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玉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燕翎身上没有沾染任何檀香的气味!如此一来,永淳公主沉睡不醒的原因,御医李绍庭惨遭杀害的动机,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两人相视而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堪破真相的满足感:“谜题全部解开了!”
……
“王御医,刘御医,两位在太医院都是数十年的老人了,难道就这般束手无策?”
正殿寝宫外,陆炳正大发雷霆。
两个御医也不含糊,噗通一下就给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锦衣卫跪下了:“老朽才疏学浅,虽蒙圣恩忝列御医,然此症如雾里观花,水中探月,若妄投汤剂,恐损凤体,如错施华散,或伤及皇脉,万万大意不得!”
“满嘴八股文,你们要考科举啊?”
陆炳气得双目发红。
李绍庭或许奸诈,但他至少敢用药。
这群御医更夸张,凡事只想着不担责任,他们甚至敢给昏迷的公主开补药,反正只要吃着没有直接坏处,就与他们无关。
至于公主死不死,身体伤不伤,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
医德呢?
医者仁心呢?
偏偏无论陆炳如何训斥,两名御医就是摆出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开玩笑,李绍庭那么誉满京师权贵的神医,就因为自不量力地诊断出了中毒,上蹿下跳,结果被人活生生掐死了,你还让我们医治?
御医也不能这么祸害啊!
陆炳终究无法逼迫过甚,毕竟药方还得他们开,只能烦躁地让两人退下。
黎玉英走入的时候,就是两名老者忙不迭退出去的关头,看着两人如蒙大赦的模样,来到面前:“陆大哥!”
陆炳摸了摸下巴,苦笑道:“让郡主见笑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安南的御医也是如此么?”
黎玉英同样苦笑:“我们安南还停留在巫医相杂的阶段,多有喃字符咒,野人偏方……”
陆炳不知真假,却也好受了些,正色道:“郡主来此是?”
黎玉英左右看看,直接低声道:“哥哥和我都作出推断,驸马不是凶手,云隐社才有重大嫌疑!”
“那个民间幻术班子?”
陆炳怔了怔,缓缓地道:“可我早就派人问过,昨晚云隐社一直都被关在柴房里面,门窗锁链皆无损坏!有那五条粗大的锁链在,除非他们真能如幻术中那般穿墙进出,如入无人之境,不然肯定没办法出来作案的……”
黎玉英道:“陆大哥可曾见过云隐社表演?那种凭空变出一个水缸,里面还有鱼儿游动的幻术绝技?”
“看过!看过!”
陆炳顿时有了期待:“郡主难道要破解幻术?”
正如后世魔术一出,多少人研究其原理一样,古人对于幻术也极为好奇,甚至有许多人信以为真,觉得这群幻术师当真具备种种不可思议的手段。
陆炳不信是真的,却也想要弄清楚其中的原理。
“幻术看似奇妙,实则说透了,也不过是四个字持之以恒!”
黎玉英取出准备好的宽袍,往身上一罩,蹒跚着走了几步:“陆大哥看明白了么?”
“嘶!原来是这样……锁链确实关不住他们……我马上去安排,捉拿嫌犯!”
陆炳深吸一口气,将震惊压下,又抱了抱拳,由衷地笑道:“此番拨云见日,锁定真凶,多仰仗两位之功,黎郡主和十三郎当真是天生一对,现在可是夸赞的时候了?哈哈!”
第118章 两宫太后驾到
后院柴房。
自从公主昏迷,被关入这里,已近两天一夜。
寻常日子,也许眨眼就过去,但关押的情况下,度日如年绝不夸张。
再加上门口五道大锁,府上护卫连饭菜都懒得送,屋内更是气息污浊,实在难熬。
可此时此刻,红娘子、焦白、陆藏舟、燕翎四人,或坐或躺,身体放松,姿态惬意。
对于走南闯北的江湖人而言,头顶上有个遮风挡雨的屋檐已是不易,何况还能不受打扰,养精蓄锐。
不过他们并没有放松警惕。
恰恰相反,睡在最外面的陆藏舟一直竖起耳朵,柴房外每一道脚步声都尽收耳中。
无关紧要的置之不理,明确接近柴房的,再予以关注。
地听之法,在江湖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绝艺,但真要练成,非得七八年苦功不可。
而恰恰就在此时,上一刻胸膛还在有序起伏的陆藏舟陡然睁开眼睛,下一刻已然闪身到了另外三人面前,在他们身上拍了拍。
短短十数个呼吸,四名幻术师已经起身戒备。
果然脚步声来到门口,摆弄锁链的声音响起,低低的声音飘入:“等到驸马押走,就在这里放一把火,这些贱民一个都别想跑出去!”
“确定要在公主府放么?”
“公主昏迷不醒,驸马则成了凶犯,谁还顾忌这些,头儿说了,我们锦衣卫就负责扫尾,万万不能把丑事传扬出去!”
“明白!”
英略社的范老当时说过这么一句话:“锦衣卫是从来不讲道理的,若是他们真要定了罪过,那便是再清白的人家,也得家破人亡!”
没有半点夸张。
有明一朝,锦衣卫、东厂、西厂,这三个特务组织手中的不法之事数不胜数。
强占民田、勒索财物、滥用酷刑、诬陷敲诈、私设黑狱、滥杀立威、连坐株连……
厂卫之祸,酷于虎狼。
八个字的背后,是民间的累累血债。
所以广东潮州的林大钦其实根本没有接触过锦衣卫,但初听锦衣卫的到来,都惊惧连连,而现在听到外面的交谈,柴房内的四人达成共识
锦衣卫准备事后灭口了!
红娘子脸色微沉,默默等待。
等到外面的人确定锁链无误,转身离开后,她才做了个手势,焦白、陆藏舟和燕翎瞬间围到面前。
红娘子淡淡地道:“这本就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即便没有嫌疑,锦衣卫也不会放无辜者离开!但刚刚那两人的对话,似乎显得刻意了些,锦衣卫应该不敢在公主府内直接放火,刚刚所言,可能是想设套激我们主动逃离,他们好在外面埋伏,弓弩齐备,一网打尽!”
三人点头:“红姐,那现在怎么办?”
红娘子稍作沉吟,吩咐道:“再检查一遍,工具是否齐备?”
“是!”
三人分散开来,很快取出绳索、飞爪和机关宝盒。
他们被关押进来时,都已经搜过身,自然不可能留有这些,现在也不是直接变了戏法,而是在进入公主府后,就在几个接下来最可能被关押的地方,将这些分散藏好。
一旦被关入,看似手中空无一物,外面铁链紧锁,实则他们随时能够全副武装。
当然,再高明的幻术,都有其极限。
此法无疑不能确保万无一失,如果公主晕倒后,锦衣卫入府,直接将他们带出府,关押在别的监狱里,那这些早早备好的工具就失去了效果。
可世事本就不可能面面俱到,更何况是如此凶险的行动,能够准备到这个地步,已是万分不易。
眼见万事俱备,红娘子具体吩咐:“焦白,你来借火,便是锦衣卫不真点,也要让公主府烧起来!”
“红姐放心!”
焦白沉声道。
他通晓炼丹之术、烟火技法,擅长虚实相生,“鹊影天工”中的“鹊桥”就是此人设计,利用烟尘和光影之法,在殿前铺出一条波光粼粼的银汉。
在平日里的幻术表演里面,他主要负责磷火和烟尘两个环节,一旦大火生起,那反倒成了他的主场。
红娘子再看向陆藏舟:“脱身后路还是交给你!”
“人已选好,待火烧完,会留下四具和我们一样的尸身。”
陆藏舟言简意赅。
他擅长傀儡术和脱身法,“鹊影天工”里的喜鹊就是他操控的,当时十多只金箔扎制的喜鹊从梁间俯冲而下,就好似真的鸟儿一般,活灵活现,后来又在烟尘里崩解成万千萤火,隐去鹊桥,正是与焦白的完美配合。
而从大火里悄无声息地脱身,再留下身份难辨的焦尸,则是陆藏舟需要完成的事情。
至于公主府为什么突然少了四个护卫和下人?相信锦衣卫即便查看出来了什么,也会自行糊弄过去。
红娘子最后看向最年轻的燕翎,欲言又止。
燕翎笑道:“红姐,你不是常常夸我们,在千机引和霓裳变上的造诣,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么?那件事当然由我们完成!”
红娘子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你不必去,但老身知道,拦不住的,万事小心吧!”
燕翎淡淡地道:“我们会努力地逃出去的,若是不成,在被锦衣卫抓到之前,就会自我了断,反正线索早已备好,那群刽子手都能查出来!”
此言一出,柴房沉默下去,每个人眼神里都有着一股残忍的坚定,异口同声地道:“日月虽明,难照黎渊,九死无悔,唯愿河清!”
……
“一心会?”
“真有意思!可惜我不能参与,不过西游的最新章节,我一定要第一个看到哦!”
海和黎玉英于后花园再会,相较于查案时的迫不及待,此时此刻总算能有些空闲,聊一聊这段时间分开的各自经历。
海在说时,黎玉英惊叹于国子监的遭遇,担忧于武定侯的霸道,惊喜于西游新编那么好的作品终于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
黎玉英在说时,海也从另一个角度,了解到后朝与前朝的风起云涌。
安南求援,对于如今的大明,其实不仅仅是外藩求援,因为现在的大明并非平稳的政局阶段,而是在大礼议定下后的新政改革。
群臣刚刚被天子围绕着礼制折腾得欲仙欲死,现在又要开战了,心里不甘的自然是有一千种理由反对,即便在礼制上支持的,考虑到如今国家外强中干的实力,也顾虑重重。
“此案固然是危机,也是机遇……”
黎玉英原本对于大明朝堂的局势一片模糊,只是单纯的以为就是个救不救的问题,再深入些就是要不要收回交趾。
她已经想过了,也许真如这位所言,黎氏的统治已经结束,就算打倒了莫登庸,也轮不到黎氏继续统治那片土地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要老贼莫登庸死!
为她的哥哥黎维宁,为被弑杀的黎恭皇,为安南境内千千万万个被残害的忠臣义士报仇!
现在听了海的分析,对于大明朝堂的局势也清晰起来,黎玉英突然有了信心:“陛下是有心出兵的,不然早早就否了这份提议,不会拖延到现在,我如今能做的,是让陛下能名正言顺地做出这个决定!”
海提醒:“兵戈战事,决不可操之过急,你顺其自然即可,切莫失了此前的心境。”
黎玉英眨了眨眼睛,期待地道:“那我就多多书信,哥哥莫要嫌烦才是!”
“当然不会!”
于公,海想要交趾,于私,海也想要眼前聪慧坚强的女子:“此案办得好了,我们接下来也毋须这般偷偷摸摸了。”
黎玉英却有顾虑:“不!你在国子监进学,还是莫要与我这外藩郡主牵扯过多为好,我们就书信往来,我得培养出些得力的人手,身边都是慧香这些眼线可不成……”
两人正说着,就见洪七匆匆赶来,脸色凝重无比。
“抓捕不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