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羞愧的不敢抬头。
他之前想要以身殉国,却因害怕而不能动手,可在见到刘邈之后却立即敢从十几尺高的城墙上往下跳,就是这股愧疚感在作祟。
当时跳到东淝河中,陈是真的希望自己淹死算了,并且陈还脑补出刘邈抱着自己尸身痛哭流涕的场景,如此也算是一场诀别……
“你丫的就因为这事?”
陈情感的波涛汹涌并没有唤醒刘邈的感同身受,反而是对着陈破口大骂。
“你下次有什么事情直接说不行吗?一会跳河一会唱歌,我是来看你才艺表演的吗?”
紧接着,陈就察觉一根柔软的东西被刘邈恶狠狠的扔在自己脸上,于是赶紧伸手去接。
不过在看到那东西时,陈先是一愣,随即就是鼻头一酸,眼泪几乎是夺眶而出!
“仲山,你竟然还留着此物?”
被陈捧在手心里的,正是他那日与刘邈割袍断义时撕下的袖袍!
“留什么留?我带身上当擦鼻涕的手帕不行?”
刘邈见陈现在总算有个人形,不像方才一样蔫了吧唧,也知道陈是真的在乎那日的割袍之举。
“奶奶的,要是老子真的还在乎,老子能丢下老婆大老远跑到寿春救你?也就这事现在还没传出去,若是传出去以后,谁知道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传闻!”
贵族之间,龙阳之好可不少见。
万一这事流传出去,世人恐怕不光以为刘邈好美妇,还有断袖之癖呢!
等等,断袖之癖?
刘邈嫌弃的看着那截衣袖:“赶紧扔了去!我告诉你,我可真拿那东西擦过鼻涕!”
陈非但没有嫌弃,甚至还异常庄重的将那截断袖放入怀中,俨然一副要将那断袖当做传家宝一样珍藏起来!
“仲山,你对我的恩情,吾实在难以为报……”
刘邈不耐烦的直接挥手打断:“难以为报,那最好就别报!大恩似大仇,你这样惦记着,指不定哪天就恨上我了!”
“而且谁说你没报我?”
刘邈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那日陆康给他的丝绢投刺。
“你陈公玮公然反抗袁术,确实激励了扬州不少百姓。”
“就比如此人便是受你鼓舞,决定前来投奔于我!”
陈眨着眼睛,显然不明白刘邈说的究竟是何意。
无奈,刘邈只能是将话说的更清楚一些
“此人乃是王佐之才!他因为仰慕你陈公玮的名声,所以才决定投靠我的,知道吗?”
“看在这个王佐之才的份上,我才懒得和你计较,不然你以为我能这么轻易放过你?”
王佐之才?
陈有些好奇刘邈的评价。
要知道,即便是周瑜、孙策,都没有得到过刘邈这么高的赞扬,而现在刘邈竟然称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乃是王佐之才?
须知,上一个得到这份评价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年兖州牧曹操的司马荀荀文若!
那荀之名,便是陈在淮南都听过,只说荀积德累行,少长无悔,左右机近,忠恪祗顺,如履薄冰,研精极锐,以抚庶事,帮曹操在兖州站稳脚跟,成为一方诸侯,眼下这人何德何能,却是能够与荀媲美?
陈好奇,讨来投刺,第一时间就看向最后的署名
“鲁肃,鲁子敬?”
第81章 榻上策(上)
鲁子敬?
陈微微思索,这才想起鲁肃就是临淮东城那边卖田地,赈济贫困的富户。
只是陈还是不理解:“鲁肃名声不显,一非孝廉出身,二非高门之后,仲山何以认定此人就是王佐之才?”
刘邈则是反问陈:“袁术倒是名声显赫,既是孝廉出身,又是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出身,公玮难道还以为这样的人能够匡扶汉室吗?”
陈眼神幽怨。
聊的好好的,你谈什么袁术呢?
只要不提及袁术,那大家还是能够和和睦睦做朋友的!
刘邈指着上面的日期:“若是公玮不信,到时候陪我见见这鲁子敬不就行了?”
陈又是扭捏:“可以吗?”
“你明明是去了袁术那一趟,怎么沾上他哥袁绍优柔寡断的毛病了?让你来你就来!”
陈被刘邈骂了后反倒是神清气爽,一扫之前的颓废,让刘邈还以为陈觉醒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所以专门给周泰和陈武强调
“以后警惕点!别让这老小子逮住机会进我门!”
于是,本来神清气爽的陈再次变得萎靡不振,看刘邈的眼神也又变得幽怨……
奇怪的是,鲁肃并没有按照原定日期抵达舒县。
如今每在淮南待上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无论是周瑜还是陆康都在江东写信,让刘邈尽快启程,不过刘邈一想到那毕竟是鲁肃,就决定再多等两日,让其余士卒先行离开,只留下一艘舰船以作渡江之用。
终于。
就在最后一天,鲁肃终于是姗姗来迟!
而且鲁肃并非是乘舟而来,反而是从陆路赶来,风尘仆仆。
刘邈亲自前去迎接,在看到鲁肃时亦是眼前一亮。
虽因为赶路而有些疲惫,但如今刚过二十岁的鲁肃毫无疑问满是意气风发,比之周瑜也毫不逊色!
鲁肃出身富户,便是踏凳都涂满朱漆彩绘,一双犀皮靴踏碎冬日残影。三寸宽的缂丝蔽膝垂落膝前,十二章纹在风中翻涌,额间青玉梁冠的缨穗掠过眉峰,映得那双灼灼星目愈发粲然。
“临淮鲁子敬,见过刘扬州!”
“免礼。”
刘邈将鲁肃迎入中堂,鲁肃率先就迟到一事朝着刘邈道歉。
“吾本粗鄙布衣之身,恣意投刺于州牧,又侥幸被州牧召见,本应按照礼节按时拜会,却因为事情耽搁了约定的时间。即便刘扬州将我扫地出门我也是罪有应得,没想到刘扬州不但不介意,还热情将我当做尊贵的客人,这让我怎能不觉得感动呢?”
刘邈暗叹鲁肃到底不愧是搞外交的,和那韩胤一样,漂亮话说起来那是一愣一愣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刘邈也想就此揭过:“不过多等了几日,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刘扬州此言差异!”
鲁肃反驳道:“若是平时自然没什么。”
“但现在刘扬州要提防袁术,晚到一天都有被袁术派兵堵截的风险,刘扬州愿意留下来等我,已经是弃自己的生命不顾,我鲁子敬又哪里会不知道呢?”
“哦?”
刘邈微微一笑:“子敬说我提防袁术?子敬难道不知道,我刚刚给后将军献上玉玺,并且后将军也表我为扬州牧、征东将军,还嫁袁氏女与我为妻吗?”
鲁肃应道:“然也!”
“不然的话,刘扬州您怎么能够让袁术放松警惕,将淮南的百姓带到江东去,以成就自己的霸业呢?”
中堂内并非空无一人,好奇鲁肃是怎样的“王佐之才”的陈此时早已坐在里面。
当陈听到鲁肃一进来就谈及“霸业”,陈正在倒酒的手腕一抖,胆战心惊的看向鲁肃,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刘邈听后,则是故意装出阴险的笑容:“子敬,你可知就凭你方才的话,很可能会葬送自己的性命啊!”
“你们初次相见,就说这样的话,难道不觉得自己胆大包天吗?”
鲁肃不以为然:“就像我方才说的一样,刘扬州愿意继续留在舒县等我,其实就是为了我鲁肃而舍弃了性命。既然如此,我现在为刘扬州舍弃性命又能如何呢?”
“不过我自信,我识人的目光不算太差。刘扬州应该不是那种会随意屠戮他人的主君,正如同刘扬州的目光也不差,不然为什么现在还要留在舒县等我呢?”
刘邈看着鲁肃,见其目光炯炯,好似星辰璀璨,当即大笑。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回应鲁肃,而是朝旁边看傻了的陈示意:“哈哈哈哈!公玮!看到了吗?我说过吧?鲁子敬乃是王佐之才,值得我在这里等待!”
鲁肃这才得知旁边坐着的人竟然就是在寿春城抵抗袁术的陈,也是立即行礼:“临淮鲁子敬,见过陈刺史。”
“当日陈刺史拒城自守之事遍传淮南,振奋人心,属实难得!”
“我以为刺史已经落入袁术手中,亦或者已经离开淮南,不成想竟然也在刘扬州这里吗?”
鲁肃的话让陈脸上发烫,连连摆手:“吾并未阻挡袁术入淮,却是个无用之人做了无用之功,子敬休要羞我。”
“怎么会!”
鲁肃敬重的朝陈作一长揖。
“刺史义举,感天动地,哪怕不能阻挡袁术,也让众人知晓,袁氏并非无人可制。”
“如今天下人都在感叹天下非绍即术,有您这样的人站出来,也是在昭告天下,汉室仍在!朝廷仍在!法度仍在!”
刚才还羞愧的陈听完鲁肃的话,顿时有些飘飘然,甚至还颇有些得意,只是到了嘴边却还是成了客套:“哪里哪里,嘿嘿……”
“行了,子敬不要再夸他,不然他真的就飘了!”
刘邈打断了陈的美梦,让后者眼神中的幽怨又多了几分。
鲁肃也是落座于榻上,见桌上不过一些酒水,一些酱菜,便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看来事态当真紧急,倘若不是等待我,恐怕刘扬州如今已经启程了吧?”
既然被鲁肃识破,刘邈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正是!”
“袁术此人,说不上残暴,但因出身富贵,终究不知百姓疾苦,为人又奢侈荒淫,常常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不懂得体恤民力,仿佛钱粮不过是账目簿册上的一个数字而已。若是百姓生活在他的治下,必然是苦不堪言,最后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尽我所能,以陆忠义还有陈公玮的名声将淮南百姓吸引过来送到江东,也算是一点绵薄之力。”
刘邈拿起酒樽润喉:“不过袁术也不是傻子,迟早能发现我在做什么,若是他真的发兵来讨,那在淮南是没有半点胜算,只能是前往江东,凭借长江天险来与之对抗了!”
鲁肃便是思索,便是点头。
“刘扬州有体恤百姓之心,实乃百姓之福。”
“只是不知,刘扬州之后有什么打算吗?难道仅仅是将百姓带到江东就算事了吗?”
鲁肃一进门来,就主动进攻,剑指核心!
到了现在,终于是来到了最后一步,马上就要图穷匕见!
而刘邈自然也顺着鲁肃的意问了一句:“子敬以为,我应当如何做呢?”
来了!
鲁肃镇定精神。
他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表现几乎决定着自己一生的仕途!
表现的好,自然成为刘邈的肱股之臣,成为他口中的“王佐之才”!若是表现不好,则是只能继续蛰伏,等待下次时机。
可如今正是意气风发,少年锐气!哪里有蛰伏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