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御龙庭 第17节

  往日间熟悉的登山小径,竹林道观,此刻皆被白如棉絮的云雾淹没,一股寒意在山间蔓延。

  咔咔~

  此时的裴宁能够听到自己牙齿碰撞的声音,这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他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都在颤栗,他的四肢发抖,这是源自生灵求存本能的敬畏。

  刚刚还在山脚下,承平乡中,模样与好似谪仙子下凡的砚秋有几分相似,身形也与他相仿的青年,此刻已经化作一尊与古老传说中的神圣,极为相似的存在。

  人首蛇身,鳞纹遍体。其额生龙角,目若寒星,身覆龙章之袍,背映江川之象,蛇躯蜿蜒若腾云,白鳞浮光,散入烟雨苍茫。

  如此神圣姿容,已是震慑人心,令人忍不住想要俯首跪拜,将其供在神坛高阙之上,奉上香火祭祀。

  可此刻却有一青年道士,明明已是抖如筛糠,却还咬紧牙关,将手中剑锋对准了这尊神圣。

  不谈其它,单单比较两者之间的形体之差距,风时安此时探手就能够将这道士攥在手中。

  这是一名才入玄门的道士,丹田之中,不过才有十数道真气,在这乡镇之地,自然是神仙人物,可在修行求道之途,不过蹒跚学步的幼儿。

  若是与妖类相较,等同于开灵启智的妖兽之流。当然,也只能粗略比较,若论战力,其中门道可就太多了。

  妖类要看种族根脚,人族炼气士得瞧拜入的玄门来历,所修法诀是否上乘,以及手中有无法器护身,其中种种,不一而足。

  不过眼前的道士,哪怕是玄门大教出身,可这等境界,便是手持仙器,也不够资格作风时安这龙种大妖的对手。

  风时安不做遮掩,仅仅只是散发出灵威,就足以将之慑服。

  不过,这黑心道士现在如此狼狈,可能够站在这里,握住手中的剑,已经是非常之人了。

  “兄长!”

  被一同裹挟带来的龙女,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裴宁,我不欺你,只要你能进周身三丈之地,我便成全你与我妹妹。”

  原本在大妖灵威之下,瑟瑟抖动的青年道士,听到风时安的话,原本满是决绝之意的眼眸中,顿时升起一抹亮光。

  双方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他看不到一点希望,说他是伸出膛臂挡车的虫豸都是有些抬举他了,可现如今,轰鸣疾驰的马车给了他一抹希望。

  裴宁没有开口,可却伸出脚掌,向前艰难地挪出一步,他的身形因此猛然一晃,若非以剑拄地,几乎要扑倒在地上。

  平日里轻点几步,便能够越过的三十丈山路,此刻在裴宁眼中却宛如天堑,每走一步,他都要榨干全身的气力,方能前行。

  仅仅只是行走不过五丈,道士手中的剑便再也支撑不住,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崩裂声,剑锋化作两截,而裴宁也随之扑倒在地上,丝丝缕缕的鲜血从身体各处流出,同时有一股清幽异香在空气中弥漫飘荡。

  闻到这股奇异幽香,风时安上身不动,可下身蜿蜒的蛇尾,却开始不住地盘旋甩动,云海也随之翻涌沸腾。

  这是近似于仙药的诱惑,不过这等本能的躁动,风时安很快就将之压制了,就如他妹妹说言,他不屑于妖魔噬人之道。

  龙子的金眸中,倒映出扑倒在地上,身体各处淌血的道士,目光平静,似一口深邃古井,不起波澜。

  在风时安的目光注视下,即便是已经扑倒在地上的裴宁也没有放弃,依旧挣扎着,以双手抓取地面,用一种极其难堪狼狈的姿态,向前爬行。

  一条血迹斑驳的血路,顿时出现在风时安眼前,并且不断向他延伸,而在这条看似血腥的小道上,却是有奇花瑶草,悄然绽放。

  “兄长!”

  空气中飘散的异香越发浓郁,而在地上攀爬匍匐前进的道士,一身朴素道袍都快被鲜血浸湿染透,如此情景,龙女已是难以坐视。

  “你若帮他,百年之内,你们休想再见一面。”

  言语威慑之下,龙女不敢再动,哪怕她现在的境界,在明面上,已经高于这位兄长,但她知晓兄长有何手段。

  日升月落,昼夜更替,历经两天一夜,已是血人的裴宁,终于咕蛹到了风时安身下,他的双手早已血肉模糊,隐约间,能够看见泛着青玉光泽的骨骼。

  “不差!”

  见到下方形容枯槁,精气神皆以耗尽,只剩最后一口信念支撑爬行的裴宁,旋即,弥漫在小竹山上的大妖灵威,以及种种非人之相,尽数收敛,风时安重新化作一位气宇轩昂,丰姿英伟的俊美青年。

  “裴郎。”

  见到裴宁终于完成了风时安随手设下的一道考验,龙女终于立刻奔了上去,喂其服下灵丹原液。

  不过,此时的道士早已昏厥,神志不存,只剩一道执念,即便是被翻了过来,双手依旧在缓慢抓取,做攀爬前行状。

  “小竹山上的太素观是何人所立?”

  风时安也不管正在给情郎灌药的妹妹,看向不远处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带着自然古韵的朴素道观,径直询问,

  “我观望其上痕迹,与这小子年岁并不相符。”

  在知晓裴宁乃是太素空青体之前,风时安本以为山上的太素观乃是一狂悖无知之辈所立,但如今知晓此人底细后,这太素观之名,就耐人寻味,还有几分细思极恐。

  “这是他的师父所立。”

  “他还有师承?他的师父现在何处?”

  风时安来了几分兴致。

  太素之名,绝非巧合。太素观若不是裴宁自己立下,而是他人取的名字,那可真就有趣了。

  不过,裴宁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体质,更别说取太素之名了。

  “我只听他提及,从未见过。”

  “这么多年,你一次也没见过?”

  “没有,不过我能看出,裴郎所修,应当是一种上乘练气法诀。”

  “你的胆子当真不小,这等有师承有来历的成仙体,你也敢碰?”

  此话一出,风时安看向龙女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第34章 仙人

  “我初识裴郎,并不知他有如此来历,只知他体质特殊,猜他是乙木灵体,后又查阅典籍,辨别不是之后,又怀疑是青帝长生体,最终才确认是太素空青体。”

  迎着风时安的目光,龙女无奈解释道。

  “既然你知道了是太素空青,还敢留下来?”

  “我查明知晓时,已经与裴郎纠缠极深。若非如此,我也无法判断他就是太素空青,这时再抽身脱离已是太晚,倒还不如与他相伴。”

  砚秋的语气有一分微不可察的羞涩,风时安顿时便知晓何谓纠缠极深。

  太素空青乃是木属仙体,木属仙体灵体又不止一种,而木属体质都有共同之处,譬如生命力浑厚,恢复力极快等。

  这些都难以作为辨别体质的特征,需要进一步查验,而太素空青体在仙体中,也是极为特殊的体质。

  有人将之视为不断成长的绝世大药,内蕴天地造化的活体仙丹,因此,在其初生之际,太素空青与凡人无异,即便是伴随成长,神异逐步显现,也是药香内蕴,浑然天成。

  风时安初见裴宁,也只能确认此道士体质特殊,而无法具体确定是哪一类体质,即便是释放灵威之下,令其受伤淌血,能够闻到一股药香,可也有多种木属灵体符合此种特征。

  木属灵体多少都具备几分药用价值,不过,没有一种体质能在这方面与太素空青相比拟。

  无须再问他的妹妹是凭借什么,最终确认裴宁体质,这等仙体初生内敛之际,还能有什么可以彰显其独有特性,这不是显而易见。

  吃都已经吃了,即便是意识到了问题,跑不跑路也没有多大意义,倒不如再多吃几口。

  “你啊,这般性子,当真是~”

  风时安不禁摇头,又将目光投向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的太素观,

  “这观中可还有什么神异之处?”

  “只是山中寻常道观而已,我在其中已住了数载,除去名字以外,未见任何神异。”

  砚秋回道,不过思索之中,龙女迟疑了一瞬,又补充了一句,

  “道观之内,还能称得上不同寻常的,便是供桌之上,供奉的不是仙君道主,而是一幅仙人月下饮酒图。”

  “哦,领我去看看。”

  风时安起了兴致,一座早已为成仙体备好的道观,其内当有神异之处,既然已经踏入其中,倒也不必急于脱身,看一看也无妨,他又不是无跟脚来历之辈,本就无须畏首畏尾。

  “兄长请随我来。”

  虽然裴宁仍未醒来,但气息已经稳固了许多,身上尚浅的伤口都已经开始结痂脱落,露出了鲜嫩的皮肉。龙女一手托起道士,朝道观行去。

  当风时安收敛真身后,从四方汇聚而来的风雨止歇,云收雾散,天光渐明,不过残存的云气萦绕山间,为落于葳蕤草木之中,掩映其间的道观,增添了几分仙气。

  如龙女所言,这就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山间小道观,规模不大,占地不过一亩有余,除去主殿以外,偏房居舍厨房后院等饮食起居之所,一应俱全,也称得上是一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香火倒是不少!”

  风时安跨过古朴大门,踏足道观前院,瞧了一眼正殿前的焚帛炉外,其中的香灰倒是堆叠不少,还有不少已经燃尽的线香。

  “这其中大部分香火都是裴宁下山行医结缘所得,是山下的那些乡民们上山还愿的供奉。”

  “嗯!”

  风时安地应了一声,绕着院子走了一圈,虽然院中有一棵柏树,但他也没瞧出什么,不过是一株有些年头的古木而已,别说灵智了,就连灵机都无几分,若无逆天机缘,都不可能开智成精。

  “你且去安顿他吧,我在此观中逛逛。”

  住了几年的道观,里外砖瓦落于何处都已知晓,砚秋也不拘兄长,只是纠结于一事,

  “兄长与裴郎的约定可是当真?”

  “我从无戏言。”

  “那我与泾阳君长子的婚契?”

  “现在担心婚契了?你不都已经算计好了?”

  风时安负手而立,淡淡地瞥了一眼这妹妹。

  “兄长,我哪有这般多的算计,我当时做的最差打算,也不过是携裴郎前往它方,又或是效仿大哥,远渡海疆,前往其它陆洲。”

  “你这胆子确实不小,不过你如今不用作这般打算了。”

  “兄长愿意助我解除婚契?”

  “婚契之事你无需担心,父君已经另寻龙女,与泾阳君长子成婚。至于你,还需要去我镇狱司走一遭。”

  “兄长不是说成全我与……”

  砚秋既惊又喜。

  “成全尔等,又与你受牢狱之苦不冲突。”

  风时安平静道。

  “兄长一定要我去你的九狱走一遭吗?”

  龙女此刻心中可谓是五味交杂,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哀怨之色。她已经回过神了,这位兄长怕是早就知道她的婚契已经没了。

  “谁让我是掌刑龙使呢,职责所在。”

  “兄长就不能对我宽容一二?”

  “可以,但我不能让他们说我徇私枉法。”

  该走的流程必须走,该有的样子不能差。

  “待裴郎醒后,我便随兄长回去受罚。”

  龙女醒悟,也不再纠缠。

  “嗯。”

  风时安见龙女带道士进入一侧厢房,便在这院中又瞧了一圈,最后信步走入正殿之中,只是第一眼,风时安便瞧见了供桌上的一幅画卷。

  正如妹妹所说,乃是一位仙人,在皓月之下,坐于山林之间,溪水之畔,孤身饮酒小酌,端是潇洒,有一种自然道蕴在其中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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