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永淳公主也非胡搅蛮缠之人,年少时总有些美好的梦想,但也该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认清现实,接受差异的存在,才能把日子过好。
只是如今与历史产生了偏移,有关高中元的影响夹杂在案件里爆发开来,海也不能保证,驸马谢诏是不是因为受到了刺激,做出了不理智的事情。
但杀害李绍庭……
海突然问道:“驸马谢诏只有手背留下伤口?还有没有其他撕打搏斗的痕迹?”
黎玉英道:“没有。”
“杀人行凶,是昨晚深夜进行的?”
“是!”
“可有人听到求救的动静?”
“没有……公主府内的护卫十分懈怠,锦衣卫正对此大发雷霆呢!”
“但客房周遭还是住人的,如果李绍庭遇害前真有较大的动静,肯定能惊动他人吧?”
“确实如此。”
“这就很古怪了!”
海目光一凝:“根据之前的分析,御医李绍庭给公主下了‘天麻散’,是其至今昏睡不醒的罪魁祸首!李绍庭做下这种事情,哪怕笃定‘天麻散’不是毒药,自己不会暴露,如果昨晚深夜,公主的夫君谢诏去客房拜访,这位御医难道就没有丝毫的警惕?”
顿了顿,海做出对比:“驸马谢诏是一介文弱书生,并无武功傍身,反观李绍庭为了‘天麻散’,敢驱使江湖人士下南洋为他取药!什么样的情况,能让前者在深夜杀害后者,既无丝毫搏斗的动静,仅仅在手背上留下抓痕?”
“对哦!”
黎玉英琢磨着道:“谢诏有帮凶?”
海摇头:“从他在公主府内的处境来看,实在不像是有心腹的,如果真有心腹愿意为他杀人,此人伪装得就极深了,那么毋须亲至现场,直接让心腹动手便是,留下抓痕的也会是那个人!”
黎玉英被说服了,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那是怎么回事?驸马已经认罪了啊!”
海稍稍沉默,缓缓说出一番话来:“如果驸马认罪的真相是这样呢……”
黎玉英听完,即刻动容:“这!这怎么可能!”
“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海微笑:“当然,我们现在还未排除其他可能,所以得请名侦探芳莲姑娘继续出马了!李绍庭之死其实不是坏事,凶手做的越多,破绽也越大!不过你要谨记,此人既然杀了一个人,那就绝对不在乎再多造杀孽,越是接近真相的探案者越凶险,得让锦衣卫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明白!我去了!”
黎玉英深吸一口气,在海鼓励的注视下,朝着后院而去。
她本以为下毒的手法破了,动机清晰,过程明朗,距离真相大白只有一步之遥,但李绍庭之死,让案情又变得复杂起来。
不过正如哥哥所言,凶手做得越多,破绽也越大。
第一站,就到案发现场,查验线索。
李绍庭的尸体被仵作李明验过后,已经抬去了顺天府,此时屋内空空荡荡,空气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异味。
黎玉英鼻子嗅了嗅,发现相比起广州府方宅那至今令她印象深刻的恶臭,这里尸体的味道淡不可闻。
李绍庭是被扼死的,死后并未失禁,尸体发现得及时,也未弥漫尸臭,反倒是身上有股浓烈的药草味,掩盖了其他。
黎玉英循着这股味道,在房间里转了圈,发现药草气味最为浓烈的,就是桌案之前,连床上都没有。
‘昨日李绍庭来到客房后,一直伏案,死前还未入睡!’
‘根据王府护卫交代,此人先在屋中翻阅医书,后来还出门询问,公主是否苏醒?他自己给公主下了‘天麻散’,难道不知道苏醒的时辰?是在装腔作势么?’
黎玉英想到这里,看了看桌案上的医书,发现就是《御药院方》《御制本草》《千金方》等寻常书籍,再大致翻了翻,闻了闻上面的味道,开口道:“今早发现尸体时,这桌案上可有其他纸张?”
跟随护卫的洪七回答:“没有,当时桌上的就这些,黎郡主有什么疑惑?”
“你看!”
黎玉英指着旁边的砚台:“这里有磨墨的痕迹,但这些书上,都没有新鲜的墨汁气味,如果昨晚李御医不止是看书,而是写了什么,那他写下的东西,应该是不见了!”
洪七脸色变了:“被驸马拿走了?”
黎玉英纠正:“是被凶手拿走了!”
洪七不解:“驸马……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暂时还不知,或许拿走的东西,才是凶手杀害李御医的真正动机,或许李御医在上面留下了关键的线索,能指向凶手的身份……”
黎玉英看向门窗:“客房的锁都是完好的么?”
洪七道:“完好无损,没有破坏。”
黎玉英道:“所以你们怀疑,是谢都尉敲了门,李御医将他放进来的?但如果凶手不走正门,直接翻窗而入呢?”
洪七做出类似的判断:“驸马不会武功,除非他有帮凶,不然翻不进来,就算勉强翻进来,李御医肯定也会呼救的……”
说到这里,他挠了挠脑袋:“郡主的意思是,驸马不是凶手?可他自己承认了啊!”
‘看来哥哥的判断果然准确,排除其他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都是事实!’
黎玉英思路清晰起来,沉声道:“走!我们去公主的寝宫!”
上一次来到寝宫,那愁云惨淡的模样,像是永淳公主已经薨了。
这一回来到寝宫,则感觉乱糟糟的,迎面就见司正蔡庸如热锅上的蚂蚁,原地转圈,口中喃喃低语:“李御医遇害,李御医怎么就遇害了呢?殿下的病……殿下的病越来越重了……这该如何是好啊?”
黎玉英面色微变,赶忙快步走到榻前,掀开锦帐。
映入眼中的公主,依旧是一动不动,躺在榻上,盖着薄被的胸膛微微起伏,与昨日所见的症状,并无区别。
只不过她的发髻有些凌乱,似乎是披散开来后,又重新束起,对于极重仪容的宫廷贵女来说,颇为显眼。
黎玉英转了过来:“蔡司正,你刚才说公主的病情越来越重了?此言何意?”
蔡庸目光闪烁,赶忙避开视线:“老奴……老奴方才是胡言乱语!”
黎玉英皱了皱眉头:“那你们为何给公主重新梳了发髻?”
蔡庸勉强解释:“殿下素来爱洁,尤重容止,每每揽镜自照,必要鬓发如云,一丝不苟,所以……所以……”
“可你们梳的头很乱啊!”
黎玉英又凑过去,用鼻子闻了闻:“殿下用的是哪种香料?”
蔡庸其实不需要回答,
蔡庸此刻神思涣散,其实不需要每句都回答,但此时喉头滚动了两下,竟直愣愣地答道:“檀香!娘娘和殿下都喜用檀香熏衣!”
之前黎玉英入宫时,见到了许多命妇和贵女,所用的大多也是檀香,这种香料可以用来熏衣,衣柜中放置檀香木片,使衣物沾染淡雅香气,也能用来静心,书房或寝殿焚檀,有助于凝神读书。
而蒋太后和永淳公主所用的自然是最好的,昨日黎玉英就闻过了,只是相比起来,此时身上的檀木香气又浓烈了几分。
‘永淳公主的贴身下人,这两日到底在做什么?’
‘给公主梳头?再涂抹更浓烈的香料?’
黎玉英只觉得莫名其妙,鼻翼间萦绕着这股好闻的气味,脑海中突然闪过念头:‘我好像忽略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她垂眸沉思,步履不自觉地迈出寝宫。
待回过神来,已站在后院青石板上,抬眼正瞧见海正在墙外,两人遥遥相望。
迎着对方信任的注视,忽然间灵光乍现:“是了!公主素日里既然最爱檀香熏衣,所接触皆染清幽之气,可我却没有在那个人的身上闻到!”
“那个人在说谎!”
第117章 谜题全部解开了
“云隐社的燕翎在说谎!”
与海碰头后,黎玉英立刻将关键道出:“燕翎之前跟我说过,那天晚上,是会轻身术的她,带着永淳公主去了东院,见了书生高中元,为保护公主名节,来往隐秘,只有她们两人!”
“破绽就在这里,公主素日里最爱檀香熏衣,所睡的也是檀木床榻,身上的气味极为浓郁,与她亲密接触的人,也难免沾染这种气味,短短一天不到,肯定不会散尽。”
“但昨日柴房,我从燕翎的身上,却没有嗅到半点残留的檀香气味!”
“她在说谎,前天晚上,她根本没有和永淳公主在一起!”
海听完,都不禁感叹。
有一个这般敏锐的鼻子,在查案里实在太占便宜了。
换成是他,怎么也没办法从这条线作为突破口。
“云隐社大有问题!”
黎玉英彻底锁定嫌疑人,思路清晰起来:“从供词来看,他们只是无意间卷入此案的小角色,前天表演了‘鹊桥会’,晚上带公主见了高中元,回到寝宫时公主还是好好的,之后的事情自然就与这个幻术班子无关了,可现在看来,这夜间相会的行为,就大有蹊跷!”
“不错!”
海颔首:“公主府事件里,云隐社表现得太贪心了!六百两银子固然不少,可对于已经在京师占据天桥,闯出名头的云隐社而言,也就是在豪门权贵府上表演一阵子的事情!相反卷入皇家之事,尤其是帮公主私会情郎,一旦事发,她们会是什么下场,难道看不清这点?”
古代的贫富差距远比后世要大,当时严世蕃就评价过,天桥人气虽旺,能围得水泄不通,但指望平民百姓对于街头的表演打赏多少银两,并不现实,相反如果得到了京师高门大户的青睐,上门表演几场,日进斗金都不夸张。
先在民间扬名,再爆上流阶层的米,云隐社走的就是这条很稳的路线,将自身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结果一到了公主府,一改先前的徐徐图之,居然敢带着公主私会情郎!
黎玉英叹了口气:“可红娘子当时编造的理由也是天衣无缝,‘鹊桥会’原本不在计划中,是公主额外加上的,云隐社也没想到公主会来这么一出,退缩不得。”
“我是被唬住了。”
“其实能退!公主府占据上风的,恰恰是宫内的恶仆,云隐社真要反悔,公主那边无可奈何!”
海道:“倒也不能否认民间之士慑于公主的威严,患得患失,不敢反悔,亦或者鬼迷心窍,没有考虑到事败的后果。但接下来她们在柴房中的供述那般清晰,在识破下毒方法的过程里,又有某些漫不经心的提示,将你的疑惑解开……”
黎玉英咬着牙道:“燕翎手中翻转的‘泥钱’,先是假钱,再以真钱替换,成为我看破李绍庭下毒手法的关键!而我本就痛恨李绍庭,很愿意相信是此人下的毒,早就怀疑他正是受宫中的张太后指使,一起来算计我们!”
海道:“先入为主,难以避免,现在回过头来看,御医李绍庭或许没有做手脚,在这一起案件里,他才是一个局外人……”
黎玉英想到李绍庭昨晚临死前,还在桌案前奋笔疾书,但最后写下的东西却被凶手取走,感慨道:“我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是无辜的!”
海正色道:“绝非无辜,李绍庭以南洋秘药‘无忧草’伪装成‘天麻散’,用来救治权贵,籍此誉满京师,成为人人称颂的神医,但为了保持‘无忧草’源源不断的供给,也不得不求助于江湖人士,他手中的‘天麻散’自然泄露出去了!”
“而当他入公主府,为公主看病,突然发现,公主昏睡的症状,居然是因为中了自己的‘天麻散’,心中的惶急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他发现出身安南的你也同席,由此故意扯出了‘火麻子花’,安南也属南洋,那‘火麻子花’说不定就是‘无忧草’的另一种称呼!”
“李绍庭的目的,是利用御医的权威性,把水搅浑,为自己脱罪,为此不惜将这盆脏水泼向你,这种人岂是无辜?”
黎玉英喜欢听这话,仰着小脸,抿嘴笑了笑:“现在这家伙也算是咎由自取了,一定是发现了凶手的破绽,结果被杀人灭口!可唯独有一点我想不明白……”
“什么?”
黎玉英道:“关押云隐社的柴房外面,锁着五条粗大的锁链,当时两个护卫拆除锁链,都花了足足半刻钟时间,难不成他们真的会幻术,可以穿墙出入,极限逃生?”
海道:“云隐社四个幻术师,各自是何模样?跟我描述一遍!”
黎玉英回忆着四个人的特征,缓缓地道:“红娘子年纪最大,神态雍容,似富家娘子,不似市井中人,唯独身材宽胖,颇为臃肿;”
“焦白高鼻深目,应是回回人,不过大明话说得很好,除了相貌,行为举止也与中原人没什么差别;”
“陆藏舟身材最高,声音沙哑,沉默寡言,几乎没有说话,只回答了我两句话,看不出异样;”
“燕翎年龄最小,身段玲珑,起初怕生得很,后来就很健谈了,我也正是被她的样子骗了过去。”
海听完,稍稍琢磨,就笑了:“四大天王有五个人,难怪在天桥时,云隐社四人都穿着宽袍,戴着面具,那不仅仅是表演的需要,更是案情的前奏!”
说罢,他做了一个姿势。
“五个人……五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