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七仙女’。
丁林愣了一下，此景此景，不知怎的竟让他感觉到有些熟悉。
“女孙。”丁林唤道。
“金大哥，你转修好了，”五仙女转身，“落雨了。”她道，身在廊檐下，她脑中闪过的却是在蛇缠峰时，丁林为她开辟的那一处小小的庇护所，神色有些莫名。
“女孙，我此次转修功诀，用了多久？”丁林问。
“还未到一月，刚刚两旬，比预想的要快上不少，金大哥，看来不独是法力，你神思智慧也是上乘。”
五仙女道，她朝廊檐外伸出手，有灵雨落在手背上，带来一丝凉意。
“这雨不大。”
丁林眼眸一闪，忽然道，随着时间的积累，他的怀疑愈发深重，尽管姊妹二人本来就该有些相像，但每每不经意间，神态动作都如此酷似，就显的不正常了。他对七仙女并不是很了解，但五仙女却在一起相处过不断的时日的。
还有这些时日里，那些超乎寻常的关心，早已经超过了正常笼络的范畴。
丁林的眼神闪了闪，心中有一个猜测越来越清晰，尽管没有理由，只是直觉，这想法若是丁林的前世，甚至可以称的上是荒诞，但在如今这样的神话世界，却是合情合理。
“我曾听五姐说过，之前在下界的时候，金大哥为他建过一座树屋。”
“我们姐妹在这之前从未独自下界过，不知道凡间竟是如此的……那间屋子于金大哥而言，那时或许只是一时的怜悯，举手之劳，但对于那时的五姐却无异于是雪中送炭……身受重伤，法力又凝滞，又不敢惊动天上，真可谓是人身的至暗时刻。”七仙女缓缓诉说。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丁林道。
“对金大哥而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五姐却不是，那是在她最软弱时候得到的帮助。”五仙女道。
丁林沉默了一会，他几乎已经能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女孙言重了，况且之后，我得到了多少，女孙您也是知晓的，不论是进入蟠桃园修行的机会，还是现在转修的这《大品天仙诀》，哪一样不是弥足珍贵。”丁林缓缓道。
这一下轮到五仙女沉默了。
灵潮停止，屋外淅淅沥沥的声音也随之停下。
“这样最好，”五仙女的眼瞳忽然黯淡了下去，她却强自撑着，依然在面上维持着笑意，“金大哥，其实原本来这蟠桃园修行的该是我五姐，而去陪着那石猴去天外天的是我，是我担心五姐，向祖母进言，这才互换了差事，为此还和她闹了些别扭。”
五仙女顿了顿，平静了下声音。
“毕竟我自己已受过了苦楚，我怕五姐再走一遭我走过的路，毕竟，金大哥你和五姐在凡间已相处过许久，而你虽然品格贵重，但毕竟天规森严，若是你和五姐……在凡间无人追究时也就罢了，到了这天上却是不能再显露丝毫，我怕你们……”
“如今看来，是我一厢情愿，多想了，”五仙女抿了抿嘴，“今天听到你这样说，真是……”五仙女忽然一下子转身，抬头看向了天空，嘴角勾起，绽放出灿烂，“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天方破晓，细微的光透出天幕，遮住了眸中的晶莹。
晶莹中有一丝极隐晦的希望。
耳畔迟迟没有听到回应，五仙女又垂下头，明暗的光影将半张脸挡住，心像是狠狠被揪住，血液和着筋肉被撕下一层，如花瓣般鲜艳。
丁林面上看似平静，但心里，方才因功诀转修成功而生出的喜悦，已荡然无存。
虽然窗户纸还没有点破，但这样的伪装其实和没有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少女的心思几乎已经摆上了明面，就连仅剩的那薄薄一层，也不是出于自尊，而是害怕被拒绝，先一步的自我否定。
低微到了这种程度。
来到这个世界，从人变成了妖，先是经历孤独，再又屡被磋磨，丁林能够感觉到自己正越来越冷漠，底线一退再退，骨子里透出的自私，有时候让他自己都不寒而栗，他以为，自己因该是早已经彻彻底底变的冷血了，凡事都只从利益出发，权衡后怎样最有利，便怎样做，少有感性的冲动，绝对的理智主宰一切。
那么从理智出发，最有利的做法是什么？
当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不。
甚至都不需要答应。
不承诺，不主动，不拒绝。
只需要学会前世娱乐圈中雅痞大叔的一点皮毛就足够了。
至多，再表现出一点模棱两可的意思，完全足够了。
五仙女如今的样子，就像是一条已经正口的鱼儿，只待提竿，轻易就能收入囊中，完成收获。
而这条鱼儿又是这样的肥美。
当今之世，洪荒早已完结，道祖合道，圣人大能不出，三界遥尊玉帝，凌霄殿上的那个位置便是至尊至贵，俘获了玉帝的外孙女，未来自然是一片坦途。
应该答应的。
丁林的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喉咙被像是塞上了一块铅，堵得严严实实。
第223章 发问
心里不是滋味。
丁林已经许久都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就像打翻了的酱油铺子，五味杂陈。
前世为人，今生是妖。
但不管人，还是妖，变化的都只是物种的形态。
智慧，七情六欲他都始终不曾缺失，而既然有智慧，有七情六欲，那么就一定会被情绪左右，或多或少而已。
这是生命更高一级的表现形式。
只有纯粹的动物，才会单纯的只知道趋利避害。
五仙女垂着头，眸子里的晶莹随着等待一点点收敛，略有些起伏的嘴角慢慢抹平，木讷如同木偶。
而心在揪到了极致之后，也不再疼了，变的麻木起来。
“金大哥，你已将《天仙诀》转修成功，那么接下来，就是将功诀修到第八转，以你如今的资质，这其中不会有什么阻碍，只是记得一定要快，第九转的《天仙诀》，被称为大品，和前八转完全不同，能留多少时间，就留多少时间。”
“金大哥，我们开始修行第三卷。”
五仙女道，眼神一下黯淡，她转身再看向丁林，面上已不带任何表情。
丁林愣怔了一瞬。
“‘览冥’和解？”
丁林开口，终于发出了声音，事到此处，明明是应该觉得轻松的，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解脱的感觉，一种失落萦绕心中却反而愈发难受了，一股失落莫名的压下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但声音却和以往没有什么差别。
“……上通九天，激励至精……”五仙女背诵着，声音忽然顿了一下，又接了下去，“……圹虚幽闲，辽远隐匿，重袭石室，界障险阴，其无所逃之……”
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某一刻再也听不见，不知何时五仙女又低下了头。
一小会。
“金大哥，你说……”
五仙女的声音响起，低低的，麻木过后，心又开始痛了，她原本已经决定就此打住，但不知怎的，脑袋里忽然又响起了丁林方才发问时，平静的语调，于是，心中又涌起了冲动。
“你说我们回报了你仙职，功诀。”
五仙女的嘴角勾起，口中苦涩蔓延。
“是不是说，一开始在你心里你和我……我五姐的相逢就只是一场投机，你可知道我……五姐她……”
“她助你上天，为你求得《天仙诀》，不是因为要报恩，她从没有这样想过，我……五姐甘愿做这一切，是因为我……”
又是一阵忽然的沉默，
“我……五姐喜欢你！”
到底还是没有鼓足勇气。
“那山不大，却好黑，又有雨，但幸好，黑暗里有一团火，暴雨中，有一处存身之处，还有那一间茅草屋……”
五仙女喃喃，重新积攒起勇气，忽然猛地抬头，振奋精神，看向丁林，目光灼灼。
“金大哥，你呢，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五姐？哪怕只是一点点……哪怕只是某个瞬间，有过一丝丝的心动？”
喜欢？
心动？
丁林眯起眼睛，绷紧了面皮，他想起了在蛇缠峰上时，那块被青石压着的丝绢，后来册封的山神之位，还有那一枚被藏在树屋中的莲子，
有过么？
或许有吧。
五仙女是玉帝和王母的外孙女，身份尊贵，这样一个女仙对你态度温软，愿意为你考虑，舍得为你付出，谁又会不心动呢？
丁林扪心自问，那时候，他嘴上不说，也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其实是有些熏熏然，享受这一些的。
而一人一妖间的隔阂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五仙女请求丁林去救七仙女的时候。
丁林见过金牛星君出手，在那样的强者手下救人，就凭他那时候的实力，根本就是送菜，什么飘飘然，什么享受，一旦牵涉到了自己的利益，便都轰然破碎，化成齑粉。
那现在要冷冰冰的否认么？
心弦忽然颤动了一下。
丁林直视自己的本心，他发现自己其实是不愿意的。
曾有过心动么。
不是或许，是有过。
那……喜欢呢？
丁林又仔细想了一会，得到了明确的答案，不是喜欢，他的心动只是出于对美好亲近的本能，尤其是这美好本身也在向他靠近。
那么，就否认吧。
丁林闭紧了嘴巴，心里忽然一阵难受，他不愿意，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出于一种占有，当旁人倾心于你，哪怕你并没有什么感觉，能立刻能拒绝的又有几个，人性本就是自私的，他会将这种喜欢看成是自己的私有物，再容不得转移。
这不是爱，而是欲。
爱，是给与，欲是索取，是占有。
该如何呢？
丁林扪心自问，若是他否认了，日后五仙女移情别恋，他会怎样。
会难受，会低落。
他想要占有五仙女么？
丹田中，已经变成透明的内丹颤了一下，妖气沿经脉流转，刺激着思维愈发的清晰。
丁林忽然哑然失笑，他修行，是为了力量，是为了长生，是为了地位，是为了所有想要却还没有得到的东西，是因为欲望，本就已经欲望交织了，却还在这犹犹豫豫，难道犹豫过，就能显出高尚。
本来就是自私自利，事到临头，又还在纠结试探，没来由的不爽利！
丁林想要得到。
因为五仙女的美丽，她本身的地位，还有她的倾心，既然如此……
一念贯通，丁林的心绪豁然开朗，不再拧巴，丹田中，青荷忽然轻轻一颤，地魂飞出，在四周寻揽，似乎步入了极暗之所，而荷叶上方的那一枚金丹则剧烈的颤动起来，透明的法力在静脉中愈发快速的流转，某一刻，像是超越了某个界限，剧烈颤动的金丹一下停了下来。
丁林周身，气机突兀的往上拔高了一截。
第三转。
遍览冥界诸殿，凡世间之恶，无过于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