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281节

  刘羡也无意与这些甲士缠斗,这纯粹是浪费时间,便立刻呵斥道:“我等奉诏讨贼,只诛首恶,不论其他。你们想活命的,要么投降!要么快滚!”

  说罢,他令手下将士们收拢兵器,回到自己身边。而那些齐军将士们,多不想投降,此时见敌军没有追杀的意思,仅仅稍作骚动,也不知是谁先走的,余者便纷纷退出殿外,一哄而散。

  此时距离刘羡从寝宫出来,到杀退敌军,仅仅花了不到两刻钟。

  但在刘羡看来,耗时已经太多了。若不是董骁追得太快,他几乎当即就要动手,哪怕皇帝与皇后不愿,也要勉强他们出来。时间紧急,很多体面上的事情已经顾不得了。

  见敌军败退后,刘羡令部下继续守住殿门。自己仅领着数人,返身走回寝殿。天子与皇后业已更衣完毕,大概刀兵从未与他们如此接近过的缘故吧,两人的脸色皆有些苍白,不过令刘羡奇怪的是,皇后的脸色中,似乎还夹杂有一丝病态般的殷红。

  羊献容对刘羡笑笑,说道:“刘卿杀贼辛苦,我们已经准备好了。”

  说罢,她把盖好了印的奏表交给侍女,令其递还给刘羡。这解决了刘羡目前最大的难题,他松了一口气,将奏表拿在手里,继而道:“陛下,殿下,形势急如星火,乘舆已在东堂前备好,我们现在便走吧!”

  于是羊献容携天子出宫,此时天仍未明,侍女们在一旁打起灯笼,为天子照明。但走出行廊后,太极殿上尸体遍布的惨烈景象,皆令她们花容失色,天子也有些震惊,自言自语似地嘟囔说:“便是来求官,我允了便是,何必杀成这样?”

  但皇后置身这种场景中,却并未感受到丝毫恐惧,血腥味反而让她面容上的殷红更甚。她的眼光扫过尸体间黑乎乎的血液,轻嗅大殿间升腾的肮脏气味,凌冽的雪风令她前所未有的清醒。此刻她赫然发现,原来这才是她幻想中所热衷的。

  或者说,自小家族对羊献容的溺爱,使得她对于平安与富贵已经麻木。她在向往着一种传奇且浪漫的生活,这向往使得她并不畏惧困难与坎坷,反而能够享受这种生死间的刺激,然后她才能感到自己切实的活着。

  其实方才刘羡领兵在殿内厮杀的时候,她悄悄在门缝里窥探,即使什么也看不清,但她仍难掩自己的好奇。只见殿中火光乍明乍暗,随着纷乱的人影四处散落,然后是一阵刀光剑影,兵器交击,人们痛呼高喝,简直不像是人的声音。等待一切结束的时候,她仿佛听到了一曲前所未有的舞曲,令她目眩神迷。

  当察觉到这种快乐的时候,羊献容悄悄打量着一旁的刘羡,脑中回忆着他的种种传说,一些念头在脑海萦绕,不禁手理鬓发,心想:这真是位能带来腥风血雨的男子。

  走出太极殿,登上车舆,一行人经东中华门往东走去。可以看见,此时的洛阳宫已经彻底脱离了寂静,此时不止是西面的宫门陷入火海,也可以听见东面禁军将士们向云龙门聚集的喧哗声。越往东走,可以看到皇宫内各处的将士犹如涓流汇聚般前来。

  沿路宫门处守卫巡逻的将士,此时已经得到了长沙王的军令。因为不清楚司马的胜算,他们本来还有所犹豫。但此时看到黄龙旗在上,皇舆出行,皆不禁大惊道:“天子这是要御驾亲征?”这还是他们从未想过的情景,虽说脑中的犹豫仍然没有消退,但本能已经促使他们跟了上去,护卫在天子车舆左右。

  于是,当刘羡护卫在车驾前,一路行至云龙门前时,身边的卫士已经由不到百人膨胀到上千人。

  此时的云龙门前,大部分宫中侍卫已经汇聚起来,万余人聚集在门前,犹如密密麻麻的蚂蚁。他们也正在交头接耳,为这突发的情况而议论纷纷。等到皇舆驶入眼前时,他们皆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言语,继而回头西望。眼见皇帝与皇后都立在皇舆之上,不知是谁开的头,也不知是什么理由,当一个人开始欢呼后,成千上万的人们开始跟着朝天欢呼。

  不管当今的天子是何等的德不配位,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天子即是神灵,天子即是天命,他是千万生灵的主宰,亦是奇迹与伟大的化身。故而当他们目睹到天子的时候,便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激动与感动,相信自己获得了造化的垂青。

  而面对如此多的青睐目光,即使迟钝如司马衷,也难免有所触动,他回忆起父亲对自己的教导,努力地挺直身躯,露出不太自然的微笑,试图展现出并不存在的威严,朝着人群挥手。

  羊献容的表现倒好上很多,她立在皇帝身后,即使穿行于千军万马中,也面不改色。借着身上的华贵服饰,与其清丽的样貌,可谓尽显雍容气度,总算为天子添了几分皇家威仪。

  等刘羡领着两人登上云龙门楼顶,司马率领各军官旧部,已经在此处等待多时了。他先见面向天子与皇后行礼,而后向刘羡问道:“沿路有无意外?”

  刘羡笑道:“一切皆如事先预料。”说罢,便将已经盖印的奏表递给司马。

  “好!好!好!”司马的喜悦溢于言表,竟连叫三声好,他接过奏表,再阔步行到云龙门的顶端,众目睽睽之下,他展开奏表,当众朗读一遍,而后展开表文,向所有禁军军士公示表文的玺印,以示得到了天子应允。最后他拔剑出鞘,振臂高呼道:“杀贼!杀贼!”

  禁军将士随之高呼:“万胜!万胜!”呼声席卷雪夜,经久不息。

  此时距离政变开始,仅仅过去了半个时辰,司马成功获得了宫卫禁军的军权。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司马随后与刘羡商议道:“我已经派人去关闭皇宫的所有宫门,且遣使去通知宣武场的外军诸将。算算时间,齐王那边应该着急了。府君,依你看,他会用什么办法破局?”

  “既然他失了先手,用什么办法也晚了。”刘羡手抚剑柄道:“让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殿下,现在大义已经在我们一方,只要我们护卫陛下,打退他们的锐气,胜利就必然是属于我们的!”

  听闻刘羡此言,众人皆是精神一振。他们往西宫望去,在双门仍未停息的烈火照耀下,依稀可见大司马府的轮廓。那里同样人声鼎沸,将士云集。

  刘羡说齐王必败,当然是安抚军心之举。任何战争,都不可能存在必然的胜利与失败,因为人的生死,终究把握在自己手中。哪怕对于反应迟了一步的司马,也同样如此。

第399章 大司马府反击

  此时此刻的大司马府内,依然是一片纷扰之声。

  暗间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司马驱车硬闯入阊阖门之际,他们见不可阻拦,便果断放弃宫门,第一时间前往大司马府传讯。当消息传到司马耳旁时,一切才刚刚过去两刻钟。

  可传讯的速度虽快,却无助于大司马府快速决策。当司马得知消息,从床榻上惊醒,继而更衣下榻,令幕僚们前来商议时,霸府庞大的坏处终于显现了出来。由于位高权重身兼重职,大部分大司马府幕僚并没有居住在府内,而是散居在城中各处。因此,在短时间内,众幕僚难以迅速抵达府内议事。

  而司马难以独自做出决策,竟硬是在等到第一批幕僚赶来后,才开始商讨对策,此时距离司马入宫,已经过了四刻钟,东海王司马越已公然在千秋门与神武门之间放火,使得他们丧失了第一时间入宫的机会。

  第一批赶来的幕僚一共三人,分别是董艾、葛、荀,都是司马极为信任的幕僚。

  董艾见司马尚未下定决心,第一时间就说道:“殿下,长沙王这是要与我们决一生死,不能迟疑了,请交给我数千兵马,我们要抓紧时间入宫!切不能让他掌握天子!”

  荀却在一旁说道:“带兵入宫,是否太招摇了?恐怕会世人所讥吧?”

  葛闻言,立刻在一旁骂道:“牧猪奴!都什么时候了?还怕别人闲话?长沙王都在宫门放火了!他们这个架势,是冲着要我们命来的!现在的做法,只有拼命!”

  司马本来还有几分举棋不定,但听他们的话语,立刻就找到了主心骨,连连道:“对!对!我这就派兵!”

  可时机就是这样,稍纵即逝,一旦丢失,就难以再找回了。

  司马让董艾点兵,继而试图带兵入宫。可此时距离司马发动政变,已经过去了近半个多时辰,除去燃烧的神武门、千秋门外,其余所有宫门业已关闭,根本没有正常入宫的道路。

  面对这种局面,董艾事先根本没有准备破门的工具,就连最起码的云梯也没有。他们想要入宫,就只有在宫外叫门。可无论他们在宫门外如何叫嚷,又是利诱又是威胁,宫内的侍卫回复就是一句:“天子有诏,封锁宫门,未有天子特许,任谁也不得出入!”

  此时距离司马入宫,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也就是卯时一刻。因为深冬的缘故,天色还未转亮,但大部分洛阳居民都已经醒来。雪片铺天盖地,却遮不住城北的喧嚣之声。

  有经验的洛阳百姓都反应过来,这是政变发生的声响。自武皇帝驾崩以后,这已经是洛阳发生的第四次政变了,他们已非常熟悉。也不用等待朝廷颁布戒严令,他们已自觉锁上了门窗,用水缸抵住大门,然后在屋内小心翼翼地祈祷,等待这次政变的结束。

  百姓的这种安静,反而更显示出叫门齐军将士的无奈。

  无奈之下,董艾只能先令将士围堵在宫门前,然后火速赶回大司马府,和司马报告此事。

  与此同时,司马也终于得知了司马在云龙门整军的事迹,两条消息一起报告上来,令他大为恼火,一时竟拔剑出鞘,对着桌案乱斫,将其斩为数块。

  他对着众人道:“一时不慎,竟然养虎遗患!早知今日,当时就该在会上砍了他!”

  司马又想起刘羡,更是恨恨道:“这里面必有刘羡的谋划!亏我如此重用他!若抓到他,我必割了他的舌头,切了片泡酒!”

  只是言语无助于挽回颓势,想要扭转局面,必须要用刀兵说话。

  经历了这么长时间,大司马府的幕僚们多到齐了,但也有一部分不知去向。虽然无人提起缘由,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这部分人定然是觉得齐王大势已去,所以不愿前来,要和司马划清界限。

  这更催生了司马的焦躁情绪,胡乱发泄了一通后,他的思绪更加紊乱,原本就感到束手无策,此时更是什么办法都想不到了,只要再和幕僚们问计:“情势如此,谁能助我入宫,夺回陛下?!”

  众人一阵沉默,在此之前,还从未有人预料到如此恶劣的情况,自然也无法产生对策。

  还是董艾说道:“大司马,此事长沙王定然是谋划已久,宫内有他们的内应!即使入宫,局势也不在我们掌握之中了,我们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

  听到“最坏的打算”几字,司马面色一沉,他低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恐怕我们顾不上许多了,长沙王既然掌控了宫卫,一场大战在所难免。”董艾手指北方,说道:“只靠府上这些兵马,恐怕已经不够用了,我们要把城外的外军给调过来,必要之时,恐怕还要把邙山和河南的守军也撤回来!”

  在座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现在距离河间王宣战已经过了二十余日,河间王的前锋都已然抵达新安一线。可不知何种缘由,征西军司在发现齐王的河南守军后,竟然没有率先进军,而是等待什么般,在新安止步不前。但这已足以让大司马府紧张,这些时日,他们多在讨论应对的对策,怎料董艾竟主张将外军撤回来!

  记室督曹摅当即反对道:“切不可如此行事!调动外军入城,一旦李含率军打过来,我们该如何抵挡?”

  这引得同僚附和一片,比起城内掌握了部分禁军的长沙王,他们更畏惧已经兵近京畿的关西大军。

  然而董艾却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当即顿足大骂道:“你们这群腐儒!都这个时候了,还有空关心其他吗?长沙王在这城内起兵,要挟天子,人心惶惶,一旦真打起仗来,我们哪里还守得住洛阳!”

  “当务之急,就是要夺回天子,事后这洛阳不要也罢,我们本来就是要撤回许昌去!”

  可这仍让司马犹豫不决,他问道:“若是西军趁机攻击洛阳,又该如何?”

  董艾道:“来打就来打,大军聚集一处,大不了决一生死!”董艾知道司马性情软弱,干脆激他道:“当年那个倡义天下,率先讨赵的齐王哪里去了?如果不敢杀敌,为什么不早日退位让贤呢?!”

  至此,司马终于定下了调动外军入城的决心,他命令平阴公卫毅到宣武场去调动外军,令他将河南以及邙山的军队尽数调回洛阳城内。

  可调动也需要时间,在等待的时间内,司马仍然要有所作为。

  董艾计议道:“不论如何,我们还是要设法打入宫中,不能任由长沙王在宫内为所欲为。他们放火烧门,这么大的雪天,他们能烧到几时?早晚是要厮杀的。”

  于是他自告奋勇说:“大司马,我先去进攻宫门,您立刻派人去武库调来弓弩兵器,武库内存箭何止百万?我们就是用弓矢堆,也能堆死他们!”

  得到司马应允后,董艾又风一般离开府邸,让大司马府的众人面面相觑。司马也没有更好办法,于是就令小黄公路秀前往武库,按照董艾的办法征调箭矢。

  结果又是令他大惊失色,不到半个时辰,路秀便派人来传信说,武库竟然也被人占领了。里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千余人,见面便对他带领的将士放箭。由于身居武库,这群人放箭毫无节制,不用瞄准就对着空中乱射,箭矢一支接着一支,在风雪中宛如飞鹄,劈头盖脸地落下来,竟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这又是一则噩耗,接二连三的噩耗,几乎令司马快要崩溃。他现在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双手抱头,在桌案上久久不语,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一旁香炉上缭绕的香烟,好像混没有意识到身边还有人似的。

  有幕僚甚至看到,这位齐王殿下凝视着浊烟的同时,眼角竟然渗出几滴泪水,全身又似乎软绵绵的,如同虚脱了一般。

  葛见此情形,立刻走到司马身前,给他予以遮掩,低声说道:“殿下,一切都还有转机,绝没有到放弃和承认失败的时刻!”

  司马低声道:“事败至此,全是我无能的过错,又何必连累大家呢?”

  谁知葛听到后,忽然抬高声量道:“殿下,您怎么能这么说?公道自在人心!当今天下,亲王之中,难道还有哪位比您更顾全大局吗?!”

  “武皇帝去世,至今已经快十五年了。朝廷这么多权臣来来往往,谁心里有社稷,谁心里没社稷,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您或许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但论公心,又有谁比得上呢?”

  “我们这些人,在遇到您以前,不过是些寒门贫士,洛阳权贵之中,谁知道我们的名字?!都是您,将我们破格重用。”

  “我等不才,可能确实比不上长沙王麾下那般善谋善战,但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必与贼寇决一生死!”

  葛这一番言语,说得慷慨激昂,振奋人心,原本有些气沮的大司马府,此刻也不禁士气稍振。特别是那些自微末时就被司马重用的寒士,也都知道主辱臣死的道理,此刻争先请战。

  司马见此情形,也不禁有些感动,终于从颓废的状态中振作过来,他问道:“可武库如今被贼子占领,我该如何是好呢?”

  有一人道:“大司马,我有办法。”

  司马闻言一愣,因为此人的声音又尖又细,并不似常人。他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原来是王湖。王湖官职不高,不过是宫中的黄门令,总管宫中的宦官而已。自魏晋以来,由于曹氏严加提防,致使宦官式微,早就没有了后汉时参政的显赫地位,在宫中也就处理些杂务罢了。

  但司马素来与人为善,哪怕是宦官,也都礼周备至,也让王湖有参会议事的资格。

  司马稍有些失望,但也没有扫王湖的面子,便问道:“王黄门有何计策,我洗耳恭听。”

  王湖道:“大司马,当年长沙王之兄,也就是楚王,不就是自称有密诏,兴兵作乱吗?当日的形势更甚于今日,可贾后仅仅派王宫一人,便摆平了楚王的大军,您还记得她当时是怎么做的吗?”

  司马道:“我当然记得,当时妖后让王宫持驺虞幡,声称楚王矫诏,这才令大军做鸟兽散。你的意思是……”

  王湖道:“殿下,您也可以用驺虞幡退敌啊!”

  “驺虞幡在宫中,长沙王又挟持了天子,这恐怕没什么用吧。”司马的脸上露出了些许不以为然。

  而王湖道:“武库又不在宫内,只要我入宫偷出驺虞幡,大司马以此来恐吓武库的贼寇,声称您已夺回天子,武库的贼子,不就无心抵抗了吗?”

  “好主意!”司马豁然起身,在坐席上徘徊几步,便又近身问道:“王黄门,您要如何入宫?”

  王湖拱手道:“麻烦您送我到宫北,那里有一些桑树靠在宫墙上,大军想要从此入宫,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我一个人,悄悄地翻墙进去,偷几面幡旗出来,却是不在话下。”

  王湖是名宦官,宦官出现在宫内,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确实不会招致怀疑。这也就意味着,取驺虞幡一事,大有可为。

  司马本以为大势已去,没想到前途忽又柳暗花明,立刻大喜道:“王公,您若能成功,我必封你为侯!”他情绪激动至极,竟然将一名宦官称之为公。王湖也深受感动,三拜之后,再深深看了一眼司马后,便在众甲士的护卫下朝北宫行去。

  此时已是辰时,天色到底不再漆黑,有了一些光亮,可人们仍看不清风雪的形状,道路与屋檐上的积雪,晦暗得好似烧干的黑白色碳灰。而在神武门与千秋门,这两处彻底为烈焰与干柴所包裹的皇宫朱门,在噼里啪啦的炙烤中,也开始发出一些吱吱呀呀的怪声,似乎摇摇欲坠,又似乎将轰然倒塌。

第400章 驰道血战

  从刘羡在东宫初战开始算起,到今日为止,他三十二年的人生中,已有长达十四年的军旅生涯。

  这期间,刘羡已经参与过各种各样的战事。其中有野外遭遇战如孝雷亭之战,有守城战如泥阳之战,有攻城战如好之战,有夜袭战如古木原之战,有追歼战如陈马原之战。当然,其中令他感触最深的,还是如黄桥之战这般,两军将领排兵布阵后,再进行较量的大会战。

  但不得不说,战争是一门永远研究不完的学问。对刘羡而言,像今天这样,在洛阳宫这座全世界规模最庞大的宫殿群中,指挥将士们进行作战,也还是第一次。

  与寻常的平原大会战不同,在宫殿中作战,形势的判断与讯息的传递,都变得困难。由于宫墙林立,楼台四起,在宫中并没有一处地点,足以令人俯瞰整个洛阳宫的情形。这就使得主帅难以第一时间对敌情做出判断,同样,也难以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军令传达给麾下各部。

  因此,在这种情形下作战,能够决定战争胜负的,恐怕已经不是敌我统帅间,谁的指挥能力更加高超,而是双方的中层军官,谁更能临场应变,双方的基层士卒们,谁的作战意志更加坚定。

  当刘羡意识到这一点,在等司马进行禁军动员后。他便第一时间建议司马,召集了禁军中的八品以上的中高层军官,与他们做最基本的认识与交待。

  结果不看不知道,刘羡这才发现,在场的军官,可以说是熟人颇多。其中有左卫将军王敦、右卫将军陈、左军将军司马、右军将军司马睿、游击将军司马畅、冗从仆射司马模、屯骑校尉刘乔、步兵校尉羊玄之、常从督令狐盛、殿中将军上官巳、殿中将军刘佑、殿中中郎将孟衍、三部司马督宋洪等人。

  同时参会的,还有部分内朝官员,兼领禁军事务。有中书监司马越、秘书监王澄、侍中裴宪、散骑常侍杨准、殿中尚书冯荪、五兵尚书何绥、尚书郎庾、尚书郎胡毋辅之、黄门侍郎刘逵等人。

  这幅场面,除去部分司马自常山带过来的嫡系外,真可以说是王公毕至,富贵咸集了。刘羡看着这些人,心里就直犯嘀咕,他实在难以确信,这些平日里附庸风雅的贵人们,到了战场上,能有多少杀人的坚定意志。有些人如西阳王司马,甚至和自己有过过节,也不知道战场上会不会拖自己后。

  但好在常山军中带过来的军官,如令狐盛、上官巳等人,刘羡已经很熟悉了,他们在宫卫中带领了两千余人,是刘羡可以信得过的中间力量。其余各部,虽说军官不可靠,但宫卫士卒的精锐却毋庸置疑。刘羡心想,可以提供一个大概的计划,交由司马来协调各部。

  于是他和司马商议道:“殿下,眼下这个情形,要用什么复杂的战术,显然是不太可能了,恐怕只有奋力拼杀二字。”

  “按照我此前所言,齐王要入宫,必然只能从千秋、神虎二门杀入。我领常山军,在驰道前等候。您派可信用的军士,一部在千秋门之北,一部在神虎门之南,坚守即可,务必使齐军不得妄入!”

  “与此同时,您也要早做准备,先去以陛下的名义联络东宫,将东宫的卫率都招揽过来。一旦遇势不对,您便领陛下移驾东宫,我们在那里固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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