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孢子彻底清除之前,负压区的门窗全部锁死,任何人都不能进出。
闻讯赶来的徐毅出现在负压区外,隔着玻璃看着平静到极点的周济民,满肚皮的牢骚抱怨却一字都说不出来。
他拿起通讯设备,无奈地说:“老周,你这是何苦呢?”
“没什么,我就是不甘心”周济民微微一笑,“我没那么大脸让别人吸孢子,所以只能自己来了。
徐毅重重一叹:“你这是何苦?”
“没事,我觉得没问题。”
“你觉得有什么用?”徐毅气得牙根都痒痒,“你让我怎么和上面交待?”
“我自己交待。”周济民王八吃秤砣,半点不听劝。
负压区内的孢子终于过滤完毕,隔离门上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徐毅立刻大喊:“快快快,把人带出来,马上用阻断剂!”
人类对幻肺菌的研究并不是没有成功,阻断剂就是一项非常有用发明。
这东西是一种气雾剂,吸入后可以在肺内形成保护层,阻止孢子在肺内扎根生长,从而达到阻断感染的目的。
乍一看,这东西虽然不是疫苗,但能起到阻断传染的作用,已经和疫苗差不太远。
可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阻断剂必须27度恒温保存,一旦脱离保存温度,很快就会失效。
其次,这东西的价格不是一般的贵,普通人根本用不起。
最后,阻断剂吸入后只能维持半个小时左右,必须及时吸入才能继续起作用。
然而周济民直接把舱门锁死,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负压区:“老徐,心意我领了,阻断剂就算了。”
徐毅差点没气死:“姓周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周济民语气平静,“做我该做的事而已,实验必须有结果。”
“那也用不着吸入孢子,快开门,时间还来得及!”
周济民笑了:“要是我现在开门,不止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泡了汤,肯定还会有人认为我就是故意作秀……老徐,让我任性一回吧,不管最终是什么结果,我都能给自己一个交待。”
“周济民!”徐毅是真急了,“你对自己有交待了,谁给我交待,谁给上面交待?你想坑死我吗?”
“抱歉!”周济民真诚地致以歉意。
徐毅说得嗓子也干了,声音也哑了,可周济民就是油盐不进,始终不肯开门。
徐毅知道,自己劝不动周济民,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开门吧,时间已经过了。”
周济民看一眼时间,摇头:“还早呢,再等一会儿!”
徐毅险些喷出一口老血,心说你这个时候严谨个什么劲儿?
有心破门而入,可周济民每隔一会儿就重新打开孢子罐一次,完全不给徐毅机会。
就这样僵持了一个多小时,徐毅终于死心了。
周济民离开负压舱后,立刻把自己送进隔离病房,
第315章
夜已深,徐毅却不敢有半点耽搁,安排好后续事宜后立刻联系东州号,详细汇报周济民的情况。
东州号是在米舰队的旗舰,使馆只是借用舰上的部分舱室。
航妈更适合做旗舰,但这里是米洲,由于各方面的因素掣肘,东大的航妈留在了二级转运线,指挥舰队封锁米洲。
汇报刚进行一半,舱门忽然被敲响,汇报不得不中止。
徐毅暗叫不好,立刻打开舱门:“出什么事了?”
通讯舱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没有特殊情况,谁会在这个时候跑来打断汇报?
门外的陆维一脸沉重:“舰长,又有几个人吸入孢子。”
“什么?”徐毅眼前一黑,感觉天都塌了,“到底几个人?”
“五个,都是完成移植的普通人!”
徐毅差点咬碎后槽牙:“他们哪来的孢子?”
“其中有个研究员,周教授出舱的时候,趁乱混入负压舱。”
徐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人在哪里?”
“都隔离了。”
徐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马上把参与实验的人员全部集中看管,记住了,一个都不能少!”
“是!”陆维立刻答应,可实际上,他已经提前做了安排。
“还有,封闭负压区,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
“去吧,等我的消息!”徐毅退入通讯舱,使劲揉揉扭成肉疙瘩的眉心,重新回到摄像头前,“刚刚又有几个人主动吸入孢子,我个人认为这个问题必须尽快妥善解决……”
仅仅几分钟后,中止汇报的徐毅离开通讯舱。
这个时候,欧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可他忽然被广播的声音惊醒,腾地坐了起来。
大半夜的广播,肯定出事了!
再看朱一鸣,睡得像死猪一样,半点不被广播的声音影响。
“全体注意,我是徐毅,今晚发生了一件影响极其恶劣的事,周济民同志未经允许,擅自吸入孢子,继续已经决定中止的实验……从个人角度来讲,我非常佩服周教授为研究不惜代价的决心,但从大局来说,周济民同志的举动既不可取,也不提倡,更不值得宣传和学习!”
说到这里,徐毅回了口气:“就在刚刚,又有几个人擅自吸入孢子,我想问问这些人,你们以为这样做很英勇,很坦荡,很舍己为人吗?不,在没有任何实验数据支持的情况下,你们开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先例!”
徐毅越说越气,不得不停住平复一下情绪:“我个人认为,必须给予涉事人员严肃处置,惩前毖后,防止类似事件再次上演。还有就是已经完成移植的普通组人员,即刻起不得接触孢子,不得接触感染者,参与实验的研究人员不得进入研究区……”
徐毅还没说完,舰上已是一片哗然。
既为周济民等人的舍身取义,也为这道命令的不讲道理。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朱一鸣一脸悲愤:“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这不是让人流血又流泪么?”
欧扬也觉得心里不舒服,却还是理智地分析:“从实验的角度来讲,只有吸入孢子才能让实验继续,避免前期投入打水漂,但是从道德或者人性的角度来讲,这项实验就不该进行下去,禁令也是为大家考虑。”
朱一鸣叹气:“我知道你说的对,可心里就是堵得慌。”
“我也一样。”欧扬翻身坐了起来,很想上甲板透一口气,可夜里禁止无故离开舱室,他只能想想而已。
意难平的不止欧扬和朱一鸣,还有其他很多人。
大家都知道,禁令本质上还是为了保护其他参与实验的人员,避免周济民等人吸入孢子后,余者因为来自大众的非议和异常的眼光,被迫吸入孢子。
可理解原因,不代表能接受上面对周济民等人施以处罚。
毕竟这六人的出发点没有任何问题,且君子论迹不论心,哪怕个别人目的不纯,却仍是以自己的身心健康为赌注,令实验得以进行下去。
就在欧扬和朱一鸣长吁短叹的同时,参与实验的人员纷纷写下请战书,主动请缨吸入孢子。
咬破手指写下血书的比比皆是。
接到请战书的徐毅差点没疯掉,把桌面拍得砰砰响:“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还不够清楚吗?”
“这是想干什么?这是想干什么?”他抓起请战书,攥在手里抖了又抖,“再强调一遍,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进入负压舱,不准接触孢子,不准接触感染人员!”
“注意,是任何人!”徐毅拍着桌子强调。
“是!”陆维马上把命令传达下去,并且严令所有人返回各自的船舱休息。
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大伙哪里睡得着?
大家都很清楚,虽然所有人都变着法的请战,但真心想吸入孢子的只会是一部分,甚至只是一小部分,余下的都是被其他人裹胁,不得不违心地加入其中。
不论叫得多么响亮,都改变不了心口不一的事实。
不过徐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是那句话,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人心这个东西,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考验比较好。
直到第二天早上,欧扬才听说这件事。
他沉默良久,心中感慨万千却不知道该如何评说。
总有人说,80后是垮掉的一代、90后是垮掉的一代、00后、10后是垮掉的一代。
在他们嘴里,不论什么时候出生都是垮掉的一代,可真实的情况是哪一代都没真正的垮掉,但每一次危难来临,总有一群人站出来力挽狂澜。
没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
欧扬忽然对这句话有了全新的理解,整个人就像被什么东西洗礼过一般。
接下来的几天,事件的余波仍未平息。
请战书越来越多,但上面半点不肯妥协。
很多人都觉得,只是为自愿继续实验的人打开一个很小的缺口,并不会影响什么。
但打开缺口容易,再想把缺口堵住却难上加难,而且这个小小的缺口很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搞出被自愿或者其他类似的事件,到那个时候,就不是单纯的被动那么简单了。
普通人考虑问题总是那么简单直接,上面却要全面考量各种因素的影响,任何一点小动作都要反复斟酌,再三考虑,而不是拍拍脑袋就做出决定。
令人欣慰的是,对周济民等人的处置始终停留在口头上,取而代之的是二十小时不间断的持续观察,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检查。
五天后,周济民出现低烧症状,次日转变为高烧,负责照顾他的工作人员立刻拿来退烧药。
他扶起周济民低声呼唤:“教授,喝点水吧,退烧药来了!”
周济民脑袋都烧迷糊了,半梦半醒间听到退烧药几个字,混沌的大脑忽然想起朱一鸣的话:倒是吃了几片药!
高烧不退好几天,却只吃了几片药?
周济民脑中灵光一闪:高烧与免疫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关联?
他也是个有毅力的,咬紧了牙关不肯张嘴,明明意识都不清楚了,却还是拒绝服药。
工作人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得满头大汗,最后没有办法,只能把口服改成肌肉注射。
体温降下来了,周济民随之清醒许多,立刻嘱咐工作人员,接下来不管烧到多少度,都不准再用退烧药。
工作人员都快急哭了,这是他能决定的事吗?
情况第一时间汇报到徐毅那里,老徐这段时间一直被吸入事件折磨,接到报告后毫不犹豫地拒绝。
开什么玩笑,哪有发烧不吃药的?
为此,他甚至抽出时间,专门赶到隔离病房,打算亲自说服周济民。
如果周济民没被孢子感染,却因为没及时退热烧坏了脑子,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哪怕真想是周济民主动拒绝也不行,舆论会把所有人都压死,永世不得翻身那种。
然而周济民异常固执,坚持说高烧很可能与免疫有某种关系,拒绝用药的同时,要求研究组密切关注自己的情况变化。
对此,徐毅唯一的评价就是周济民过于执着,已经走火入魔了。
他自然不会答应这种可能引起严重后果的无理要求,结果就是周济民每一次退烧恢复意识,都要和徐毅大发雷霆,最后干脆以死威胁,这才逼得徐毅不得不答应。
但也只是口头上答应,私底下仍然嘱咐工作人员,必要时必须使用退烧药,最多就是降低剂量,把体温控制在安全线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