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伤莫过于心死,袁隗的心已经死了,无论怎么折磨他,都没有什么意义。
当然,他不认为袁隗的懊悔是后悔谋反,估摸着这老匹夫不是后悔没有在他当初宫变之时就除掉他,就是后悔谋反的计划不够完备,最终功败垂成吧。
而折磨袁隗没有意义,也只是刘辩认为折磨一个心死的人无法给他带来什么情绪价值。
另外,作为汝南袁氏的家主,谋反案的主犯,袁隗是必须在刑场上车裂而死以儆效尤的。
就袁隗现在的身体状况,随便上点刑罚都能要了他的老命。
只是在即将离开廷尉大狱之时,刘辩站在炙热的阳光下,回过身凝目看向了那条仿佛能吞噬光芒的黑暗通道,挥手示意郭图侧耳过来。
“行刑之时,让这老匹夫最后一个死。”
于袁隗这个汝南袁氏的家主而言,让他看着自己的族人一个个死在自己的眼前,直至全族只剩下他一人,也许才是对他而言最为酷烈的刑罚吧。
(3030字)
第181章 纳投名状,监斩袁氏
光和七年,五月初九
京师雒阳笼罩在一派氤氲湿气之中,刘辩站在殿门处注视着殿门外的那几株柳树,那柳枝今日似乎垂得格外低些,嫩绿叶片上凝着水珠,坠得枝条在湿重空气里微微发颤。
行人走在洇着潮气的街道上,每一次呼吸都裹挟着浓重的水汽,沉闷之感扑面而来,额角涌出的水珠也不知究竟是凝珠的水汽还是咸腥的汗水。
民巷中,百姓晒在院中的衣物也迟迟不干,妇人们伸手一攥,能拧出半掌心的水,无奈地将衣物重新挂回绳上。
就连夯土城墙的缝隙里,也悄然钻出了些许细密青苔。
今年比往年要提前了近半个月进入梅雨季节,这湿漉漉的空气和连日的大雨对百姓的生活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不过至少目下,朝廷尚未收到各地关于洪涝的灾报,但刘辩还是令尚书台向两河沿岸郡县发出严令,务必时刻关注两河的水位上涨情况,不得有丝毫懈怠,更不可心存侥幸。
唉,说起来泱泱华夏虽有两条母亲河,但别的国家性情温顺的母亲河都是滋养了肥沃平坦的大平原,可华夏的两条母亲河却是狡猾又狂暴。
上下五千年历史中,这两条母亲河无时无刻不是在告诉着她们养育的孩子,只有强者才配做她们的孩子!
不兴水利会被母亲河狠狠教育,大兴水利同样也会被母亲河狠狠教育!
不过,哪怕今天黄河水泛滥,就算是大水淹了雒阳城,也改变不了汝南袁氏覆灭的结局。
三千虎贲禁卫押解着袁氏囚徒,浩浩荡荡地行于闹市之中。
袁氏囚徒们低垂着头,脚步虚浮,面如死灰,机械地挪动着被镣铐束缚的双脚。
长长的绳索将十余人串联,手腕被牢牢捆缚在绳索上,身上佩戴的清晰标注着姓名、年龄、相貌及罪行等信息的手械,再加上脚上沉重的镣铐,着实是让人逃无可逃。
太常卿刘焉早早便立于闹市中临时搭建的行刑台上,双手负于身后,望着铅灰色的云层,云层深处不时传来阵阵闷雷,惊得贩夫走卒也纷纷仰头观望,却只见燕子贴着屋檐低飞,气氛显得愈发压抑。
除了袁隗、袁基和袁术三人被判车裂外,袁氏主支一脉皆判处腰斩,其余袁氏族人则是判处斩首。
而行刑的地点,通常情况下王公贵族和世家豪门应当是在皇宫的宫门外被处决。
能聚集在宫门外观刑者,多是同样身份的王公贵族和世家豪门,行刑的威慑对象也正是他们,故而将行刑地定在宫门外即可,没有必要刻意向百姓展示。
然而太子却是将袁氏一族的行刑地点定为闹市之中,让雒阳城的百姓皆来观刑,全然不准备给袁氏一族保留半分体面,要让他们在行刑前畏惧死亡的丑陋模样,以及死亡后的惨状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们瞧不起的百姓眼前。
不仅如此,太子还以“汝南袁氏奢靡无度,何须饱食”为由,取消了他们行刑前夜晚膳及当日早膳的待遇。
通常死刑犯生前是可以吃上两顿饱饭的。
一餐是行刑前夜的晚膳,一餐是行刑当日的早膳,餐品规格依其犯事前身份地位而定,甚至还会供应酒水,但如今袁氏众人却无缘此等待遇,只能以饥饿之躯走向刑场。
而刑场四周,早已聚集了无数观刑的百姓,看着这群平素里高高在上如今却是蓬头垢面的袁氏族人,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几缕杂草缠绕其中,脸上满是污垢与泪痕,在潮湿的空气中更显狼狈。
那褴褛的衣衫上,破洞处露出苍白且浮肿的皮肤,饥饿让他们身形佝偻,肚子瘪得几乎贴到后背,双腿不住地打颤,也不知是饥饿所致还是恐惧所致。
“阿父,太子殿下的这桩差事……不好做啊。”
刘焉的长子刘范站在刘焉身侧,看着自家父亲这副愁苦的模样,又看了一眼一批批抵达行刑台的袁氏族人,也是不由叹了一口气。
天下第一等的士族,今日却是要烟消云散了,令他这般履历尚且算不上丰富的年轻人还是有些感慨的。
而刘焉并未回应儿子的话语,只是凝视着愈发阴沉的天空,眉宇间尽是化不开的忧愁。
昨日太子命他监斩袁氏一族之时,他还是有些茫然的,但太子却是不许他推辞,并许以司徒之位。
从太常卿跨越司空这一级直升司徒,这般报酬对于心心念念升任三公的刘焉而言似乎本该是极具诱惑力的,但实际上刘焉却并未有半分心动。
他要的只是担任三公的履历,至于是排名第三的司空,还是排名第二的司徒,亦或是排名第一的太尉,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多区别。
当然,若是换个人来,例如崔烈、樊陵等其余九卿也许便会万分激动,哪怕代价再大也要抓住这次机会。
替太子监斩袁氏一族的好处也不单单是明面上的司徒之位,这更是一张蕴含着沉甸甸信任的投名状。
立下这张投名状的人,自此便会成为太子信重之人,受到太子的重用。
但于刘焉而言,他并没有急切到要依赖于缴纳这种投名状来获取太子信任的地步。
他是汉室宗亲,又已然做到了太常卿,只要他没有反意,太子都会重用于他,因此这对旁人来说也许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于刘焉而言反而是烫手的山芋。
而且缴纳了投名状固然能获取太子的信任,却也会招来不少心中尚存汝南袁氏恩情的士人的怨恨,甚至遭遇那些士人的刺杀也并非没有可能。
终归是一个庞然大物,尽管绝大多数人都不希望头顶上骑着两个君,但也并非全然没有念及故旧恩情的士人。
刘焉分析着利弊,却全然没有想过太子对他这位汉室宗亲的信任度究竟如何。
或者说,若是太子当真信任他,又怎会需要他去做这个监斩官来缴纳这份投名状呢?
第182章 穿红袍的是须卜骨都侯!
汝南袁氏自此成为了过去式,被历史的车轮无情地碾过。
一场梅雨季的瓢泼大雨落下,洗刷了刑场上充满罪恶的血迹。
一口气监斩了数千人,看着一颗颗人头滚落,饶是刘焉自诩心志坚定,却也不由感到了身心俱疲。
未曾见过多少血的刘范更是面色苍白,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连忙离开刑场,免得丢了刘焉的脸。
雒阳城里杀得血流成河,并州的战场上也同样杀得血流成河。
并州的局势很糜烂。
度辽将军,秩二千石,银印青授,下辖北地七郡二千骑,屯驻五原曼柏县。
使匈奴中郎将,秩比二千石,银印青授,持节,下辖西河驻军二千人,刑徒五百名
度辽将军和使匈奴中郎将皆有专杀之权,直接受朝廷管辖,不受地方辖制。
同时,西河郡作为边郡,亦有郡国兵三千人,使匈奴中郎将有权在南匈奴叛乱时期节制这三千郡国兵,并征召未叛乱的南匈奴部族一同平叛。
南匈奴羌渠单于是大汉扶立的,故而对朝廷颇为顺从,尤其是草原上崛起了一位新的霸主檀石槐!
檀石槐整合了各部族,建立了鲜卑部落,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建立了一个丝毫不亚于鼎盛时期的匈奴的部族。
面对这样一个强大的外敌,大汉和南匈奴长期保持了友好,一致将矛头直指鲜卑。
直到三年前檀石槐去世,其子和连继承了鲜卑大人之位。
但和连这位新任鲜卑大人无论是才能还是气度都远不如其父,甚至被檀石槐整合的鲜卑都大有一分为四的趋势,其余几部大人都生出了自立的野心。
随着外敌的大幅削弱,大汉与南匈奴的关系也就逐渐变得微妙了,但大汉这几年的目光都在凉州和国内的太平道上,加之南匈奴长期的顺从,令大汉放松了对南匈奴的警惕。
因此就在度辽将军周慎、使匈奴中郎将王柔,并州刺史张懿以及西河太守邢纪的眼皮子底下,须卜骨都侯酝酿了一场规模庞大的叛乱。
度辽将军周慎在南匈奴叛乱后惊慌失措,尚未确定叛乱规模便未战先退,率度辽营渡过辽水撤向五原郡。
使匈奴中郎将王柔遭遇突袭不得脱身,力战而亡,而后南匈奴叛军首领须卜骨都侯自立为单于,叛乱规模超过十万人。
恰逢此时,须卜骨都侯听闻凉州羌乱,当即率领下南下寇河曲、谷罗二城,伏杀前来救援的西河太守邢纪,一路南下破西河郡治离石、蔺县、中阳、皋狼、圜阳、圜阴等城,又破上郡桢林、白土二城。
攻破西河郡后,须卜骨都侯率兵进犯太原郡,破平陶、大陵二城,并州刺史张懿欲率郡国兵五千并五千青壮共万人出城,于汾水北岸袭击渡河的南匈奴叛军先锋二万人。
太原郡守丁原以“刺史率领临时组建的军队,尚未经过训练和磨合,军令无法统一,士卒配合不够默契,一旦大军有失则太原郡不复为汉室所有”为由,苦劝张懿不要出兵,严守城池,凭借城池坚险等待朝廷援军,再趁叛军久攻不下士气低落,可一举而克之。
但张懿未曾接受丁原的建议坚持出兵,被悄悄绕过汾水的南匈奴叛军夹击,仅剩不到两千人逃回晋阳城。
太原郡守丁原当即召集城中剩余青壮及老幼妇孺,以土石封死城门,亲自操刀立于城头,死守城池月余,负伤十二处仍带伤厮杀。
就在丁原以为自己也许就将在这座晋阳城殉职之时,南匈奴叛军撤围了,并且将军阵调转方向朝向南方,丁原敏锐地意识到,朝廷的援军抵达了!
而不出丁原所料,翌日清晨,大汉玄墨镶边的赤色军旗便出现在了视野中,行军近一千四百里的大军在右将军董卓的率领下抵达晋阳城外。
面对四万远道而来的汉军,须卜骨都侯的想法是跟他碰一碰!
六万对四万,优势在我!
“大单于,大家伙围城月余了,是否后撤暂作休整再迎击汉军?”
说话的是须卜骨都侯的女婿伊吾,在人均胎教全凭一腔悍勇的匈奴部族中,伊吾曾向一些逃难来南匈奴王庭的士人求学。
至少在匈奴人中伊吾也算是个智囊了,因此须卜骨都侯也颇为信任这个女婿。
但须卜骨都侯信任这个女婿,却不代表他会对这个女婿言听计从,他对于局势也有自己的理解,手执马鞭指向汉军的方向道:“大家伙虽然围城月余,但都是轮流攻城,并没有消耗太多体力,反倒是汉军长途跋涉,定然疲惫!”
“如果我们选择后撤休整,那么汉军也会得到喘息之机,我意趁此机会与汉军一战!”
须卜骨都侯对于这一战还是颇为自信的,那劳什子度辽将军周慎不战而逃,使匈奴中郎将王柔、西河太守邢纪也被自己杀了,就连那并州刺史张懿都死了!
汉国也就十三个州刺史,他只是稍稍发力就将汉国一个州的刺史杀死了,这说明汉国如今日渐衰落,实力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强!
伊吾略作迟疑,虽然向来求稳的他不是很认同须卜骨都侯的冒险行为,但也正如其所言,此刻的确应该是汉军最为疲惫和虚弱的时候。
而且作为须卜骨都侯的女婿,他自然也是要支持自家岳父的。
眼见女婿这位智囊也认同了他的计划,须卜骨都侯也颇为满意他的态度,于是道:“伊吾,你去派个人给汉军的将军送一封战书,约他们明日在这里与我们一战!”
“你们家单于要和我们约战?”
汉军大营中,董卓坐在一只胡床上,看着这封写着跟狗爬似的歪歪扭扭的汉字战书,面色略有些诡异。
对于董卓的迟疑,匈奴使者神色倨傲,冷笑道:“难道你们汉人不敢吗?”
能被派来担任使者的,自然也不是愚蠢之辈,他自然是知晓自家大单于的战略,明白此刻作战是对他们最为有利的,因此刻意用这些话语激董卓接战。
“对,我不敢,说完了就滚吧,老夫要用饭了。”
然而让这名匈奴使者大跌眼镜的是,董卓竟然没有被他激怒,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而一旁的军士则是端着一盆肉脯、一盆羊汤、一盆腌菜与一盆米饭入内。
这足足够三五个人吃一顿的饭菜,在董卓的大快朵颐下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这么健硕的体形,又这么能吃,想来也当是勇武之人,怎么就是个绣花枕头,竟然不敢接战?
匈奴使者斜睨了董卓一眼,但还是忍住了说些风言风语激怒董卓的念头,他还不至于为了逼汉军接战而主动牺牲自己的性命。
而就在那名匈奴使者离开帅帐后,董卓便是没忍住一脚踹翻了右侧的一张桌案,又手中的羊骨远远掷出,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即便是刚从后帐中走出的李儒早已习以为常,却也是被吓了一跳。
“当年给老夫牵马执蹬的贱奴,如今都敢向老夫邀战了,呵呵!”董卓咧着嘴狞笑着,脑中浮现出一个向他卑躬屈膝,用背来代替马凳方便他上马的家伙,“嘿,老夫凭什么要放着夜袭这般良机不用,去跟你正面决战?”
董卓麾下的四万大军疲惫吗?
当然是疲惫的!
但远没有匈奴人想象的那般不堪!
作为一名宿将,董卓行军自有章法,一路上沿河行进,将大军的辎重负担减至最低。
从雒阳到晋阳的一千四百里路程,大军每日行进四十里,每行军九日便休整一日,总计行军三十四日,休整三日。
作为三河良家子组成的军队,士兵的兵员素质不错,故而在以这样的行进节奏长途跋涉后,大军的精神面貌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