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四五日内,就有约六十余封信件予以回报,他们分别来自不同的蜀汉遗民,其中有诸葛氏、庞氏、马氏、蒋氏、陈氏、黄氏、吴氏……,而这些信件中话语都很短,表达的也是同一个意思:但请殿下下令,不管是什么要求,他们都愿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虽然简短,但在刘羡看来,这就是最动人的表态,这甚至让他有了流泪的冲动。为了不留痕迹,记下名单后,他将这些信件付之一炬,燃烧的同时,心里也想: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必须成功。
与此同时,刘羡也在暗中召集旧部。这几日,他同时去信平阳、夏阳、泥阳,通知李矩、安、吕渠阳等人,让他们秘密派人来与自己相见,并且特地嘱咐说,一定不要暴露给征西军司。
最先回来的,是在外经商的薛兴。按照事前和刘羡说的,这两年,他一直在经营贩马生意。十月的时候,他北上河套,去拓跋鲜卑中购买马匹。这时正是马儿膘最肥的时候,他想在里面挑一些好的种马,此时刚好南下回来,带回来了十余匹种马,两百来匹母马,还有两千来只河套羊羔。
他见到在家中的刘羡后,先是一个恍惚,好似自己在做梦般,但紧接着就激动地笑了起来,他对刘羡道:“县君,你是何时来的?”
说罢,连忙从商品中翻找出一罐带着腥味的土药,赠予刘羡道:“还记得您受过许多箭伤,这是鲜卑人专门用来治箭伤的土药,很灵,您没事擦一擦,说不定有奇效。”
第二个派人来的,自然是仅有一水之隔的夏阳令安,走小道,再坐龙门渡过来,大概只需要两个时辰。但他不能出县,便令信得过的熟人过来。
这人便是贺干临,他是夏阳县当地的胡人土著。刘羡在齐万年之乱时,对夏阳当地的两部胡人多有重用,平定乱事后,两部胡人不识字,不能到征西军司担任官职,但得了许多田产和赏金,回乡后,两部值班产业,都壮大了不少,生活自然也不同往昔,蒸蒸日上了。
贺干临对刘羡表态说:“县君啊!您何时再带我们打仗啊?我们都想过更好的日子哩!”
这真是让刘羡失笑了,他说:“总会有机会的。”
第三个赶到的使者,则是泥阳的吕渠阳。作为刘羡的师弟,在离开征西军司前,刘羡就推举他做了泥阳令。据说他在族中威望大增,许多略阳吕氏的族人都来投奔他。他也和安一般,不能随意离县,便派了自己的胞弟前来相见。
他的这个兄弟名叫吕松,在同辈之中排名第四,因此又叫四郎。这还是吕松第一次见到刘羡,但他甚是恭敬,对刘羡三拜之后,当即说道:“久闻刘大人大名,今日终于见到了!”
随后,他又说出了一句令刘羡愕然的话语:“您是汉室后裔,我们举族上下,都唯刘大人是从,您但有所求,我们无所不允。”
原来,略阳吕氏之所以姓吕,还有一桩渊源。在汉初时,诸吕作乱,周勃陈平率众平定,奠定了前汉的稳定。当时陇阪尚未被汉朝所掌控,有一汉人便上陇入羌氐之中,自称是吕后的族人吕文和,在当地繁衍生息,后代族人便以吕为姓。
虽说吕氏与汉室有族灭之仇,但吕文和也让羌氐对汉化产生了向往,到如今,他们正是羌氐中汉化程度最高的几族,如今听闻吕渠阳与刘羡搭上关系,族人们已是欣喜若狂,认定了这是天意,由吕氏辅佐刘氏,一定能够成就大业,甩脱身上的夷狄之名。
因此,平白无故,刘羡就多了一族助力。
最后姗姗来迟的,是李矩。作为刘羡的结义兄弟,他这些年在平阳隐居读书,熬打武力,居住的地点并不好找,因此耗费了些许时间。
再见到李矩时,刘羡特地前来相迎。两人都异常高兴激动,先是一个拥抱,而后相互打量。经过两年的沉淀,李矩褪去了身上最后一点的稚嫩气息,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想要什么都表现在脸上的青年了。反而多了一种厚重感,而他不带功利的微笑,更生出一种引人亲近的魅力。
李矩玩笑说:“兄长,和你分别后的这些时日,真是令我担惊受怕。两年了,我可算是不负重托,将阿嫂交还给你了。”
说罢,他连忙到后面的马车上拉开车帘,可见一名女子牵着一名孩童出来。这女子虽然带着风帽,脸上缠着面纱,但其身材婀娜多姿,高髻如云,面纱上的一双眼眸脉脉含情,一望便知是绝色美人。
冬风呼啸,来人伸手撩过发丝,顺手将面纱摘下,露出令人过目难忘的容貌。刘羡虽然早已猜到,但四目相对时,仍然又惊又喜。来人自然是绿珠,而拉着她的手站在一旁的稚童,则是刘羡的长子刘朗。
刘朗今年已经八岁了,但因为很少和刘羡见面的缘故,虽然认出了刘羡,但还是有些畏缩。绿珠弯下腰,将他拉至身前,轻声道:“快,奉药,快喊阿父。”
但刘羡却有些等不及了,他把奉药当众抱起来,扛在肩上,引得儿子一阵高呼。刘羡一把拉过绿珠,唏嘘道:“奉药这孩子长得真快啊!大概再过两年,我就扛不起他了。”
在场的人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都不禁笑了起来。但重逢后的绿珠却生不出多少喜悦,反而有些伤感,她太清楚刘羡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这次再相见意味着什么。这次的重聚不过是短暂的,眼前的这个蛰伏了十数年的男人,终于要迈出摆脱枷锁的第一步,作为一名棋手,开始与命运的博弈了。
接下来的每一步棋,都将押上所有人的性命。
第383章 未雨绸缪
等众人齐聚薛庄以后,为了保持隐秘,刘羡当即以游猎为名,转而到汾北的云丘山的猎场议事。
云丘山是吕梁山的一座支脉,风景秀美,奇石迭起,又有世间罕有的终年冰洞,历来有修道盛地之说。不过在此新旧之交,天气寒冷,因此少人拜访,山林也显得格外静谧。
刘羡等人入住的,是一座猎人临时用来歇脚的木屋,木屋简陋,但好歹还有取暖的火盆,刘羡便是在这里与故旧们议事的。
议事的时间是在傍晚,他们从山中逛了一圈下来,掏了两窝兔子,又射杀了两只狐狸。回到木屋内,就一面剥皮烤肉,一面议论当下的时事。
刘羡先是问吕松道:“新平郡的张府君,如今还好吗?”上次与李含相见时,并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如今见到了自己人,刘羡当然想知道的清楚些。
泥阳与新平隔得近,吕松自然知道详情,他说:“张府君啊,这两年他不被重用,对河间王很是失望,已经屡次有弃官请辞的念头,只是每次把辞呈递上去,就被河间王给否了。”
刘羡闻言失笑,这确实是他熟悉的张景武,热血的同时,又有些迂腐。放在旁人,与主君不合,直接就挂印辞官,不声不响地归隐去了。但他居然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上表辞呈,等待上司批准,不然就不离开。大概也只有他才干得出来。
李矩听了,也在一旁赞同道:“我理解景武兄的心情,唉,这两年,国家处在危急时刻,时时都在瓦解边缘,河间王居然助纣为虐,先站在后党一边,又站在赵王一边,此时又有割据争权之意,如此不顾大局,怎能不让人心寒呢?”
虽说沉稳了不少,但李矩的政治观念却并未改变。他一向主张大局为重,士人王公们既然享受了朝廷的优待,便有责任谋求天下人的福祉,在利益上做出些许妥协,更是无可厚非的。
但旁边的贺干临听了,却有不同意见,他道:“李将军说得很好,可依我看啊,这位河间王,还是很有手腕的嘛!至少这两年,他租未多收,也不重徭役,除了抽点商税外,开垦田地,招纳流民,安抚边境,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不少。也就是最近在征兵,不然,大家都要说,要超过太康年间了。”
孙熹却冷笑道:“这是战乱未起,装模作样呢,真要等到两边打起来,每年供应前线的粮草,就不知道要压垮多少人。”
这句话无从让人反驳,众人都有些沉默。
刘羡倒是不同意这句话,因为张方已经和他说过相应的打算。按照张方见人吃人的想法,说不定还真没什么后勤补给的压力,但这种真相说出来,恐怕比交税更让人恐惧。
但恐惧会促生动力,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了。
刘羡扫视了一眼自己的这些故旧,饮了一口茶汤,徐徐道:“你们说的都只是小处,眼界要看到更大的地方。”
“哦?兄长有何想法?”李矩问道。
刘羡放下手中的杯盏,正襟危坐道:
“我们要看到,司马氏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无药可救了。上面的宗王不能亲爱互助,下面的士人喜好煽风点火,官僚间贪墨成行,对民草菅人命,社稷虽尚未彻底摧垮,但也朝不保夕。四海沸腾,群雄逐鹿,恐怕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了。”
这是众人心中都有的预感,只是大多不愿意这么去想,因为在这种末日未来中,人没法期望自己拥有怎样的未来。可在刘羡点破之后,他们又没法不认同这一点,因为这一切的预兆都非常明显,无从躲避了。
“那兄长叫我们过来,是来做什么呢?”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一起,他们都知道,刘羡召集众人,一定是有推心置腹的话要说,实际上等待至今,他们大概也能猜到刘羡要说什么。但猜到,和亲耳听到,到底是两回事。
刘羡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郑重道:
“我不敢隐瞒大家,我自负是昭烈之后,一直有重振汉室,济民水火的志向。但自知道路艰难,晋武又到底留我家数十条性命,算是有恩,早年若背晋起事,或许有负道义,为世人所诟。”
“但如今我已力辅晋室十余载,历辅三王,自问对晋室已经尽心竭力,内外无愧。可赤县却每况愈下,令人叹惋。再这样下去,又能得到什么呢?可见是上苍不济晋室。因此,从今日开始,我要做起事的打算,重振汉室,抚化万民。还望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说罢,他将手掌握紧拳头,对着众人一鞠躬,继而等着众人的表态。
最先表态的是吕松,他兴高采烈地道:“我早就知道,像刘府君这样的英雄,怎么会屈居人下呢?族中早就做好了准备,要助您成就大业呢!”
他都这般说了,其余众人更是刘羡的死忠,对于晋室本无好感,怎么会不同意呢?都纷纷表示愿意效忠。
在场惟一值得让刘羡关注的,其实是李矩的看法。
李矩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低头陷入沉思,似乎是在追忆过往。少顷,他反问刘羡道:“以兄长的智谋,想要谋取一片天地,确实不是难事。可以兄长的身份,很难在洛阳带走家人吧,若是带不走家小,你打算怎么办?”
这与刘羡的话语全无联系,但刘羡明白,这位义弟是想借此看自己的情义,他笑了笑,淡然道:“世回,我会宽待司马氏的后人,以此为条件,换回我家人平安。”
这言语中自有一股堂皇大气,终于折服了李矩,他拱手笑言道:“看来兄长已经是十拿九稳了,我愿做兄长马前卒,为兄长披荆斩棘!”
听到李矩应允,刘羡可谓大喜。这正是他此来河东的最大目的,若不能令李矩归心,其余安排都无从说起。但有了李矩帮助,他就有了至少六成把握。
如今到了正式详述计划的时候了。
“好!好!”刘羡一把拉住李矩的手,用两只手紧紧握住,他说:“世回,我要你去当这个河东太守,如何?”
“河东太守?”李矩吃了一惊,他有些不敢置信,“兄长,这个职位的任免,恐怕不是你能左右的吧?”
这并非是李矩不相信刘羡的能力,若是寻常地方的太守,或许刘羡还可以走关系安排,但河东太守这个位置,就过于瞩目,常常有多方势力角力,很难由个人来掌控。
须知在两汉时,禁军历来有三河骑士的别称。三河指的正是河南、河内、河东三郡,意思是这三郡物阜民丰,是京畿的兵源所在。而河东郡地处关西,武风更为昌盛。司马懿便是重用了许多河东人才,才完成了对曹魏的颠覆。如闻喜裴氏、安邑卫氏,都是河东大族。这样一个地方,想要由李矩这样一个地方寒门来担任太守,实在是太过扎眼了。
刘羡却解释道:“世回,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是非常时期,以往的许多规矩,现在都不适用了。一旦河间王与齐王开战,主战场肯定是在弘农与河南,但河东也将成为前线。”
他用一根树枝,在屋内的泥土上划了两道线,指着下面一道线道:“齐王兵多,河间王将猛,在弘农这般众山环绕的狭窄地形进行对峙,一时间必难以决出胜负。”
刘羡随即又指到上面一道线道:“如此一来,河东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无论是河间王从河东分派一军,绕道河北袭击京畿,还是齐王从河东分兵,渡河进攻长安,都足以改变战局。”
“但不得不说,河东到底与洛阳交流不便,与关中却仅有一河之隔。征西军司若要争河东,不过数日可到,而齐王却要月余。因此,若齐王要在河东任命一个新太守,便有孤悬关西,为河间王攻灭的风险。”
“若他理智的话,便不会让自己的部属去冒这个风险,更倾向于宁愿守住轵关、天井关等关口,就在关口处对立消耗。”
“但我若推举世回你担任河东太守,就没有这种担忧了。你是一个身家清白的寒士,在平定郝散之乱、齐万年之乱时,你立过大功。而且最难得的是,之后你功成身退,不恋栈权位,更是显得高风亮节,这便能让齐王放心。只要你能顶在这里,态度向着朝廷,不听从河间王的命令,令河东不动刀兵,便是大功一件。”
“怎么样,世回。你有信心胜任这个位置吗?”
李矩闻言,终于明白过来,这算是刘羡的一次赌博。若是李矩能在河东郡站稳脚跟,撑到河间王战败,那刘羡便有了一块真正可以信任的立足之地,兴兵之基,以此来争夺天下。但若是李矩不能成功,那刘羡下一次起兵的机会,就不知要等待到何时了。
李矩深感肩上的责任重大,但也知晓,这正是刘羡信任自己,方才如此委以重任。他不禁有些犹豫,问道:
“兄长,以我一人之力,恐怕很难做到吧。”
刘羡笑了,他用手指过身边的这些人道:“当然不是你一人。世回,他们都会帮助你。”
而后又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递给李矩后,郑重道:“这是我在关中的所有人脉,里面不只有我在河东的这些故国老人,还有我在征西军司中的一些朋友,夏阳县、北地郡的旧部,你都可以利用。”
“从今日开始,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谁若是不听命于你,你可以传信于我,我来帮你解决。”
“但这里面最主要的问题,还是要靠你自己。世回,河间王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你需要冒受河间王针对的风险,可能是政治污蔑,可能是派人暗杀,也可能是大军压境。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挺在这里,你能做到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李矩深吸了一口气,他郑重地从随身携带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当众说道:
“皇天后土有所共鉴,我李矩在此立誓,若我有负兄长重托,下场必如此箭!”
说罢,他双手用力一折,箭矢“啪”的一声折断,在场所有人都不禁动容。
既然李矩应允下来,剩下的安排就非常好办了。刘羡对剩余的人一一吩咐道:
“孙兄,我打算推举你做东垣县令,只要世回能担任河东太守,轵关道路就至关重要,你要作为世回的外援,在东垣经营。我要你开辟东垣的商路,顺带为我与世回做联系。”
“季达(薛兴),如今我做了司隶校尉,你可以来京畿做买卖,有我做主,没有人敢为难你。如今战马紧俏,你不要再卖,就囤在河东,我给你走关系,等东垣的商路打通后,你就在关中卖盐!得来的财货,你一半用来扩大经营,一半用来帮世回打通长安的关节!”
“你再替我转告薛叔公,还有河东的其余诸位叔公,我不需要他们做太多,但是要囤积粮食,修建坞堡。确保真爆发大战,河东要真能守得住。”
“贺干兄,你帮我转告雉奴(安),让他尽可能维持和拓跋鲜卑的关系,不要吝惜钱财,必要时,我说不得要从他们手中借一支奇兵。”
“吕松,你回去和渠阳商议,看有秦凉有哪些部族为河间王所用,尽可能游说他们,声称河间王难以成功,让他们保持中立,不要参与东西之争……”
“……”
对于立足河东的布置,刘羡已经构思了两月有余。此时他将其一条条,一项项地讲解出来,越说越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虽说现在还没有到起事的时机,可这么说的时候,刘羡就好像自己已经见到了成功的那一日一般。说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后,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刘羡只觉时间飞逝,一晃就结束了,心中尤有一股意犹未尽,好似一滴露水滴落在大海里。
众人也多为刘羡的设想心悦诚服,他虽然口中说着河东立足困难,但若是真能按照他的设想去做,其实大部分风险已然被规避。唯一要担心的,反倒是他自己的安全。
李矩道:“兄长,你自己打算如何安排?不在这边多留一段时日吗?”
刘羡微微摇首,说道:“不了,我名义上还在行县,河南的汴颖渠,我也还未修完,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我还要回河南,找一个良机,名正言顺地获得兵权。否则,贸然起事,河东地处东西枢纽,没有朝廷的许可,必为东西群起攻之,这是不可能成事的。”
“因此,最好的机会,大概就是等到东西大战,双方精疲力竭之后。在此之前,我会在河南继续积蓄民望与人脉。把尽可能多的人,争取到我们这一边。”
刘羡再度用目光扫视过李矩众人,郑重说道:“关中的大事,就只有交给诸君了。下一次我们再在河东相见时,大概就是起事的时候了,请诸位多多珍重。”
众人也齐道珍重,他们想象着未来成功的场景,心中似有雷鸣,又似在沸腾。
第384章 齐王窘境
太安元年的二月,年关过去后,气温明显回暖,积雪消融,黄河解冻,马上就要进入百花争艳、暗香浮动的仲春时节。洛阳城的大司马府邸内,独揽朝政的齐王司马,烦躁地翻阅着眼前三省的回文,在他面前,大司马府的诸位幕僚正并排而坐。
此时距离义军勤王进京,差不多已有八个月时间。由三王辅政,变为齐王独揽朝政,也差不多过了半年,可这半年来,大司马府的行政并不顺利,或者可以说,遇挫颇多。
司马想办的事情有很多,虽然口中说,他想恢复太康年间的治世,但实际上,他的梦想更大。他自负是齐献王司马攸的嫡子,想继承先父的遗志,去除国内的种种弊病,彻底将朝政扭转。因此,在永宁元年的大朝会时,他令幕僚们当众献策,以表现自己的宏伟蓝图。
可现实却是,他很多政策尚未展开,便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攻讦和挫败。
为了改革财政,他试图在朝廷内裁撤一批冗官,令尚书省拟定一份名单。结果尚书省审查以后,递交上来一份宗室王公为主的清流名单,这令司马颇为犹豫。又不知是什么原故,决议还没有下,此事就已在外面传得路人皆知。名单上的许多宗室得知消息,都上门说情,令他难以应付,最后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司马又想提高理政效率,他近来试图推崇考绩论,打算取消朝中的一些旧俗,整顿一些朝堂中的浮华风气。若是有官员占据高品,平日里却尸位素餐,毫无成绩,司马就打算调低这些人的品状,而擢用那些出身较低,但也更务实的人才。
考绩的法令推出后,司马确实是费了心思,令府中的几位掾属从事去各府巡查,整顿京畿各府的风气,颇有一番成果。但这一举措,却未能给大司马府带来美誉,反而招来了许多厌恶。推行差不多一月,就有殿中御史桓豹上表,他未经大司马府,公开向天子弹劾大司马府处事不公。
说来问题倒也不大,无非是司马的掾属在考绩时,对于那些主动讨好行贿的公卿网开一面,对于没关系的寒士反倒格外苛刻,这是人之常情。但事情就是这样,不捅出来的时候,大家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但有人上表,那事态就大不一样了,众人纷纷议论说,大司马是在以权谋私,排除异己。
这极大地损害了司马的颜面令他大为恼怒。得知消息后,他当即以桓豹涉嫌参与东莱王谋反一事为由,将桓豹抓捕下狱,严刑拷打了一番后再放出来。等众人再见桓豹时,此人已经手脚尽断,皮焦肉烂,哪怕勉强养好伤,身体也算是残废了。
但如此一来,大司马府的新政饱受质疑,考绩一事自然就推行不下去了。
当然,最令他感到棘手的,还是最先发生的司马蕤谋反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