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879:独行法兰西 第40节

  小日报的标题则更具有讽刺意味

  《巴黎市政府郑重声明:臭味无害》

  【塞纳河昨日又送走了三千条死鱼、一头残骸不明的猪和一名喝水后中毒的送奶工。当然我们的市长仍然对公众说:塞纳河上的臭味对人体无害,如果忽略它,在塞纳河上泛舟,仍不失浪漫!”

  ……】

  莱昂纳尔翻了几份报纸,心烦意乱,抓起桌上的瓶子,一口气就喝掉了价值5个苏的干净水。

  根据专家的预测,塞纳河的水质至少还要3天才能恢复届时朗格勒高原流下来的积雪融水和沿途天降的干净雨水,会把塞纳河的污物都冲到下游去,沿着鲁昂的河道直到勒阿弗尔,最后灌进海里。

  很快他就做了决定,对佩蒂、艾丽丝喊道:“两位女士,我们出国度假吧!”

  两颗脑袋飞快地分别从厨房和卧室的大门伸了出来,失落的表情变成欣喜夹着疑惑。

  莱昂纳尔举起一张报纸,指了指上面的一个小豆腐块:“泽西岛,3天2夜的行程,叠加节庆优惠和往返票优惠,120法郎。”

  「泽西岛」是英国领土,但是距离法国很近;历史上它曾经是著名的流放地,但是现在已经是一个旅游度假的好地方。

  岛上英语、法语通行,物价不贵,是法国人想体验「异国风情」最便宜的去处。

  艾丽丝从房间里跳出来:“莱昂,你疯了,120法郎,3天……”

  莱昂纳尔拿起空瓶子晃了晃:“这一瓶水就要10苏,我们三个人三天要喝掉多少瓶?反正我一天至少得4瓶。这还不算做饭要用的水。

  还有佩蒂,你告诉她最近一打鸡蛋要卖多少钱?艾丽丝,我们要住在这里不仅要忍受昂贵的饮用水和糟糕的物价,还随时可能染上霍乱。

  阿尔卑斯的河水倒是清甜甘冽,但我们回不去啊!”

  说到回不去阿尔卑斯,艾丽丝才沮丧地低下头,不过仍然顽强地丢下一句:“我喝自来水没事的,只要烧开了……”

  佩蒂也连连点头:“少爷你忘了?我们以前都直接喝街区公共水井里的水,每天都和这两天的自来水一个味……”

  莱昂纳尔:“……”佩蒂的卫生意识还得抓啊!

  不过他是这家的男主人,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剩下的两人也只能听从。

  莱昂纳尔想到要不要去邀请苏菲,但这时他才忽然意识到,他并不知道苏菲具体住在哪里,只知道是第十区的朗克礼街,只能遗憾地作罢。

  

  三人的衣物都不多,很快就收拾好装箱,然后乘坐公共马车来到了巴黎的「圣拉扎尔车站」。

  艾丽丝戴着黑色的面纱,遮去了大半的容貌,不过这是这个时代女性的常见打扮,并不会惹人注意。

  她和佩蒂一样,从未乘坐过火车,上次来巴黎也是坐教会的长途马车,所以显得有些兴奋。

  「圣拉扎尔车站」作为法国最大的火车站和交通枢纽,假期里更是人满为患。

  这个时代法国的铁路系统已经非常发达了,全国主要城市都有火车站,票价折算下来大概是8个生丁一公里,为了吸引乘客,经常会打折。

  到达港口城市「勒阿弗尔」的车票是15法郎一个人,佩蒂则虽然只要8法郎,不过旁边得再挤一个人。

  莱昂纳尔之前往返巴黎和阿尔卑斯都是坐火车,所以驾轻就熟地买好了票,领着两人上车。

  他买的是最便宜的三等座,座椅只有一块木板和一层薄薄的、可以忽略不计的布垫,铁轨上的每一处磨损、每一个接口,都能用屁股完整地感受到。

  而且三等车厢离车头很近,不时有浓烟、煤灰飘散过来,窗子关不及的话难免一脸黑。

  当然还有刺耳的火车鸣笛声这个声音远听悠扬浪漫,凑近了只会觉得耳朵嗡嗡响。

  但是对于艾丽丝和佩蒂来说,这一切在乘坐火车、观赏车外风景的新鲜感中,都显得微不足道。

  窗外一开始还是熟悉的巴黎城市风光,窗外是缓缓倒退的巴黎屋脊与教堂钟楼。

  过了一个多小时,绵延不断的苹果园和羊群就出现了它们安详地啃食青草,像法兰西那些从不质问命运的乡下人。

  紧接着就是乌黑屋顶与花岗岩烟囱并排而立的诺曼村镇,不时有孩子在铁路两旁追着火车跑。

  整整行进了近7个小时,火车终于在下午4点,到达了「勒阿弗尔」的火车站。

  三人拎着行李箱下车,然后又去火车站的卫生间里把脸上、衣服上粘着的煤灰清洗干净,这才体体面面来到港口,排队乘坐渡轮。

  由于是复活节假期,来这里旅游的法国人不少,三人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才登上「圣米歇尔号」轮船。

  莱昂纳尔买的是5法郎一人的普通舱,有遮阳甲板或包厢的上等舱就要12到20法郎一人。

  这也是艾丽丝和佩蒂两人第一次乘坐大型的轮船,刚起航不久两人就扶着栏杆一吐为快,脸色铁青,躲回船舱里休息去了。

  莱昂纳尔则十分享受地站在甲板上海面翻卷着淡金色的浪花,头顶鸥鸟盘旋,鸣叫声划破空气,海风阵阵、沁人心脾。

  在巴黎呆久了,简直已经忘记干净的空气是什么味道了。

  怪不得巴黎人一有钱,第一件事就是去郊区、乡下买或者建造自己的度假胜地。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两位女士,我请你们吃牡蛎怎么样?”

第80章 我的叔叔于勒

  莱昂纳尔回头,果然是居伊德莫泊桑那副熟悉的大胡子。

  这位福楼拜先生的亲传大弟子、名闻巴黎的资深嫖客,此刻也在甲板上,并且围着两个穿着、装扮都颇为精致的女人献殷勤。

  不过两人显然对莫泊桑并不感兴趣,并没有接受他的邀请,扭头就回了座舱。

  莫泊桑却毫不沮丧,转身就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他很快就看到了莱昂纳尔。

  “上帝啊!亲爱的莱昂!你怎么在这里?”莫泊桑大步流星地穿过半个甲板,二话不说就和莱昂纳尔紧紧拥抱了一下。

  虽然莱昂纳尔知道梅毒不通过这样的普通接触传播,但是仍然把呼吸屏住了几秒钟。

  莫泊桑的兴致很高,声音也格外昂扬:“命运的浪头把你也拍到这条破船上来了?

  我还以为你正躲在哪个乡下的城堡里,或者被哪位沙龙里的缪斯女神绊住了手脚呢!”

  一边说着,一边朝着莱昂纳尔身上打量,眼中露出羡慕的神色。

  莱昂纳尔虽然不知道莫泊桑为什么会有这种神色,但依旧笑着地回应对方:“是啊,命运的安排总是出人意料,不是吗?法国这么大,我们竟然能在这条船上碰头。”

  随即他的笑容变得促狭起来:“怎么,你也受不了塞纳河了?”

  说到塞纳河,一下挑起了莫泊桑的怒火,他的抱怨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倾泻个没完:“该死的塞纳河!那简直不是一条河,而是一个巨大的、敞开的化粪池!

  整个巴黎都在它的臭气里窒息、腐烂!那些市政厅的蠢猪们!”

  他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我昨天出门,那股味儿……简直像是掉进了腐烂的内脏堆里!再待下去,我非得用香水洗澡不可了!”

  莱昂纳尔听足足听了三分钟,才有机会插话:“听上去你那里的情况特别糟糕?”

  莫泊桑叹了一口气:“最臭的河段就在我的窗外但是我当初租下那间公寓的时候,为这段景色多付了20法郎每个月。

  前天他们甚至捞出了一个死掉的婴儿,浮肿得像一个烂掉的面粉袋子……简直就是噩梦!”

  接着又抱怨起来:“那些还住在巴黎不肯离开的家伙们。艺术家、评论家、妓女和议员,一个比一个会幻想。

  他们幻想塞纳河只是暂时发臭,幻想议会会投票给他们想要的预算,幻想霍乱会识字,避开有权势的人家……”

  就在两人说话间,船身轻轻一晃,甲板边上传来脚步声。

  莱昂纳尔回头一看,是艾丽丝和佩蒂扶着栏杆踉跄地走了过来,脸色虽然仍有些苍白,但显然已经初步适应了上下颠簸的感觉。

  “你们怎么样了?”莱昂纳尔询问道。

  莫泊桑一眼瞥见被面纱遮住了半张脸的艾丽丝,话音立止,眼神像被钓钩勾住一样。

  那瞬间,他的胡子都好像挺直了一些:“莱昂……你带了天使一起旅行吗?”声音很低,眼神却灼灼。

  “朋友。”莱昂纳尔淡然回答。

  “那我一定要感谢上帝让我今天多走了一步。”莫泊桑迅速起身,摘下帽子,向艾丽丝与佩蒂鞠了一躬:“两位小姐,莫泊桑,居伊德莫泊桑,业余写字,偶尔做梦。”

  艾丽丝还未回神,只是点头轻笑;倒是佩蒂噗嗤笑出声:“你说话真有趣!我叫佩蒂!少爷,我已经好多了。”

  莫泊桑敏锐地挑了挑眉:“少爷?原来我这位朋友在你们家是贵人?”

  佩蒂毫不客气地说:“不是贵人,是主人。”

  “哦!”莫泊桑又看了莱昂纳尔一眼,眼中已经不是羡慕,而是嫉妒了莱昂纳尔到现在为止只发表了一篇小说,为什么能养得起女仆,又能带着这么美丽的姑娘旅行……

  一切尽在不言中。

  艾丽丝勉强一笑,牵上佩蒂的手:“我叫艾丽丝,是莱昂的家乡人佩蒂我们去那边甲板,不打扰莱昂和莫泊桑先生。”

  莫泊桑连忙把手一伸:“我们也只是在闲聊,并不要紧莱昂,我请你们三个吃牡蛎吧!”

  莱昂纳尔看看刚刚吐光了午餐的佩蒂与艾丽丝,点了点头。

  莫泊桑大喜过望,一马当先,走向甲板另一端。

  那里的角落当中,有一张粗木板搭成的摊子,一个脸上布满皱纹、身形佝偻的老水手正用锈迹斑斑的刀子撬开一只只牡蛎。

  他的刀子很灵巧,在螺纹处轻轻一转,便咔哒一声开启,露出湿润滑腻的肉。

  现在正有一个女士由他的男伴陪同着在吃这牡蛎她的吃法很文雅,用一块精致的手帕托着牡蛎壳,嘴巴向前伸着,免得弄脏袍子;然后嘴很快地微微一动,就把汁水和牡蛎肉吸了进去,最后把牡蛎壳就扔到海里。

  这种高级的吃法吸引了艾丽丝和佩蒂前者好奇姿势,后者好奇味道。

  等前面的人吃完以后,莫泊桑凑上前:“给我开一打牡蛎!”

  老水手头也没抬:“2法郎一打,先生。”

  莫泊桑掏出价值2法郎的银币抛给了老水手,又抛给他10个苏的铜币作为小费。

  老水手这才感激地说了声:“上帝会保佑你的,慷慨的老爷!”手上开牡蛎的动作更小心了,不让自己黢黑的手指沾到白嫩的牡蛎肉。

  莫泊桑和莱昂纳尔都只象征性地吃了一个,莫泊桑又开始抱怨起来:“莱昂,我现在的生活就是一潭死水写报告、抄文件、听老头子们讲一个晚上关于‘财政节制’的废话……

  我都要疯了。福楼拜先生让我写点小说,可写作需要源泉,可我看遍办公室,除了铅笔和账本,哪有源泉?”

  莱昂纳尔看看莫泊桑,又看看身边正在开牡蛎的老水手,忽然灵机一动:“你认识罗丹吗?”

  莫泊桑一愣:“罗丹?你说那个搞雕塑的,他常在马拉美的沙龙里出现,话不多,一脸谁也瞧不起的样子……我认识他,但和他不熟。”

  莱昂纳尔语重心长地说:“罗丹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生活中不缺少美,而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莫泊桑露出疑惑的神色:“那个家伙还说过这么有哲理的话吗?但这和我缺乏小说素材有什么关系?”

  莱昂纳尔叹了口气,心中默念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走到那个老水手身边,问他:“老先生,您的名字是叫做于勒达尔芒斯吗?”

  老水手开牡蛎的刀子停在半空,抬起头看向莱昂纳尔:“当然不是,先生,我叫做安东尼马修,你认错人了。”

  莱昂纳尔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又掏出10个苏递给他:“不,你就叫「于勒达尔芒斯」,家就在勒阿弗尔,但你刚从美洲回来没有多久……”

  老水手愣住了,但立刻反应过来,接过铜币,低下头继续开牡蛎:“随你叫我什么吧先生,我是于勒达尔芒斯,家在勒阿弗尔,刚从美洲回来……”

  莱昂纳尔满意点点头:“好,现在你就是我的叔叔了……”

  看到莱昂纳尔的这个操作,莫泊桑、爱丽丝、佩蒂都一头雾水,三个路易十六摸不着头脑。

第81章 绝望的莫泊桑!

  “当船靠近港口时,我在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愿望,我想再看一眼于勒,我的叔叔于勒。我想挨近他,对他说几句安慰人心的话。

  可是我已经看不见他了没有人再吃牡蛎,这个可怜的人只能回到舱底去了,那里只有污浊、冰冷的空气,。

  回来时我们改乘圣玛丽号,免得再遇到上他。在泽西岛上的一日,母亲坐立不安,忧心如焚。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父亲的弟弟!

  今后,你还会看到我有时会给流浪汉5法郎的银币,原因就是我刚刚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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