀气四溢,哪怕手中没有兵器,也不禁令司马生出几分胆寒。

  司马勉强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道:“士度,不必如此吧!我也觉得这份文书有不妥之处,这才生出犹豫,想找你问问建议,但何必因一篇文章就动怒杀人呢?”

  司马正色道:“这个王豹,光有这份离间骨肉的奸情,就该千刀万剐!”

  他对司马道:“大司马,我不禁要问了,若真按照王豹的意思改制。天子还是天子吗?您还是天子的臣子吗?”

  不等司马回答,他抢先说道:“大司马您现在能够独掌辅政大权,成为当朝宰相,是因为您首倡义旗,率众勤王。天下人心向王室,感念历代先帝的仁政,同时也感念您的忠心,这才上下一体,矢志报国!有了您今天的周公之位。”

  “可您若是按照这篇文表去做,哪里还是我朝的周公!这分明是架空天子,谋篡之举!您若是实行此策,并不能令天下和平,反而会自毁前程,陷入庆父的窘境!”

  庆父是春秋时鲁庄公的兄弟,鲁庄公死后,他与庄公的遗孀哀姜私通,并且二度废除国君,试图篡位自立。他的暴政在国内引起了积怨,结果在即将自立之际,国人暴动,驱逐庆父,庆父只好逃亡莒国,流浪数载后,继位的鲁僖公试图追杀他,庆父自知罪孽深重,无处可归,最终自杀。

  司马以庆父来比喻司马,显然就是要惊醒他。他并不是南中国真正的主宰,更没有权力进行什么迁都,遣还封王归国,这都是僭越之举,势必会为人所敌视。至少,会为司马所敌视。

  司马当然听出了司马的意思,面对如此义正言辞的指责,他讪讪地笑着,为自己辩护道:“最近朝局纷乱,我只是在苦思解决之法罢了,绝没有这份篡权的心思。”

  事实也确实如此,至少现在,司马虽苦恼于朝局复杂,但同样也满足于现状。若能当几十年独揽朝政的大司马,当不当天子,确实也没有这么重要。

  至此,他被司马说服,不打算再推行王豹的策略。

  但司马却没有就此停下的意思,他仍旧固请道:“既如此,我请大司马诛杀此僚,以正朝野试听!如今四海议论纷纷,就是因为缺少这样一个契机!”

  这其实已经有伤司马的颜面了,让司马很有些难堪。好在他自认为还算是一个有度量的人,便想:王豹此人是有才的,我现在既然不采纳他的策略,说不得他以后怀有怨气,不会为我所用,反而转投他人。他知晓自己众多机密,一旦投敌,后患无穷,既如此,不如干脆杀了他,省去了自己的后患,也好用来向天下表态。

  这么想着,他说道:“好,既然是士度的请求,就当是为了我们的兄弟之情,我便卖一个面子。”

  他当着司马的面,当即写了一封斥责王豹的上表,随后交代给董艾,让他将这件文表当着三省的官员宣读以后,以王豹为臣不忠不顺不义的名义,将其抓捕下狱,等一切流程走完后,四月中旬,在大司马门前明正典刑。

  王豹,顺阳人,在司马担任征东大将军时,豹为豫州别驾,为其奔走呼号,拉拢了十数万人马,谁能料到呢?竟然仅仅因为两篇文表,就落得如此下场。

  但王豹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他在被押上刑台时,面色如常,谈笑自若,丝毫没有畏死之相,他对旁边的监刑官说:“齐王独裁无胆,共权无量,好谋寡断,矫饰仁义,实则迟疑。他今日虽杀我,但大业已败,事不可成了。”

  “若可以的话,我愿效仿伍子胥之义,将我头颅高悬于司马门,以观大兵之灭齐也。”

  王豹这番风采,极大地折服了观刑众人,他们纷纷议论说:“有才如此,大司马居然杀之,将来还有谁人愿意为他驱持呢?”

第387章 重返荥阳

  时值四月中,刘羡结束了为期接近半年的行县,重返荥阳。

  虽说自一开始,刘羡行县的目的并不单纯,一是为了离开洛阳这个政治漩涡,二是为了考察战场上可能需要注意的地形地势,三是为了在河东确立基础的起事布置。相比之下,行县不过是顺手为之,实际上不过是个借口。

  但结束河东之行后,刘羡重返河南郡,沿路所见,可以说是触目惊心。他不过才离开了短短半年,可这段时间内,京畿的官风恶化,可谓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如各类豪强,在家有市集的情况下,不入租税,就已称得上收敛;而去年的秋收,河南各县征税,几乎尽用大尺大斗多征;洛阳禁军到周边乡县欺男霸女的事件更是屡见不鲜;最叫刘羡难以容忍的是,邙山及成皋周遭,竟然再度出现了匪寇,对过往行人大加劫掠,不只是劫财,还有劫奴劫色之恶劣事迹。

  这放在太康与元康年间,本不是什么希奇事。但如今毕竟是新政时间,所谓新硎初试,雷厉风行。刘羡还以为,这些人至少会卖司马几分面子,有所收敛。但万万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变本加厉了。

  究其原因,倒也不难理解。一方面,齐王的新政重点在于朝堂,不及于基层,如今连朝堂上的改革都陷入停顿,那自然基层也濒临失控。另一方面,过去一年的京畿大战,使得地方豪族损失颇多,他们亟需用这种方式来弥补自己的亏损。

  但刘羡到底不会容忍这种作风,故而此次返程,他有此所见所闻,便毫无放纵的意思,当即就准备进行一番整顿。

  刘羡深知,若不解决体制上的弊病,想要根本上扭转这种官风,基本是不可能的,只会把自己推向大部分人的反面。但如果杀一儆百,拿一两个大官开刀,仍有可能起到震慑的效果。故而刘羡首先通知刘琨,让他去探听查清这些匪寇的背景。

  结果刘琨很快传信过来,声称这些匪盗中确有背景,其中最为活跃的一支,背后竟是西阳王司马。

  前文有述,司马是前太宰汝南王司马亮的幼子。因司马亮被冤杀的缘故,朝廷对其多有纵容补偿,如今不过十八岁,已经被加封至郡王,下辖数万户,待遇乃是除武帝诸子外的最高一档。因此,他的幕僚格外有恃无恐,在京畿横行霸道,无人敢制。

  刘羡走访了一番,发现人证几乎遍地都是,于是当即向朝廷通报此事,同时未等回复。他便点出两千河南郡卒,率众包围了司马在偃师的别院。别院的私兵还想抵抗,但在当地百姓的指认下,刘羡破门而入,捉拿了盗贼七十余名,赃物四十余车,解救的奴婢多达数百人。

  由于是人赃并获,事实俱在,哪怕司马是皇亲国戚,和司马、司马关系匪浅,想要走关系也来不及了,此时唯有认罪认罚,被免去了朝中的步兵校尉一职。

  此事发生以后,刘羡在京畿引起了前所未有的震动。此前他整顿的不过是小鱼小虾,整顿粮价时,也没有和亲王们发生冲突,众人还道他已经转性了。结果此时他竟先拿司马立威,还真是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再联想到是刘羡破获的司马蕤谋反案,士族们顿时回忆起了刘羡过往的赫赫威名,纷纷偃旗息鼓,雌伏做小。

  刘羡以此为契机,再好好地在河南诸县巡查过去,不用他多说什么,往往人还没到,当地的贪官污吏就已经自行挂印辞官,一个多月下来,竟然一连清退了近百名官吏,河南郡几为之一空。

  京畿官员无不怨声载道,私底下称刘羡为“酆鬼”,寓意是阴间派来索命的鬼神。而司马得知消息后,也发信过来,要求刘羡稍作收敛。但百姓们对此则大加赞赏,都传唱歌谣说:“甲子劫,奸当道,民如羊。济者何人?安乐子,昭烈孙。”

  不过刘琨也来信劝谏刘羡:“所谓物极必反,过犹不及。世风非一朝能改,官情非一夕能屈,君扬威甚矣!为官之道,重在合众,今君能去邪,亦当进贤。若成朝中孤臣,前后无援,恐难立足。”

  言下之意,是希望刘羡能够知足而止,既然不能将这些地方豪强挖断根基,那这些行为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最终反而白白给自己招惹敌人,再继续做下去,恐怕就要越过官场的底线,很难为朝野所容了。

  刘羡也知道,目前自己所能做的,也就是到此为止了。若非地方上的这些官僚太过分,他也不想闹到这个地步。眼见官风暂时得到扭转,他终于结束行县,返回到荥阳。

  此时第一段汴洧渠已经修缮完毕,陆云正在加紧工期,进行第二段洧颖渠的挖掘。因为第二段运河要穿过部分嵩山山脉,且不像第一段运河有鸿沟遗址可以利用,挖掘的难度要大上许多。

  好在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此前已经推行的民夫制度仍然在良好运行,三万民夫仍然在司隶府的管理下努力劳作,虽说辛苦,但只要能稳步推进下去,按期完工并不是痴人说梦。

  刘羡来到工地的最前沿视察,只见陆云正在大山脚修建一处堰口。工地上热火朝天,到处堆满了筑堤用的石料与木材,一条一丈来深、三丈来宽的河道已经初具雏形,飞扬的泥土味、木屑味,以及汗水味杂糅在一起,让人情不自禁地焦躁起来,为自己手上的无所事事而感到羞耻。

  陆云见刘羡归来,颇为高兴,便领着一行人到工地上四处走动,一面巡视各处的开凿效率,一面得意地为刘羡讲解他的运河设计思路。

  由于颖水与洧水有部分落差,尤其在大山为甚,若直接挖通水渠,恐怕水速太急,难以令漕船从中行过。故而陆云在此处将河道修缮成蛇状,来回弯曲以降低流速,如此一来,船只通行的难度便大大降低了。同时,考虑到长时间的河流冲刷,会使得河道产生变形,陆云采用石制堤坝以防止这一点,这都是寻常运河没有配备的。

  但真正能体现陆云治水智慧的,还在于他开挖的分渠和两道闸口。

  由于考虑到雨水南丰北稀,以及化解秋汛竭水等问题,陆云专门将河道绕道至两道小湖旁,并用分渠将湖泊与河道连通。这样一来,秋汛时,运河可以向湖泊蓄水,竭水期,湖泊还可以向运河倒灌。但为了以防万一,陆云还在南北两段设置了两道闸口,再制造两片人工湖,利用石闸来蓄水放水。如此以来,就有四座湖泊来管理运河的水位,确保漕运常年不断。

  这些都是得益于吴郡陆氏在江东常年的治水经验,如今利用在这次开凿运河中,陆云可以说是如鱼得水,能尽情泼洒自己的才华。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段水渠的建造工艺过于复杂,超出了原本的计算,所准备的粮秣财赀可能并不够用,还需要再追加十万匹绢,大概才能完成这次制造运河的所有花销。

  刘羡对此并不在意,他看着正欣欣向荣的工地,对陆云道:“只要真能造福于民,你我将遗泽后世,又何惜这十万匹绢呢?”

  这么说的同时,刘羡在心底已经打算好了,他可以先找齐王预支。若齐王不出,便通过刘琨的关系,找几个富商来出这笔钱,作为交换,给他们可以优先用这段运河进行漕运的特权。

  转了这么一圈后,刘羡对陆云的成绩还是非常满意的。常人能管理三万民夫不乱,就已经非常难得,更何况还要造这么一条工程量颇大的运河。

  随后刘羡就去视察民夫们驻扎的营帐。由于此地靠近山区,没有民房可以借住。因此,这些营地都比较简陋,民夫歇息的营帐,基本都是刘羡从武库中挪用过来的,差不多七八人挤在一个帐篷内,空间非常逼仄,春天这样做还好。但马上就要到仲夏了,这么下去,帐内恐怕会过于闷热,易生疾病。

  刘羡对跟随的傅畅吩咐说:“再去武库调一批军帐过来,征北军司回邺城的时,我记得剩了不少在洛阳,放着也是放着,用在这里也是做正事。”

  不过身在山区,民夫的营帐倒也不单调,这么多人聚集此处,就相当于凭空多了一座城镇。还有一些流民的家小跟随在附近,每日等待丈夫的救济,这就相当于凭空多了一座大型城镇。于是荥阳郡的一些小商人都聚集在周遭,贩卖些水果酒水等副食饮料,又有一些娼妓,在周遭开了简陋的暗寮。就连走鸡斗犬等赌博场所,也一应俱全。

  这里甚至还有一处澡堂子,那些劳乏了一天的民夫,乐得花上一枚五铢钱,在这里洗一个热水澡。是由几位当地流民首领的妻子主办的,生意特别好。

  刘羡问陆云道:“这里有管控吗?”

  陆云道:“这都是民众自发建起来的,您知道,我们这里没有调用多少兵力,自然是无力管控的。”

  刘羡道:“别的倒是无所谓,但是娼妓还是要管管,找个时间,将她们登记在册,莫要害人染上什么花柳病。”

  “明公真是无微不至。”陆云由衷感叹道。

  “哈,听起来像是笑话我多管闲事。”刘羡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他道:“士龙你干得很好,不过我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便总是觉得我手下缺少人才,也因此总是忍不住想自己多做一些。”

  “明公这么说,真是折煞人了。”虽然刘羡还没有和陆云明说过自己的志向,但是这么多年来,通过陆机,陆云也算是刘羡了解颇深,他隐隐能猜到刘羡想要做些什么,故而答应为刘羡卖命时,他也想好了,要为刘羡的事业出生入死。此时听到刘羡有揽才之意,他当即问道:“我还是有一些人脉的,不知道明公想要什么样的人才?”

  “哦?”刘羡听到陆云的话语,顿时醒悟过来,陆云虽然在洛阳的号召力一般,但他家却是江东第一族,是扬州的士人领袖。按理来说,确实是认识不少人才的,可以帮刘羡代为引荐。

  刘羡稍稍思忖,便说道:“士龙,我眼下需要一些超乎常人的勇士,你在江东可有合适的人选?”

  眼下刘羡的幕僚团,可以说是谋士如云,极度偏科:刘琨精通人情世故,陆云擅长民政治理,李盛谨小慎微,能为细谋……其余郗鉴、桓彝、傅畅等人,也都各有才能,但总体来说,还是舞文弄墨的士人。即便文武兼修,也都是坐镇指挥的谋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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