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神探1546 第156节

  燕修皱起眉头。

  这个女子是真的不怕死,甚至如海之前判断的那样,有强烈的自毁倾向。

  接下来面对的,就是锦衣卫诏狱的大刑,能不能用极致的痛苦,强行撬开她的嘴。

  说实话,燕修本人很厌恶那种做法,只觉得还不如一刀两断,想了想也干脆道:“她既然知道的事情也不多,要不给她一个痛快?”

  “莫急!”

  海打量着在地上打滚,仪态全无的才女:“知道的事情不多,不代表她就毫无价值,况且黎渊社并不能预见到‘女土蝠’这么快就暴露,如果此人毫无弱点可言,黎渊社同样难以拿捏,是怎么放心让她执行社内任务的?”

  燕修猜测:“或许她这般厌世,社内也不知?”

  海道:“不无这种可能,但也有一种可能,黎渊社知其性情,却依旧拿捏住了她所珍视之物,所以才敢放心用她,不担心背叛!”

  “哦?”

  燕修顿时好奇起来:“外面的家人都在,可我之前观察过,她与其爹娘并不亲近,反倒有种疏离,那种感觉应该不是装出来的……”

  小川接着道:“我跟了这位姐姐一路,见她对待闺阁姐妹亦不上心,都是表面情谊呢!”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沈惊鸿躺在地上,吃吃笑着,嘴里吟诵,毫不理会。

  海稍加沉吟,朝前走去。

  期间险些踩到沈惊鸿,她下意识地滚到一侧,眼神望了过去,就见海在闺阁正中的山水刺绣前停下。

  明朝女子刺绣的图案丰富多彩,最为主流的莫过于吉祥图案,如龙凤呈祥、五蝠捧寿、缠枝纹等等,其次的就是自然景物,如四季花卉、水鸟组合、湖石蝴蝶,而人物故事也有,比如百子图,用以祈福多子多女。

  但还有一种刺绣,是仿书画秀,以宋元名画为蓝本,甚至施以半绘半绣技法,堪称绝对的艺术品。

  沈惊鸿的这副刺绣,就是仿书画秀,主体是山水图,其上正有一对夫妇踏青。

  眼见海盯着刺绣,燕修也凑过来,左看右看没瞧出什么蹊跷来:“海兄看出什么了?这不就是一副很普通的踏春图,作为嫁妆之用么?”

  海道:“恰恰是普通,我才觉得奇怪,此女的婚事是黎渊社安排,相比起其他闺阁女子还能期待嫁一位如意郎君,夫妻相爱,厮守一生,她从嫁人开始就是正式履行‘女土蝠’的职责,怎么还会对婚事如此期许?”

  燕修目光一动,明白了:“她有心上人?黎渊社掌控住了那个人,因此不担心她的背叛?”

  沈惊鸿听着,嘴角噙出一抹讥讽的弧度,高声道:“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心上人么?不太像……”

  海不理对方的鬼叫,缓缓摇头:“她这些年间一直得黎渊社培养,对外扬名,造就声势,既是闺阁才女的路线,接触男儿的机会本就少之又少,黎渊社更不会允许她倾心于男儿,一旦痴心不改,于嫁娶上横生枝节,这么多年的心血岂不白费?”

  燕修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不禁奇了:“那是怎么回事?”

  海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踏青的夫妇,感受着那一针一线。

  即便他不通女红,也觉得十分精细,只是在用心之余,似乎又有什么不和谐之处。

  “夫妇踏春图……夫妇踏春图……”

  海目光一动,回头看向地上:“我之前倒是忽略了一件事,‘女土蝠’为什么会是两个女子,就因为你和夏清梧皆为京师有名的才女么?”

  沈惊鸿吟诵的声音消去,侧了侧身,漫不经心地道:“这就要请公子,去拿下训练我们的贼子了,小女子如果能活到那个时候,当拭目以待!”

  “不必去拿那人,其实谜底就在谜面上,对么?”

  海没有理会她的顾左右而言其他,平静地道:“你与夏清梧并称‘女土蝠’,皆因当年遭劫时相依为命支撑到了最后,你最在乎她,她最在乎你,黎渊社看出了这份情谊,以情为锁你二人互为枷锁,一人叛则双殒!”

  沈惊鸿不动弹了。

  燕修猛然愣住,再看刺绣,黎渊社现在玩得这么花了么?

  小川则有些没听懂,夫妇怎么变成两个姐姐了,扯了扯哥哥的袖子,露出求知之色。

  海将山水刺绣取下,看着上面的两个牵着手踏青的人儿,轻轻一叹:“卷中相依的,正是你与夏清梧踏青同游的身影,这亦是心中最后的净土若无黎渊社从中作梗,你们本可成为闺中密友,契若金兰,可叹如今却为其所驱,各自嫁作他人妇,将这美好愿景碾作齑粉!”

  沈惊鸿安静片刻,不翻身也不笑了,低声道:“你待如何?”

  海道:“不如何,纵使命人将夏清梧押来,千般刑罚加身,也动摇不得你们的心志,自你们选择这条路始,便已预见今日结局无非是同赴黄泉而已!”

  沈惊鸿终于动容,立刻起身,整了整衣衫:“公子非凡俗之辈,能见我俩悲苦,小女子有一个不情之请……”

  海依旧是一个字:“说。”

  沈惊鸿一字一句地道:“来日将我们的尸骨葬于一处。”

  海稍稍沉默,点了点头道:“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我会收殓尸身,将你们葬在一起。”

  “多谢公子成全!”

  得到这份承诺,沈惊鸿露出惊心动魄的笑容,徐徐拜下:“公子欲知何事,小女子或有几分猜测,愿悉数禀明,以报此恩!”

第206章 严世蕃:我的情路为何如此不顺?

  正如海判断的那样,沈惊鸿和夏清梧正式成为“女土蝠”,其实也就三年多的时间。

  这段时间恰好是黎渊社内部生乱,选择蛰伏的时期,所以两人与社内的联系,主要是通过身边的仆妇,这名仆妇也是俩人的老师,传授了各种察言观色,打探情报的技巧。

  情况和初柔相似,区别在于初柔是流放罪民,和许多女子共在一个大宅院里,接受统一的教导,最后再挑选出优异者,沈夏两女则家世清白,极具潜力,一开始就是单对单的辅导。

  如果海和一心会不出现,黎渊社的成员不会接连暴露身份,她们会分别嫁给前程远大的官宦子弟,成为两颗钉子,牢牢地楔入高层。

  沈惊鸿说到这里,还补充了一句:“林婆婆提过,上一代‘女土蝠’就是这样的,还得了诰命,一辈子荣宠富贵。”

  燕修好奇地问了一句:“这个林婆婆不了解你们之间的事?”

  沈惊鸿淡然道:“当然知道,但林婆婆之意,是诰命荣宠才实在,待得我们将来嫁入高门,生育子嗣,自然就没了歪念……”

  海不置可否,他从来不对别人的人生多做置评:“这位老仆妇现在何处?”

  沈惊鸿道:“走了,她有意掩饰口音,但我听得出来,是江南那里的,应是归乡养老,但具体何处,我亦不知。”

  海问道:“现在给你送信之人是谁?”

  沈惊鸿道:“我的婢女青霄,不过她并非黎渊社的人,只是到指定的地方为我取信,原本一月也不见得有一封,近来才变得频繁。”

  海接着问道:“给你们安排婚事的人是谁?”

  “公子看过了小女子的暗盒,应该是想问,宫中的那个人是谁吧?”

  沈惊鸿微微笑道:“能潜于大内,探得太后的动向,这样的人才是朝廷最为紧张的,也是公子直接下手拿人的缘由,那么公子也该想到,我并没有知晓其身份的资格,事实上如果林婆婆还在,这些信件也是即刻焚毁,绝不会留在暗盒之中,避免其身份暴露!”

  海并不失望,平静地道:“但你对这个人的身份,有所猜测是么?”

  沈惊鸿奇道:“公子为何这般想?”

  海道:“你若真是对黎渊社的隐秘一无所知,甘愿做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又岂会特意以侧室之名相试?这番举动,恰恰暴露了胸有成竹的底气,不论我作何回应,你都自觉已占上风,这般心气,倒也不负你才女之名!”

  “公子确有洞察人心之能,不愧是神探!”

  沈惊鸿眸光闪烁,发出由衷的赞叹,又冷声道:“我是绝不甘心,自己仅仅一味听命,沦为旁人手里的牵线傀儡,故而这些年间,也通过旁敲侧击,打探了不少消息,更确定了一件事!黎渊社在宫里的人手绝不止一位!”

  此事并不意外。

  毕竟黎渊社的口号就是抑君权,渊天子更是冲着九五之尊去的,紫禁城当然是他们的目标。

  但沈惊鸿接下来的范围就颇为明确了:“两宫太后在位时,她们身边各有一位黎渊社贼子,尤其是张太后,那人的身份绝对不低,应是亲信之人!”

  海目光微动:“张太后……这么说来?”

  “不错!”

  沈惊鸿道:“永淳公主遭贼人下药昏迷,蒋娘娘险些遇刺,而张太后已被陛下软禁于宫内!此事虽无人敢公然议论,但京中权贵谁人不知?那人定是受此风波牵连,如今宫禁森严,消息局限,正是佐证……

  根据她的判断,黎渊社埋在张太后身边的人手,并没有暴露,却在宫廷斗争中被殃及池鱼。

  张太后遭到软禁,身边的亲信也不至于就全部打杀,而是贬到了宫内最低级最辛苦的堂司,担任苦力。

  对于黎渊社来说,这样的人就失去了价值,打听不到高层的消息,而蒋太后身边的探子担下了全部的情报来源,其中的细微差距,被沈惊鸿敏锐地捕捉到。

  此时她提出了一个建议:“你们要查蒋太后身边的贼子,就从张太后的旧人入手,一旦让其指认,必可事半功倍!”

  喏!这就是专业!

  沈惊鸿的思路,让人眼前一亮,这个法子确实比起之前大致的范围要强太多了。

  有鉴于此,海干脆提出邀请:“此事非同小可,你若愿意协助将宫内的贼人揪出,或可将功折罪。”

  沈惊鸿奇道:“公子之意,让锦衣卫带我入宫?”

  海道:“此事我会告知锦衣卫,但真正带你们入宫的,很可能是黎郡主。”

  “那位太后娘娘准备收下的义女么?她倒是好福气……”

  沈惊鸿了然,语气里有些羡慕,赶忙问道:“清梧呢?”

  海道:“我们不会对夏氏如何,她此后的处置也与你相同。”

  沈惊鸿松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有句话想了想,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她其实想问,既然身份揭晓,严家该把婚事给退了吧?

  对待那位严家独子,沈惊鸿在之前的书信里,就透出浓浓的厌恶,眼前的男子她虽然谈不上喜欢,但真要按照黎渊社的安排嫁了,尚且能够接受,却绝不接受夏清梧嫁给严世蕃那种夸夸其谈的好色之徒。

  海此时也想到了严世蕃,他知道这位在科举落榜后,一心扑到了黎渊社的查案上,结果……

  遇到这一对“女土蝠”,运气实在不好。

  以现在事态的发展,得中止婚事了。

  事不宜迟,海对着燕修道:“我去一趟严府,她就拜托燕兄和小川了。”

  “放心!”

  燕修笑着抱抱拳,看向沈惊鸿:“你家人醒来后,会胡乱报官么?”

  沈惊鸿轻声道:“妾身会留一封书信给婢女青霄,予以关照,不会坏事的。”

  “那就好!”

  海见他们安排妥当,即刻朝外走去,身后还传来小川好奇的询问:“哥哥,这两位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一个巴掌拍在小川的脑袋上:“小孩子家别多问!”

  ……

  “啊?”

  当严世蕃得知小孩子家不许多问的真相后,呆若木鸡,缓缓坐下:“这么说来,哪怕我再好,她也是不会爱上我的?我的情路,为何如此不顺?”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要成功了,结果对方根本不爱男子,自己堂堂阁老之子,新科举子,善解人意,种种优异,都抛给了瞎子看?

  海有点难绷,安慰道:“东楼,这确是情况特殊,非你之过。”

  严世蕃想要冷静,却怎么都冷静不了:“可我怎么跟爹娘交代啊?他们还等着拜堂成亲,连婚期都定了!”

  海奇道:“你没有跟伯父伯母说过么?”

  “你让我早早告知,我一直瞒到现在……”

  严世蕃并不好直言,严嵩一开始就不允许他追查秘密结社的事情,显然觉得那太过凶险,身为重臣之子,不该立于危墙之下。

  一旦他早早说了,夏清梧极有可能是黎渊社的核心成员,那早在纳征礼的当日,严嵩肯定就当机立断地把订婚筵给退了,然后将夏氏全家拿下,直接切割。

  恰恰是严世蕃瞒住了这件事,严嵩和欧阳氏并不知情,对于夏清梧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还颇多期待,希望能看住儿子,让他收收性子,变得踏实稳重。

  结果儿媳妇的问题比起儿子更加严重得多,希望完全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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