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蕃笑道:“当然当然,家严一定会同意我的!”
……
“你昏了头了?”
严嵩厉声道:“跪下!!”
严府正堂,满心欢喜的严世蕃委委屈屈地弯了弯膝盖,再三试探,还是跪了下去:“爹!明威都同意了……”
“他同意了还让你回来问我?”
严嵩叹了口气:“他那是给你留面子呢,不好直接驳斥你,让我这个长辈来!你是不是近来太风光了,刑部的事情也敢碰?”
严世蕃有些不服气:“之前李福达一案,刑部尚书颜颐寿和两位侍郎都去了职,被清洗了一遍,可见一旦触怒陛下,陛下绝不姑息,我只要查到蛛丝马迹,掌握实证,就是大功一件啊!”
严嵩冷冷地道:“换一个尚书,两个侍郎,可远远算不上清洗,六部的水深得很呐!你父亲我调任礼部近两年了,今往吏部任左侍郎,却连礼部的水都没探清啊!”
严世蕃对于父亲还是信服的,脸色变了:“爹,孩儿不明白,礼部能有什么?”
“科举、外交、宗教!”
严嵩说出三件事:“你别再问下去,问了老夫也不会细说!”
严世蕃的脸色再度变了变:“那刑部呢?”
“刑部……呵!”
严嵩冷笑:“六部里面,吏部、礼部权柄最重,工部、户部钱物最足,兵部、刑部凶险最大!碰都别碰!”
严世蕃皱起眉头:“那赵文华对孩儿说的话,就是骗我了?”
“骗你倒也不一定,但跟这种人在一起,绝对办不成事!”
严嵩评价道:“此人在国子监时,就好夸夸其谈,志大才疏,谄媚迎上,还想拜老夫为义父,哼!我严嵩一生刚直,不惧阉患权贵,难道老了老了,会收这等小人?”
“是啊!这不是玷污爹爹的名声么?”
严世蕃恨恨地道:“他当时信誓旦旦,说刑部内有大事,还说有什么百花酿,喝了后保证再也忘不了,原来都是坑我的!哼!我定要给他一个好看!”
严嵩摆了摆手:“休要再理会这等人便是。”
“可是……”
严世蕃迟疑了一下,将徐阶的事情老老实实地道出:“爹,我日后会不会被这些人比下去啊?”
“徐阶么?”
严嵩知道这个年轻的翰林院编修,也看过那篇奏疏,内容有理有据,更难能可贵的是,在朝房与首辅张璁据理力争,张璁险些没争过这年轻人,可见其才学,如今一心会首推此人出来,确实合适。
同时严嵩也才明白儿子的忧虑,语气变得温和,劝慰道:“你切莫胡思乱想,好好进学,同窗同年,若能同入翰林院,更是一段佳话!以你的聪慧,难道还担心别人把你比下去?现在踏实些就好,没人能一步登天啊……”
说到这里,他声音低沉下去,叮嘱道:“至于那个秘密结社,更不要卖力,若是好查的,锦衣卫早就动手了,岂会需要你们?这其中有莫大凶险!”
‘富贵险中求,正是有凶险,陛下才会重用啊!’
严世蕃却不这么认为,海的一举一动他看在眼里,该拼的时候就要拼,若不是冒险在刺客手中护驾救了太后,哪有今日的简在帝心?
眼见儿子的表情,就知道这小子没有听进去,严嵩暗暗叹息,待得回到自己的屋内,和妻子欧阳氏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欧阳氏听完后,马上皱眉:“那个赵文华,屡屡引诱我儿,实在可恨!孟母三迁,便是防备的这等恶徒,老爷你就没有法子将他拿了,护住庆儿?”
严嵩微微苦笑,没想到妻子不怪儿子心浮气躁,反倒将怨恨发泄到赵文华身上。
不过此番赵文华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他嫌恶,刑部的事情无论真假,都是拖严世蕃下水。
他如今再怎么说也是吏部左侍郎了,哪怕上面还有大权在握的吏部尚书方献夫压着,可掌握着官员的帽子,又不是礼部右侍郎时期可比,淡淡地道:“此人确实不宜留在京师,老夫来安排吧!”
……
“赵文华错断案情,致使冤狱,被贬出京,任延平府推官?”
海看到这封最新的官员调动,都颇有些惊讶。
这发展挺有意思,徐阶没有被张璁贬出去,赵文华反倒被贬出京师了?
再稍作推断,海隐隐看到了吏部左侍郎严嵩的发力。
这位严侍郎之前多为众人轻视,仍旧以严祭酒称呼,其实也是暗示对方在六部侍郎的位置上,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力和功绩。
这个观念不能说完全错误,毕竟现在是大礼议新贵控制朝堂的阶段,核心权力都被这群人牢牢把持住,其他的官员哪怕品阶职务不小,也多多少少有名无实。
可严嵩的手段绝对不容小觑,他虽然一直徘徊于权力核心圈之外,但也一直稳步上升,相比起夏言的骤然拔升,这种路线的根基无疑牢固许多。
而这一回,严嵩调用的,绝非刚刚上任的吏部侍郎之力,还有刑部的力量,不然无法将赵文华错断的案情揭露出来,有理有据地将其贬官外放。
对此海是乐于见得的。
赵文华这个人,他的印象实在很差,除了考中进士,证明此人读书能力不差外,其余可谓一无是处,偏偏擅于逢迎拍马,这样的人在官场上混得还不会差。
不说别的,严世蕃不就是三番两次动了心,为名为利,想要与之厮混到一起?
现在此人被严嵩出手惩治,直接流放去了岭南,仕途之路戛然而止,也算是除了一个祸害。
后续再关注一二,找个机会彻底摁死便是。
至于赵文华所说的刑部有替死冤情,海记在心里,想要请教一下前广东按察使周宣,那位铁面判官虽然一辈子都在地方上任职,但对于刑部里面的门道肯定不陌生。
但稍作权衡后,海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人贵有自知之明,如今的一心会确实得天子关注,接下来可以逐步掌握一定的权力,但刑部这个马蜂窝还是暂时捅不得的,也别把周宣给扯进来了。
“哥!”
刚刚将吏部的调令放到一旁,海瑞走了进来:“明天张家兄弟要在西市问斩了,我们去观刑么?”
海眉头一扬,露出笑容:“去!这种大快人心的场面岂能不去?”
正常情况下的处决,就是秋后问斩,每年秋天统一将死囚行刑,但也有一种叫做“斩立决”,一般犯下十恶不赦的谋逆之罪,才不会拖延至秋后,早早处决。
张家兄弟,因从家中搜出了甲胄、龙袍和伪玺,定谋逆大罪,相比起历史上是在诏狱里面处决的,现在干脆推出去行刑。
当年的刘瑾就是这个待遇。
而今嘉靖十年正月十八,国舅张鹤龄、张延龄伏诛西市,京师震动。
第139章 严世蕃:我要与罪恶斗争到底!
寅时刚过。
正月的天还是暗着的。
海、海瑞、林大钦、严世蕃、桂载、苏志皋已经结伴出了国子监大门。
不止是他们,各个斋舍都有人起了个大早,众人汇聚起来,浩浩荡荡地出了集贤门,朝着西市而去。
这个点,平日里除了上早朝的官员,出来的百姓并不多,但这一回还未接近西市口,大伙儿就知道来晚了。
那一棵棵老槐树下,已挤满了人。
且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刑场中央那两根新立起来的朱漆柱子。
柱子上缠着的铁链还沾着晨露,在深冬的寒风里泛着冷光,大伙儿就这么看着。
随着天光渐亮,那柱子越来越清晰,围观者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让让!让让!”
最先出现的不是锦衣卫,而是顺天府的衙役,这群人挥舞着水火棍开路。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却又迅速合拢。
衙役走了几个来回,见状也无可奈何了,唯有守在刑场边上,维持着秩序。
终于。
远处传来沉闷的鼓声。
“来了!来了!”
显然锦衣卫很清楚今天围观的人会很多,出面的就是三四十名壮汉,骑着高头大马当先开道,后面跟着两辆囚车,木轮碾过青石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恶贼!那恶贼出来了!”
几乎是囚车一出现,之前安静的京师百姓突然暴动起来,衙役们想要阻挡,结果竟是一个白发老妪率先冲出人群,将准备好的烂菜叶狠狠砸向囚车。
“俺闺女……俺闺女就是被这畜生抢进侯府,不到三个月就投了井!”
“那群恶奴打砸俺的铺子……老父被踢了几脚,躺在床上几个月……没能救得回来啊啊!”
“天杀的畜生!!”
人群炸开了锅,各种烂菜烂果子小石块如雨点般飞了过去,各种凄厉的控诉汇聚到一起,很快谁都听不清在说什么,却又莫名汇聚成一股声浪。
“死!死!死!”
刑台四周,顺天府的衙役们手挽手围成圈,勉强地将百姓堵住,但也是汗流浃背。
刑场的公案后面,一排官员已然就座。
张家兄弟的抓捕完全是锦衣卫执行的,包括对府邸的搜查和证物的确认,不过等到审问之后,锦衣卫又奉命将这两人在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处过了一遍,组成三司会审。
于是乎,这场行刑,不仅锦衣卫指挥佥事萧震到场,还有刑部右侍郎姚景阳、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润和大理寺少卿汤沐出面。
此时四个人坐在公案后,看着百姓蜂拥向张家兄弟的囚车,神色各异。
除了萧震外,其他三人看着百姓群情激奋的样子,都有些担忧,再瞧瞧天色,刑部右侍郎姚景阳忍不住道:“诸位,既是斩立决,行刑的时辰是不是到了?”
此言立刻得到了赞同:“姚侍郎所言甚是!”“百姓拥堵,万一出了乱子,可不好交代!”“早早问斩吧!”
正常情况下,行刑时间是午时三刻,也就是大中午艳阳高照的时候,可之所以今天这么早地将张家兄弟押过来,也是知道观刑的人恐怕会很多,如果是正午人流高峰期间,那西市甚至有造成拥堵踩踏的凶险。
可他们没想到,现在来了个大早,依旧会有这么多人,万一出了大乱,作为监斩的官员,那可是不小的麻烦。
眼见三司的口径统一,锦衣卫指挥佥事萧震不置可否地道:“就依三位之意,行刑吧!”
命令传下,已经被绑在朱漆柱子上的张家兄弟,扒下囚衣,开始验身,其中一人挣扎起来,嘶吼着道:“我是国舅!我姐姐是当今太……”
话未说完,就被旁边的差役用破布塞住了嘴,拉起头发,左右看了看,冷冷地道:“验明正身完毕!”
“行刑!!”
刽子手往手心吐了口唾沫,特意将刀举高,好让阳光在刃口上折射出刺目的光斑。
但现在不是正午,没有那种炫目的光彩,只有决绝的刀光。
“唰!”
两道刀光闪过,整个西市的中心处陡然一静。
百姓们眼睁睁地看着,血柱冲起,人头滚落,其中一个咕噜噜地滚到铺了石灰的竹筐里,另一个则是歪到一旁,更显得面容扭曲,死不瞑目。
“好!!好!!”
中心处的寂静瞬间打破。
不知谁带头,手中的各种东西齐刷刷地飞向刑台,砸向那颗头颅,宣泄着最后的愤怒。
有的人甚至把手里的炊饼都扔了出去,热乎乎的饼子粘在血泊里,很快被染成暗红色。
望着这副场面,公案后的几人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