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而且太后怎么变了?
除了贴身的宦官和嬷嬷,知道从凤辇下来的就不是蒋太后,其他人眼见面纱落下,竟是黎玉英,一时间反倒惊惶失措起来。
“不!不!!”
反应最为激烈的,则属司正蔡庸了,他浑身发抖,放声哭泣:“殿下的离魂……离魂症又发作了……”
“放屁!凶手就是用离魂症糊弄你们,她根本不是公主!”
海再度大喝,将寝宫内的杂音统统按下,同时手中的刀身片刻不离对方要害。
女刺客的两轮暗器尽皆被拦下,已是失却了先机,再听这句话,披头散发的脸上已是扭曲起来,高喝道:“今日有负重托,不能报得大恩,奴家去了!”
话音刚起,她已施展出不可思议的轻身术,瞬间脱离刀身的笼罩,朝寝宫外冲去。
“拦住她!!”
“喝!”
伴随着陆炳声嘶力竭的吼声,海拇指掐无名指根,突然吐气开声,如春雷炸响。
他不擅长刀法,但枪棒不适合带入,所幸安禅制龙还有一些内劲吐纳之术,类似于佛门狮吼功,可以一试。
此番断喝出声,女刺客身形猛地一滞,只觉得那吼声似毒龙嗔怒,又似古刹晨钟,刚柔并济,一瞬间竟似被无形绳索捆住。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海直接抛出手中的长刀,噗的一下刺在她的小腿上,然后五指翻飞,如灵蛇般缠上这女刺客的手腕,准备用擒拿手段将之活捉。
可同样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女刺客的喉咙突然做了个吞咽的姿势,一枚蜡丸已在齿间咬破。
“不好!”
海立刻转变位置,去捏其下颌,却来不及了。
一缕黑血自其嘴角溢出。
当女子重新倒在榻上,陆炳和其余几个锦衣卫瞬间扑上,却也叹了口气:“好厉害的毒,见血封喉,没救了!”
“殿下!殿下!!”
一切说来话长,待得几人确定了女刺客的生死,海扶起摔倒在地的黎玉英,司正蔡庸扑了过来,绝望地看着口吐黑血的女子:“殿下……殿下是得了离魂之症……才会行此……咦?这个人是谁?”
事实上,即便是离魂症,行刺太后也是死罪,蔡庸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可当他扑到床榻边,看着死去的女子真容时,又陡然愣住。
这个女刺客之前披散着头发,动作又快到极致,看不清面容,可此时再看,才发现她的相貌与永淳公主根本不同。
但她分明是从榻上扑出,怎会突然变了个人?
海沉声道:“梦游之症,是人在梦中游行而神不知,离魂则更为严重,形作两人,并行并卧,不辨真假……你对此深信不疑,所以昨晚当公主披头散发,突然冲出寝宫,你们根本未能分辨真假,只以为是公主的离魂症发作,尤其是事后发现御医李绍庭被杀,就愈发害怕,不敢声张,对吗?”
蔡庸讷讷无言:“殿下……殿下没有杀人!”
“你还不明白么?”
海实在无语,这群下人或许忠心,但真就只有忠心,但凡多动脑子想一想,也不会被凶手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们所见的那个披头散发,外出杀害御医李绍庭的人,根本不是公主,她就是此次事件的真凶,方才欲刺杀太后娘娘的贼子!”
蔡庸彻底傻住。
不理这个如泥雕木塑的司正,海对着陆炳道:“文孚,速去后院,刺客的同伙还在!”
“好!”
陆炳本来已经做好安排,被两宫太后的突然驾临打乱,此刻一时间也有些茫然,得了提醒后才如梦初醒,转身就走。
虽然过程有惊无险,扮作蒋太后入内的是黎玉英,屁滚尿流的是张太后,但两宫太后险些在面前遇刺,他这位锦衣卫当得也是大为失败,再想到后院那些同谋,已是恨之入骨。
且不说这位带着手下匆匆奔赴后院,海帮着黎玉英站定,却不扶着她,而是低声道:“出去!”
黎玉英定了定神,缓缓走出寝宫,迎面就见真正的蒋太后匆匆而至。
听到公主府内真有贼人行刺,即便此时贼人已经授首,左右宦官和女婢依旧如临大敌,王府护卫更是紧紧将这位护在中间。
这位国母倒是维持着基本的镇定,眼见黎玉英出现,第一时间过来,先握住了她的手:“孩子,你没事吧?”
黎玉英心头一暖,又是一喜,知道这次当真是拼对了:“娘娘,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此番若不是你,老身这条命,怕是就交代在这里了!”
蒋太后轻轻抚摸着她的手掌,满是慈和,眉宇间也有不可避免的惊怒,旋即又赶忙问道:“我那苦命的孩儿,到底如何了?怎生都在传她成了刺客?”
“公主殿下当然不是刺客,而是被刺客偷梁换柱,巧妙调换,这才是此案真正的核心……”
黎玉英定了定神道:“这些绝非我一人能够看出的,娘娘可否允许我唤真正破了此案的人出来?”
“哦?是何人?”
海这才上前,他其实准备将此案的功劳交予黎玉英,毕竟冒着生命危险直面刺客的是她,同时女眷对女眷的效果也更好,不过既然黎玉英这般说了,也不是刻意谦让的时候:“国子监生海,拜见蒋娘娘。”
蒋太后打量了一下,再看看领功不忘将海带上的黎玉英,露出一丝笑容:“海十三郎,好一位麒麟儿,老身在宫中亦有听闻啊!”
显然郭勋的丑闻不方便于大庭广众之下道明,这位太后一笔带过,直接问道:“公主府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那孩儿是否安全了?”
海道:“此番投鼠忌器,正是担心刺客挟持公主,幸得贼人授首,请娘娘随我来。”
再度回到寝宫内,已是一片哭声。
女刺客的尸体被布盖住,放在一侧,接下来还要详细的验尸,检查蛛丝马迹。
而一众仆婢六神无主,围着空无一人的床榻,哭天抢地起来。
眼见真正的蒋太后走入,蔡庸在地上爬了过来,拼命叩首,凄厉地道:“娘娘!老奴无能!老奴无能!殿下不见了!不见了啊!”
被他这般一哭,蒋太后看着床榻上的血迹,也有些慌了:“我那苦命的孩子在哪里?”
海道:“请娘娘放心,凶手虽然设计巧妙,但行动也严重受限,若是将真正的公主殿下藏在别处,就有暴露的风险,所以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是最安全的……”
说着,他对着黎玉英使了个眼神,黎玉英心领神会,在檀木榻上抚摸起来。
方才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公主身上,唯独她关注着这座床榻,烟雾乍起的时候,也听到了翻动的声音,彻底确定了之前的推测。
此时摸索片刻,终于找到了可疑之处,尝试着轻轻一按。
咔嚓!
原本空无一人的床板旋转过来,沉睡的永淳公主,再度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第122章 真相梳理
“殿下!殿下!”
驸马都尉谢诏一路飞奔进来,眼见蒋太后坐在榻上,他甚至都顾不上行礼,满脸惶急地扑到面前,看着她怀里眉头紧皱,似乎已有苏醒之兆的永淳公主,确定了这位安然无恙,这才如释重负,对着蒋太后拜下:“娘娘,臣失态了!”
蒋太后对此不以为意,看着这个女婿发自内心的焦急,反倒微微点了点头:“孩子,你很好!”
谢诏抿了抿嘴,低声道:“臣犯下大错,杀害御医李绍庭……”
海的声音从旁边响起,顺带解释此人认罪的原因:“谢都尉没有杀害李御医,他对于公主殿下一片深情,此举是为了替公主顶罪。”
谢诏脸色剧变,正要辩解,就听海接着道:“可事实上,谢都尉以为公主离魂失了理智,犯下大过,却不知他所见到的公主,根本是贼人假冒的!你昨晚见到的公主,是不是披散着头发,全程未曾跟你说一句话?”
“你怎么知道?”
谢诏愣住:“假……假的公主?公主府里怎么可能有假公主?”
事实上,每个人都有疑问。
女儿重回怀中,蒋太后彻底冷静下来,但看了看不远处盖着的尸体,同样开口道:“老身至今都感疑惑,贼人如何能冒充得了小女,海十三郎,你不妨从头说一遍!”
“是!”
海其实早就想将真相梳理一遍,但首先也要确定公主无碍,接下来的话才好说:“这一切的起源,要从公主的梦游症说起,蔡司正,这张床榻是何时送入寝宫的?”
司正蔡庸涩声答道:“三个月前,殿下的梦游症越来越重,夜间有时突然起身,未免摔伤,府内两个月前,才添置了这张檀木榻……”
“此事得详查!”
海道:“因为这张檀木床榻,是一件特制的幻术道具,里面的隔板可以藏有一人,这才是此案的开端。”
众人打量着檀木榻,又惊又惧。
等他们收回视线,海继续道:“接下来,就是天桥表演幻术的班子云隐社,受邀进入公主府,得公主与驸马之托,清除恶仆了!”
寝宫内发生刺杀,那群恶仆早就逃得无隐无踪,但蒋太后听到这里,眉宇间罕见地凌厉起来,冷冷地朝外扫视。
不得不说,张太后这种安插人手在公主驸马身边,让他们过不好日子的行为确实挺恶心人,也很难处理。
处罚得轻了,失了威慑,别的下人有样学样,换一批人继续刁难;处罚得重了,前朝官员就会跳出,一个失慈失和的帽子就扣过来。
但现在毋须烦恼了,出了这等刺杀太后的恶事,接下来不知有多少狂风暴雨,别说那些恶仆,更多的人都得卷入一场大清洗之中。
所以蒋太后只是扫视一遍,很快收回目光,默默地听了下去。
海略过了不少细节,只挑了关键的部分讲述:“前天云隐社表演结束,夜间诓骗公主外出,期间凶手开始正式行动!蔡司正,当时公主的穿着是否有异常?”
“啊!”
蔡庸惊呼一声,瞪大眼睛:“有!有!那江湖女会轻身术,说是担心旁人见到殿下外出,便和殿下换了衣衫!就是从那时起,两人就换了?”
海摇头:“不!她们换不了!”
“凶手和公主的身形相仿,但相貌不同,一旦静静地躺着,岂会分辨不出?”
“只要是躺在榻上的,就都是公主本人!
“如果我推测得没错,那天晚上凶手先与公主换了外衫,等到从东院回归,又将天麻散给公主服下,公主回到寝宫时,突然昏睡过去,你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手忙脚乱地扶住公主,她则趁机藏在了这座檀木榻的隐秘隔间里。”
“而从那时开始,凶手只要躲在此处,默默地观察外在动向,等待时机就好!”
“这就是公主最初昏迷不醒的真相。”
众人神色各异,大多是惊骇俱多。
尤其是以司正蔡庸为首的一众贴身仆婢,万万没想到这几日寝宫里居然藏着另一个人!
顿了顿,海等待大家消化完上面所言,接着道:“而第二日,发现公主真的沉眠不醒,府内通报宫中,由太医院的御医前来诊断。”
“三名御医中,两人对待公主的症状讳莫如深,唯独御医李绍庭做出下毒的判断。”
“因为那天麻散恰恰是御医李绍庭研制的,此人籍由这门独家秘方,在京师颇具盛名,有神医之称,而当发现公主是因天麻散昏睡之际,李绍庭极为惊惧,为了洗刷自身的冤屈,就编造了一个安南火麻子花的说法,将嫌疑指向黎郡主。”
“与此同时,李绍庭也发现了公主症状的不妥。”
“凶手给公主下药,最终目的是为了引娘娘来此,一旦公主始终昏迷不醒,娘娘迟早会出宫来看这个女儿,但时日未定,所以在这之前,凶手要确保公主只是昏睡,生命无忧。”
“此人显然对天麻散的药性有一定的了解,不敢多用,恐怕是分批次给公主服下的,搜一搜她的身上,应该还有药丸。”
胆子大的内侍上前摸了摸尸体,果然从腰间搜出一个药盒,里面放着几粒小小的药丸。
“这块床板不仅能翻转,此处还有暗格,可以将手伸出,正好将药丸送入公主嘴边。”
海审视着这座巨大的檀木床榻,再度惊讶于古人的智慧,其结构的精巧之处,完全不逊于后世的魔术道具:“恐怕凶手每隔数个时辰,就喂公主一次药,确保她一直昏睡。”
“但这其中的药剂用量,李绍庭拿捏得更为准确,他给公主诊断后,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怀疑凶手就在公主身边,才能不断服下新药。”
“李绍庭私心作祟,担心波及自身,哪怕看出了蹊跷,一时间也犹豫不决。”
“还未等到他下定决心向上禀告,凶手已经先下手为强,杀他灭口!”
“凶手早早换了公主的衣衫,就有了这方面的准备,万一遇到突发意外,她就可以扮作公主行事!”
“果不其然,趁着夜深人静之际,她披散起头发,突然翻身而出,把真的公主藏于床榻的隔间,然后自己冲出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