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马?李盛心中一动。京畿内玩马的王公并不少见,比如王济斗富时,就曾在洛阳城外造骑射场,用铜钱辅地,为时人称之为“金埒”。可如王济和石崇这般巨富,马厩内也不过养百来匹好马。司马蕤要竟然买了上千匹,他想要干什么?
这还没完,但听这位亭长继续道:“也不止是马,我们殿下最近好像还从河北拉来了许多铁石,又把周遭的一些铁匠全请过去了,整日在府院里叮叮咚咚的,也不知道要造些什么去卖,周围的人听了,晚上都难得睡着呢!”
李盛又是一惊,他心中隐隐约约生出一个念头,又有些不敢置信。他稍加思忖,又追问道:“你们乡亭里,最近有没有来什么一些外人?”
“哈哈,客人您不就是外人?”亭长又玩笑了一阵,过后他皱着眉头道:“不过你别说,最近还真有这么回事。东莱国的贵人们来向殿下运粮,为了彰显威风,把东莱国内的私军都带来了,三千人浩浩荡荡地入县,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呢!”
“三千人?!”听到这里,李盛已是酒意全无,他连忙放下酒杯,说道:“这可是一件大事啊!”
亭长却不以为然地说道:“什么大事,也是成都王殿下刚走不久,前段时间,哪里不是勤王的兵卒?这不是很正常吗?”
但李盛却已无心听下去了。他随口聊了几句后,怀着心事入睡。次日一早,便火速返回司隶府,然后从上谷营里挑了几个身手好的人,再跑到河南县,等着天黑了,摸着夜色去窥探东莱王别院内的详情。
结果不出李盛所料,这座别院可谓是守备森严,夜里竟然有近千名卫士在院外巡回把守,不让旁人靠近。可惜,这些人到底没有真正打过仗,在这座占地千亩的大院内,还是留有许多疏漏,瞒不过久经沙场的上谷营老卒。他们很轻松地就躲过巡卫,从院墙上往内探看。
他们赫然发现:院内正有上百名铁匠通宵劳作,他们赤膊着上身,正热火朝天地敲制兵器甲胄,周遭的火炉透出一股刺鼻的铁锈味,令人头脑发胀发昏。
至此,东莱王的意图已经很明了了。李盛得到详情后,立刻返回洛阳,将所见所闻整理成册,通报给刘羡,并做出自己的判断道:
“主公,应该错不了了,这位东莱王殿下,应该正在准备谋反起事!”
面对如此详尽的情报,刘羡却表现得有些不可置信,反复翻看了几遍李盛递上的文表后,他实在难掩心中的疑惑,不禁向李盛发问道:
“东莱王这是疯了?!他手下只不过有三千人,竟敢对坐拥四十万兵力的大司马造反?!”
第375章 匪夷所思的谋反
这么多年下来,关于谋反和政变,刘羡也算是见识过不少了。但不得不说,这件破获的东莱王谋反案,是他人生中所遇到过的,最匪夷所思的谋反案。
原因无他,只因为两者的实力太悬殊了,完全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希望。
随着勤王日久,士兵归镇,眼下的洛阳,当然不复有齐王的四十万大军了:
新野王司马歆已领着荆州兵南下襄阳,重建征南军司;部份兖州、豫州兵马,即将随范阳王司马回到许昌;大概在下个月,东安王司马繇将领青州军、徐州军出镇下邳。再加上李含率众返回关中,常山军与并州军回乡,还有其余林林总总被遣散的一些士兵军卒,大概到十月份左右,镇守洛阳的军队规模,就会恢复到十万左右。
可这绝非东莱王司马蕤所能撼动的。
齐王司马首倡义旗,虽然在战场上没有立下最大的功绩,但能动员如此之多的州郡兵士,已足以说明他的政治能量。而且入洛以后,他虽有揽权嫌疑,但处事理政都讲究原则,尽量顾全大局,也建立起了一定的政治声望;加上如今的三省与禁军中多有他的心腹与亲信,政局已经基本在他的掌控之下。
反观司马蕤,他虽是齐献王司马攸的长子,司马的长兄,可他素无人望。前些年和后党混在一起,随着后党的倒台,就已经失去了晋身的资格。司马伦上台后,也对他严加提防,致使他不过挂个散骑常侍的职位。
散骑常侍这个职位,只有建言权,得到重用时就是要职,得不到重用就是闲职。而东莱王手下不过只有三千私军,想要和洛阳的十万禁军火并,更是毫无获胜的可能。
当年司马懿死士三千就敢政变,是因为他历经三朝,功高盖世。军中遍地是他的旧部,朝堂上下是他的老友,加上素来又有声望,才能诓骗曹爽成功,夺得大权,可如此仍不敢篡位。
如司马伦夺权,哪怕有清除后党之功,获得了多位宗王的支持。就因为立功时间日短,军中缺少拥趸,结果搞得篡位后关东尽反。
相比之下,司马蕤要什么没有什么。他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能利用自己司马兄长的身份,可能私下里设计诱杀了司马,这确实不是无稽之谈。可问题在于,杀人之后怎么办?
一个兄弟相残、没有任何政治声望的宗室,在起事之后,指望谁来支持他?谁敢相信他?若是就这么杀了司马,恐怕都不用等到第二天,当天就会被齐王党羽清算。
所以刘羡的第一反应是荒诞,他向李盛再三问道:“这会不会是弄错了?东莱王毕竟是齐王的兄弟,若是弄错了,后果是我不能承担的。”
李盛也颇感无奈,他只能道:“主公,我也不敢置信,可事实如此。东莱王在别院私造兵甲,已然违法。暗地里调兵,又囤积粮食,广购马匹,除了造反起事后,哪还有其余可能?”
刘羡对此也只能保持同意,事到如今,他已经见识过太多的聪明人,也见识过太多的蠢人,对于人世的参差他也多少有些了解,有时候世上的蠢货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拿着一柄剑,就自以为能横扫天下。可是这位东莱王殿下,即使放在史书上,也显得有些出类拔萃了。
稍作思忖一阵后,刘羡又对李盛道:“宾硕,你把东莱王给我盯紧了,先不要打草惊蛇。哪怕是这样蠢的主意,蠢人自己是想不出来的。你先顺藤摸瓜,看看东莱王最近和多少人有来往,尤其是在禁军中任职的,给我重点盯察,然后列一份名单给我。”
这样的大案,必须慎之又慎,最好一开始就把所有的疑点都解释清楚,将相关人员尽数捉拿归案。不然的话,若是抓捕不明,致使有余党残留,无疑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隐患。
李盛明白刘羡的顾虑,当即说道:“主公放心,我三日之内就给你办妥。”
他离开司隶府,再去与那些盯梢东莱王府的将士联络。经过梳理与验证后发现,近来确实有一些人与司马蕤往来密切.
除去部分和司马蕤做生意的商人外,其中有几人正是禁军官员。他们分别是前左卫将军、现屯骑校尉王舆,以及陈允、刘营、王信三位殿中中郎,基本都是前赵逆党羽。只不过因为偃师之战后,这些人擒获孙秀反正,因此未被司马追责。
当这份名单上报给刘羡后,他反而狐疑更甚,觉得事情更加蹊跷了:“几个被贬职的赵逆旧党,好不容易从齐王手里讨回一条性命,还没安生两个月,就忙不迭地想要造反?他们的脑袋是被灌水了,还是喝迷魂汤了?”
想到这里,刘羡顿生出一种预感,他指示李盛道:“他们背后还有主使!继续查!肯定还有大鱼!”
他本想令李盛继续监视王舆等人,李盛却表示力所难及:“主公,王舆他们都是禁军军官,多半时间身处宫禁,身边接触往来的也都是禁军军官,仅是监视的话,恐怕无从查起啊!”
“接下来想要更进一步,恐怕只有先把这些人抓捕归案,然后再拷问真相。”
刘羡心想,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他闭目片刻,吩咐道:
“你说得对,但这件事到底是晋室宗亲间的事情,不能由我们做决定。你最好能想办法,从王府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一个人证,然后我带给长沙王和齐王,交给他们去做。”
从王府内弄个人证出来,这听起来是一件难事,但在当夜,李盛便抓了一个人证回来。
原来,此人是王府的一个苍头,平日里喜欢寻花问柳,李盛已经盯他一段时间了。今日他恰好独自到西市嫖娼,李盛当即带人将其抓获,趁夜带入到司隶府诏狱,仅仅是恐吓了一番,还未加拷问。这苍头便吓得浑身发颤,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晓的倒个精光:
司马蕤确实与王舆等人谋求造反,但正如刘羡所料,还有其余人暗中参与。这苍头说,在六月中旬,曾经有两名头戴斗笠、身披黑袍的人半夜来访,与司马蕤相谈甚久。此事殊为古怪,又瞒着众人,他身为看门的苍头,因此印象深刻。
得到招供的笔录之后,刘羡一刻也不敢耽搁,当即就去通知对门的司马。司马已睡下一阵,被人忽然半夜叫起来,还带着点恼怒的起床气,结果听到有人谋反,顿时一个激灵,他拿着刀披上袍服,去大堂接见刘羡,确认道:“此事千真万确吗?”
刘羡将笔录递过去,道:“殿下若不信,我把人证也带来了,可以亲自询问。”
司马细细翻看了一遍后,整个人都清醒下来了,他将笔录放下,说道:“既然是你办的事,我相信你,我们现在就去见大司马!”
如果说司马的表现还算平静,那作为当事人的司马,情绪就难掩激动了。
刘羡一开始见到齐王时,他还强装镇定。但在看到笔录,翻阅了两遍后,整个人呼吸都乱了,想伸手要喝杯凉茶,结果刚拿起杯盏,转眼就失手摔在地上,肉眼可见的精神萎靡。
等到人证进来,司马连问话的心气都没有了。刘羡只好叫苍头把在诏狱里的口供又复述了一遍,然后又叫他出去,问司马道:“大司马,关于这件事,您打算怎么办?”
司马先是喃喃自语道:“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而后突然抬高音量,半发泄式地扔下口供,大怒道:
“说啊!我的长兄要杀我!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刘羡知道他心中有气,便沉默不语。毕竟,不管司马蕤为人如何,他到底是司马的兄长,兄长密谋杀身为摄政大臣的亲弟弟,这传出去,便是齐王家的一大丑闻。世人会说:大司马连亲兄弟都不能团结,又怎么能治理天下呢?这将在政治上对齐王党带来巨大的冲击。
如今司马刚执政不过一个多月,一切才刚刚开始,就遇到了这样一个难题,怎能叫他维持平静呢?
司马瘫倒在席位上,往屋顶看了片刻,好半天才缓过了劲,起身说:“看来,我只能向皇帝与皇后禀告此事了。”
于是一行人又急匆匆往皇宫中赶,此时已经是寅时,原本黯淡的夜空呈现出蓝紫色。宫卫们见两位辅政亲王带着数百名宿卫军士,杀气腾腾地赶进来,一时间紧张莫名,险些以为大司马要废黜天子。
等到天子与皇后打扮周全,出来面见众人时,司马当即嚎啕大哭起来。好半天停住了哭声,便握着皇帝的手,一面抽泣一面叙述事情的原委,然后道:“陛下,家门不幸,我真不知犯了何等罪过,竟然惹得大兄如此仇恨!如今我大兄将要杀我,我该如何是好啊!”
皇帝显然是没听明白,他瞪大了眼睛,懵懂道:“你大兄要杀你?为什么?莫非是我害的?”
这话说得众人哑然,全然没法往下接,还是皇后反应快,在一旁解围道:
“大司马莫忧,公道自在人心。大司马自入洛以来,勤勤恳恳,夙兴夜寐,朝堂公卿都看在眼里,递上来的文表,议论时事时,无不称赞大司马的忠荩。哪怕妾身深居宫中,亦有耳闻。”
“自古以来,家事最难说清。哪怕是圣君如虞舜,亦有象傲之忧惧,忠孝如比干,亦不能得商纣之亲爱。大司马对于兄弟,已经仁至义尽。他既然做下大恶,就该义不容情,按照国法来办!”
献容这一番话说得甚是得体,先是夸赞齐王,将齐王比作虞舜、比干,表明天家的态度,又声称要用国法来处置司马蕤,悄然承担了诛杀东莱王的责任,以宽解司马的负担。
在场的众人听了,都不禁心生欣赏,哪怕是刘羡,也暗中感慨:这位少女皇后的官话真是得体,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滴水不漏,只要稍加修饰,就可以发出诏书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中书令司马越赶来后,立刻以少女皇后的言语为底本,改出一封诏书来,盖了天子印玺后,司马仍旧抹着眼泪,将诏书递给刘羡道:“怀冲,你去把相关人员都抓捕归案,如有人抵抗,可格杀勿论。但切记,千万要留我兄长一条性命。”
刘羡得了诏令,马不停蹄地开始布置抓捕,他叫来河南尹王衍与城门校尉王瑚。令王瑚封锁洛阳城门,延长宵禁的时间,在没得到他的命令前,谁也不允许放出城门。具体的抓捕则兵分两路,王衍带河南郡卒去抓捕王舆、陈允等从党。他自己亲点八百洛阳县卒,去东莱王府抓捕主犯。
点齐人马后,快要卯时,天色大亮,大部分市民都醒了,只不过还在屋内梳洗炊饭,尚未上街。刘羡等人的马蹄声从铜驼街上驰过,在安静的清晨格外响亮,引起不少人探头观看。
因此,当刘羡率众赶到东莱王府时,东莱王府的侍卫们已感大事不妙,提前把门封锁住,看人过来,就在墙内往外胡乱射箭。
但这哪里拦得住刘羡?他先令部下将府内各门都严加看管,同时自武库调来了五十把弩机。当场把正门凿开,大门一倒,弩机瞬间放箭,门前的人就被射成了刺猬。
诸葛延带着全副武装的甲士从门内往里闯,高举斫刀,有人拦在身前就砍。那些从东莱调来的私军,根本阻挡不住,仅仅死了四五人就一哄而散,只剩下寥寥几个死忠之士还守在大堂前。甲士们紧接着一涌而前,因为齐王说要留兄长一命,所以他们没有直接冲进堂内,而是呈半月状围在门口不进。
刘羡走到门前,对这些死士道:“我是司隶校尉刘羡!你们应当明白,东莱王犯的是谋反大罪,按法律,已罪无可赦。但齐王殿下已经说了,再怎么样,东莱王也是他的兄长,会留他一命。你们若是负隅顽抗,他可就横死当场了。”
这些死士果然犹豫,刘羡连忙令人把他们拉到一边,然后县卒涌入堂内,没过多久,面色苍白的东莱王就给架了出来,用牛车一载,径直关到司隶府诏狱去了。
等他把这一切办完,又是一个时辰过去,恰逢王衍派人回来,对刘羡禀告抓捕王舆等东莱王同谋的情况,结果同样非常顺利:事发突然,王舆这些从党毫无准备,为王衍当场抓获,包括涉事人员的三族在内,约有三百余人直接关进了河南诏狱。
事情走到这一步,按理来说,一切发展都非常顺利。接下来,刘羡只需要提审王舆等人,相互查证,就有极大的可能破案,进一步探知这件大案中还有哪些同党。
结果在被捕的当日,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王舆、陈允等谋逆主谋,竟然在河南诏狱内集体自杀,无一活命。
此事令所有知情人不寒而栗,稍有政治常识的人,便能从空气中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湿冷味道,这是阴谋的味道。
第376章 幕后疑云
随着东莱王谋反案事发半月,七月俨然走入尾声,秋老虎也显出疲态。天空晴朗时,灿烂的日光不再有一种灼人的痛感,恼人的湿气也渐渐不知所踪,干爽的秋风呼啸而来,让人联想到天地寥廓,心胸也为之开阔。
这本该是一年中最惬意的日子,只是对于身处洛阳朝堂的官员们来说,他们却无法体会到这一重心情了。
司隶府内,刘羡端坐在大堂的主席上,手里正拿着两份文稿,相互进行比对。脸上的神情高密如云,看不出情绪。而两侧的坐席上,分别坐着李盛、陆云、郗鉴、傅畅等司隶府幕僚,他们相互议论,但都没有露出喜色。这便在府内形成了一种压抑的氛围,令中间跪着的几名河南府狱卒心生畏惧。
半晌,刘羡才开口问道:“看你们的口供,意思是,王舆这些人的自杀,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挑唆,只是单纯地因为他们狡滑,事前将金块藏到发髻里,才没有发现。结果竟至于吞金而死,是这样吗?”
地上的狱卒们低着头,慌张地回答道:“回禀府君,我们也不想相信此事,可事实确实如此啊!”
刘羡此时的心情,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这次破获的东莱王谋反案,真称得上是虎头蛇尾。虽说刘羡是无心插柳,本以为司马蕤私下里犯了什么命案,想为民请命一次,结果发展离奇,竟破获了齐王司马主政以来的第一桩谋反大案。这当然是一件无可置疑的大功劳,相当于司马欠了刘羡一份大人情。
可谁也没有想到,在抓获司马蕤以后,这件大案竟然没有后续了。
当夜,王舆这些被抓获的谋逆主谋,竟然像约好了般,同时在河南诏狱内吞金自杀。对其家属进行审讯,却又无一例外,都对谋逆大案一无所知。
而根据事先抓住的东莱王府的那个苍头的说法,司马蕤谋反,应该不只有这些人参与,还有其余人密谋。可王舆等人一死,这些线索便都断了,只剩下东莱王司马蕤一人可问。
结果没有意外,东莱王司马蕤只坚持一个说法,即从来就只有这些人参与谋反。
他之所以谋反,是因为心怀怨愤。司马起事后,孙秀猜忌司马蕤,一度将其抓入诏狱。死里逃生后,司马蕤自以为兄弟欠了他人情,便向司马索要开府权,可司马竟以他无功为由拒绝,这令司马蕤难以释怀,便勾结王舆等人谋反。
他们的计划是,先借兄弟酒宴为机,趁机挟持司马。然后带兵入宫求见天子,上表弹劾司马专权。将其废黜后,他将功成身退,让天子亲政。
这个计划漏洞百出,刘羡拿到供状时,简直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
司马平日出行就带着近千名侍卫,身边还有几名从不离身的大力士,想要借酒宴挟持他,简直难如登天。即使他成功,宫内又全是司马的党羽,足足有上万人,东莱王凭什么能够直接面见天子?所谓废黜齐王后的处置更是笑话,让当今天子亲政?有人会信吗?
原本刘羡想,可能确实是因为司马蕤是个蠢货,可现在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件案子绝不会这么简单,必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光王舆等人能不约而同地在发中藏金自杀一件事,就相当的难以理喻。自杀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情,非有大勇不能为之,一个人哪怕是造反,也不会事先就准备自杀。可这次事发得如此突然,他们怎么就能都藏有自杀用的碎金呢?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让这些人有了准备;另一种可能则更可怕些,有人有能力影响诏狱,直接在诏狱内指使这些人自杀。
这两种可能皆让人毛骨悚然。再联想起那个苍头所说的黑衣客,这说明洛阳中正流淌有一股反对齐王的潜流,他们能动用的政治能量绝对不小,而且政治野心也极大。
大司马府显然也考虑到这点,因此,即使王舆等三族已被尽数夷灭,案件明面上已经告一段落,但司马仍指示刘羡向下追查。刘羡这段时间开始清查河南府诏狱,审问相关狱卒,结果竟然还是一无所获。
刘羡也有些无奈了,他挥手令狱卒们退下,然后对幕僚们说道:“你们对此有什么看法,说说看吧。”
刘琨身为司隶府的二把手,当然第一个表达意见,他摇了摇扇子,皱眉道:“怀冲,这里面的水很深,我们还是不要参与了吧?”
刘羡头也不抬地道:“越石,我当然知道这里面的水很深,可问题就在这,我虽不是齐王一党,可这群人如此无法无天,必然不会就此歇息。我们是司隶府,洛阳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不能置身事外,万一哪天闹到我们头上,又怎么吃得消呢?”
这可谓是刘羡亲身经历过的血的教训。在洛阳,最高权力之间的斗争,是不可能有人幸免于难的。当时他为司马马前卒,就是一心只想着打击后党,而忽略了其余诸王的动向,结果为孙秀算计,致使太子党满盘皆输。这一次,他可不愿再重蹈覆辙。
刘琨理解他的想法,但还是无奈地摊手道:“你说得不错,可问题在于,现在线索全断了,我们无从查起啊!”
“其实也不需要查。”傅畅笼着袖子,在一旁插话道:“明公,如果是要办成铁案,我们确实很难办,因为根本找不到证据找到了也还会得罪人。可如果是单纯地提防小人,不需要查也能提防。”
这话顿时引起了众人的兴趣,刘羡笑问道:“哦?世道有何高见?”
傅畅从袖中伸出手,坐正道:“明公是当局者迷了,谁是主谋,其实不难推测,我们只需要想一想,若是东莱王真起事了,并且成功杀了齐王殿下,谁会得利呢?”
此言一出,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司马蕤应该只是对方推出的一枚棋子,现在应该是壮士断腕,将其舍弃了,但无论是谁在布局,总是有所图谋,从利益得失上来看,将对手圈定在一个较小的范围内,还是不算难的。
陆云接过话,分析道:“就目前的形势看,齐王殿下若是遇害,最能得利的,恐怕会是成都王殿下吧。”
司马颖放弃辅政之权,主动从洛阳撤兵,以奉母为由返回邺城,可谓赚足了名声。若是司马为人所杀,需要新的宗亲前来摄政,朝廷公推的第一人选,必然会是成都王司马颖。以此来看,确实是司马颖的嫌疑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