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扯了扯嘴角,但实在笑不出来的牛进达。
就眼平日里最不苟言笑的杜如晦,此刻看着虎头虎脑的二皇子殿下,也不由得露出会心一笑。
在大臣们的笑声中,自觉面子有些挂不住的李二瞪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儿子,“兔崽子,皇后饿着你啦?”
“唉……”李宽闻言摸摸自己的肚子,最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饭量是越来越大了。
“长乐和青雀还在,儿子总不能跟弟弟妹妹们抢夺食物啊……”
“那你就抢朕的?!”李二闻言,顿感不公平。
可回过头来仔细想想,他又觉得哪里不对……
而此刻,长孙无忌已经笑不活了,一边抚着肚子,一边蹲下身,一边笑,一边伸出手,搭上外甥的肩膀:“哈哈……宽儿啊,有空去舅父府上做客,舅父亲自给你炙熊掌!”
"舅父!您人还怪好咧!"因为长孙无忌的一席话,而感动得一塌糊涂的李宽,闻言便转身将一碗炙牛肉拿出食盒,递给了长孙无忌:“今日我投舅父以牛肉,他日舅父报我以熊掌,美谈也!”
“《诗经》不是让你拿来这么用的!”再也听不下去的李二,忍不住冲正摇头晃脑的李宽咆哮道。
天可怜见,他李世民一世英雄,怎么会生出这么个滚刀肉一般的儿子。
果然,在见识到李宽引经据典的天赋以后,就连性格一向稳重的房玄龄也不禁莞尔道:“二皇子殿下行事如此放荡不羁……倒还真是像极了我们的一位故人。”
他话音刚落,殿内便又响起长孙无忌的大笑声。
与此同时,正在西北平定羌人作乱的程咬金程知节,莫名其妙的打了一个大喷嚏。
这位不知此刻自己正被人挂念的大将军,在骂了一句西北的鬼天气后,便继续骑着战马,带着大军,继续在黄沙漫天的荒野里,寻找散乱的羌人部落,势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第13章 一碗雕胡饭
在显眼包李宽的插科打诨下,太极殿的气氛重新回到了一个较为轻松的氛围里。
毕竟,有李宽这么一个到处跟人互动,仿佛天生自来熟一般的熊孩子在,大家谁也没心情再去聊沉重的话题,况且,还不一定有结果。
“房伯伯,您尝尝这个。”李宽提着食盒,将一盘香煎鱼放在了房玄龄的案几上。
“老夫谢过二皇子殿下,”房玄龄对眼前这个自家小儿子的“结伴大哥”,那真是感情复杂。
按照房遗爱的说法,他这位无所不能的 “斩过鸡头,烧了香纸,因为怕痛没能喝血酒的结拜大哥”,就好比当初仁义满怀的汉昭烈帝刘备刘玄德。
当然,小孩子嘛,关于三国的故事听得多了,便觉得结义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殊不知,当初在那曲江池的梅园里,我们的二皇子殿下领着这帮当初在宫中进学时,因为同样的不学无术而结下了深厚友谊的十几位好哥们儿在梅花树下玩过这次结拜游戏后,事后到底吓坏了多少人。
李怀仁的父亲李孝恭,在得知儿子如同瓦岗寨前三炷香一般与人结拜,领头的还是皇子,可谓是又气又急且又怒。而且最让他无力吐槽的是:你俩本来就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弟,你还结拜?!咋的,光靠血缘你不把握啊?!
在将儿子揍得下不来地后,李孝恭又匆匆进了皇宫,为此特地向李二请罪。
结果他这般表忠心的态度,却没李二一句轻描淡写的“小孩子过家家而已”给顶了回去。
是啊,哪怕这些纨绔全是出身大唐的顶级勋贵,可李二却不在乎。
自觉对儿子有所亏欠的李二,选择了任李宽胡闹。
也正因为如此,经此一事,许多朝中大臣们,开始用一种别样的目光审视着李宽这位行事跳脱的二皇子。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明。
但这些旁人的小心思,李宽却是向来不放在心上的。
“嗨!房伯伯,这有啥可谢的。”面对房玄龄的客气,李宽豪气干云地摆了摆手,大大咧咧道:“我与遗爱乃至交好友,在这宫中对您稍稍照拂一二,本就是我这个当大哥的应有之义。“
头一回因为儿子而获得“蒙荫”的房玄龄,看着眼前这个大吹法螺的半大孩子,饶是这位善于谋略的治世名臣涵养再好,也有点想掀桌子的冲动了。
好好好……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殿下今日倒还真是给老夫上了生动的一课……
原本还想要再开口说两句的房玄龄,突然抬头瞥见已经气到两眼发昏的李二陛下。
嗯,看来不用自己多说什么了。
见此情形微微一笑的房玄龄,径直开始用膳。
而李宽也随后起身,一阵“蹬蹬蹬”过后,他将一碟跳丸炙(注1四喜丸子)放在了了长孙无忌的桌前:“舅舅,这是你最爱吃的。”
“你这竖子啊……”先前全程目睹外甥作死的长孙无忌,刚想开口提点外甥几句,结果他刚开口,某人已经是一阵旋风般跑向了别处……
这让长孙无忌顿感一阵无奈。此时的他,第一次在心中生出了怀疑人生的念头。
陛下和妹妹都是性子端庄的人,夫妻双方皆出身世家大族,所以无论怎么看,都不不应该啊……
难道说当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注2)”又或者是“橘生淮北?”(注3)
“杜伯伯,听杜荷说您最近身体抱恙,不宜食荤腥,所以您就别觉得小侄小气,不舍得给您吃肉哈。”李宽仗着自己年纪小,向来都是有话直说,从不遮掩。
“殿下有心了。”杜如晦对李宽,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看法,他对待李宽的态度,最为明智:不主动亲近,也不会刻意疏远。
当李世民看着自己的儿子跟自己的心腹大臣们客套了一圈,却迟迟不管自己这个老父亲时,他的怒火,可以说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李二已经被李宽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给整不会了,此时的他,也只能尽力无视自家竖子,这位被冷落的老父亲,只能是自顾自的喝酒生闷气。
当李宽来到始终一言不发,面色悲苦的牛进达面前时,他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庄重。
有着部分后世记忆的李宽,刚好知道眼前这位老将军的生平经历,更深深知晓对方是何等的品性高洁,况且先前他们君臣之间的对话,李宽也听出了一个大概。
关中的蝗灾?
一直记挂着李二和某位草原舞王“三年之约”的李宽,此时才回忆起,贞观初期,这场恐怖的天灾。
不能让曾经的悲剧再度发生,这是牛进达的想法,对此,李宽自然也认同。
李宽将一碗雕胡饭放在了牛进达的面前,看着迟迟未肯动筷的牛进达,李宽劝慰道:“牛伯伯,就算忧心国事,也要爱惜己身,为国为民的前提,是自持一副有用之躯,您是驰骋沙场的大将军,把自己饿得没了力气,是您身为武将的失职,更是国朝的损失啊。依小侄看,您不如先吃饱饭,等有了力气,再去想办法,再去做事情,如此一来,才是解决问题的正道啊……”
“哗啦……”
李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喜食牛肉,正在大快朵颐的长孙无忌更是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张大了嘴巴。
房玄龄、杜如晦二人,此时看向李宽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
这是我家的那个竖子?
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李二,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搞不好是被夺舍了。
“殿下……”戎马半生的牛进达,在听完李宽这番肺腑之言后,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此时也红了眼睛。
只听他声音哽咽道:“非是臣……非是臣……”牛进达哽咽半晌,才勉力缓缓开口道:“殿下,臣知道挨饿是个什么滋味,更知道人一旦饿久了,饿狠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臣只是不想, 好不容易盼来的太平世道,再度被天灾毁于一旦啊……”
牛进达说着说着,两滴浑浊的眼泪从这黑脸汉子脸上滚落,砸在他面前的那碗雕胡饭里。
李宽看着这样的牛进达,他沉默了。
良久,李宽神色庄重地站起身,望向牛进达道:“牛伯伯,蝗灾一事,我相信,有诸位伯伯在,加上……”李宽扭头看了一眼:“加上我这勉强英明神武的老爹,这次的危局,我们一定能平安渡过!”
第14章 娘陪你
在李宽发表完自己的救灾演讲后,牛进达将目光转向了脸色阴晴不定的李二,没说话。
并非李宽的这番肺腑之言不够真诚,事实上,此时牛进达心里,其实已经对李宽这位“仗着帝后宠爱,向来行事洒脱的二皇子殿下“,有了很大的改观。
但客观的事实摆在眼前,蝗灾乃天灾,非人力可抗也。
更不是区区几番豪言壮语,就能轻松化解。
“宽儿……”决定不计较某些方面细节的李二,将目光再度投向自家竖……乳……嗯……幼子时,眼中多了几分欣慰:“你能有这份心,为父就很高兴了。但你年纪尚小,这些事还不是你该考虑的……”李二说到这,语气停顿片刻,才继续用一种温和的态度道:“一会儿你就回甘露殿去,带着睡醒的青雀和长乐去御花园嚯嚯朕的锦鲤去吧,记住,先前你听到的这些,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没,对谁也不要说起,知道吗?”
李二说完,目光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几位大臣:“其他的事情,先暂时搁置在一旁好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全面应对即将发生的蝗灾,无忌,朕打算派你去一趟山东,为朕筹粮。”
“唯!”长孙无忌神色肃穆,朝李二躬身一礼,随后直起腰,开始暗自思考此番山东之行,该如何计较。
毕竟山东的那帮士族,对于长安的不满,是几乎表现在明面上的。
找他们筹粮,注定是趟苦差事。
但李二不管这些,既然已经把任务交给了长孙无忌,他便给予对方充分的尊重与信任,他相信,无论过程多么困难,长孙无忌都会将此事办妥。
“玄龄、克明,”李二在长孙无忌躬身领命以后,便转头与房杜二人就眼下如何规劝百姓抢收庄稼一事进行了商讨。
情况不容乐观啊,如今地里的麦子还在灌浆,这时候割掉,百姓们哪里会愿意?
哪怕是当地的县令到地里亲自劝说,大概率也会被当地德高望重的长者喷一脸唾沫星子:糟蹋庄稼,那是要遭天谴的!你说蝗灾来它就一定来啊?什么?有的地方已经闹起蝗灾了?可他不还没嚯嚯到咱地界上来吗?
现实是残酷的,老天爷对地上的生灵向来是一视同仁,它绝不会因为人类自封为万物之灵长,就心生怜悯,少降下灾祸。
李二等人几乎可以预见,像这样的老者一定会出现很多。
然而,在蝗灾来临之际,他们将会在绝望之中追悔莫及。
甚至于,因为这样的极端情绪,许多人或许会选择轻生也说不定。
众人的心情越发的沉重起来。
李宽见状,叹了一口气,默默走出了大殿。
他知道,此事自己留下来也于事无补。
不过,既然老爹和几位大臣伯伯不相信,那么自己就做给他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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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以后,甘露殿。
“母后,儿臣有一事相求。”李宽端坐在长孙皇后面前,神情严肃。
"哦?宽儿,是何请求,但讲无妨。"长孙皇后面对儿子突如其来的一本正经,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莞尔。
“儿臣想跟母后借一笔钱。”李宽将"借"这个字眼咬得格外重。
“嗯……你要多少?”长孙皇后抿了抿嘴唇,觉得还是不要先对儿子进行说教,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百贯钱。"李宽伸出一根手指。
“用途?”长孙皇后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
“贿赂。”李宽满脸神秘的看着长孙道。
“贿赂谁?”长孙皇后凤眉轻挑,总觉得儿子在哪里等着她。
“皇祖父。”李宽眨了眨眼,努力扮起天真无邪。
“嗯?”大概猜到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的长孙,倒是成功的被对方给逗乐了:“然后呢?”
“然后趁祖父高兴,跟他借个一万贯。”李宽说话间猛地一挥手臂,既显得信心十足,又带着某种将要放手一搏的豪情:“我要在成大事之余,给他老人家,顺便赚一座金山银山回来……”
“……”长孙已经不知道怎么评价眼前这个看似机灵,实则憨憨的傻儿子了。
倒不是说他的法子行不通,而是这小子身为皇子,真的太懂什么是人情世故了。
李渊自然不会因为区区一百贯钱,就对孙儿松开自己的钱袋子。
但只要李宽开了这个口,李渊就没有不允的理由。
当然,除了李渊本身对李宽这个孙儿极为宠爱以外,这其中未必就没有“爱屋及乌”的意思。
毕竟,当初李宽用来逼退李承宗等人的那根金钗,是太穆皇后与李渊的定情信物之一,更是太穆皇后作为千年豪门窦家的某个分支的最后嫡系血脉,遗留下来的某种信物。
所以不管如何,李渊只要考虑到那支金钗所代表的含义,恐怕也会松口。
事实上,在李二的班底之中,如今相较其他人声名不显,但自李二还是秦王时,便追随对方左右的窦师纶,便是太穆皇后留给孙儿的“遗产”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