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处刑正式开始,按照事先计划,孙秀的受刑留在最后,先从孙父子杀起。
在遇到孙秀之前,孙是与解系解结兄弟齐名的良臣干吏,在地方上颇有政声。世人都认为,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做到宰辅三公的位置。没想到,他居然毫无廉耻地与孙秀勾结,将自己的所有官声败坏,来换取了这短短两年的平步青云。
身为当事人,孙的表情非常平静,他对一旁面露恐惧之色的四个儿子说道:“政治就是这样,愿赌服输,我自不量力,以为能够逆转乾坤,成就一番事业。但也早就想过,失败之后会如何,不过就是杀头罢了。最后却还能保全一个儿子,上苍也算待我不薄了。”
说罢,他俯首在地。刽子手的大刀砍下去,鲜血顿时飙飞一地。见人头滴溜溜滚落在地,围观的人群顿时拍手叫好,不过他们大多也不认识孙,大概只是看刽子手的挥刀干脆利落,觉得砍得漂亮吧。
随后处死孙的四个儿子,他们都成年了,见父亲死在了前面,无不脸色煞白。但又想起父亲的劝告,便咬着牙相互勉励说:“不要丢了大人的脸!”也低下头,紧闭双眼,等刽子手来杀。很快,赵骧让人一刀一个,将他们全部砍翻在地。
接下来处死的,则是孙的孙辈。大概有十来人,有男有女,皆是幼童,就这么不知所措地站着,已经被这个血腥的场面吓傻了。刽子手却已经见惯了,去年他们已经有了处理后党的经验,这次更加驾轻就熟,直接用黑布蒙住幼儿们的眼睛,然后拽住头发,极快地用刀割下头颅,扔到一旁的竹篓里。
惨呼之声传来,在台上的刘羡心中一紧,即使杀过许多人,他也有些接受不了这个场景,侧目便不忍再看。事实上,原本喧闹的围观百姓们,此时也变得有些安静了。
但监斩的赵骧却忍不住欣喜之情,他将这些首级都收捡好了,然后一脚踩在一旁孙秀的脸上,蹂躏了两下,继而高声骂道:“孙贼,马上就轮到你儿子了,高兴吗?”
赵骧的父亲赵浚就是死在孙秀手里,就是因为要报杀父之仇,才极力要求做行刑官。
他松开脚,孙秀咳嗽了两下,吐出口里的泥土,笑骂道:“哈哈,父子一起团圆,有什么不高兴的。不像你这牧猪奴,与你家大人阴阳相隔,也不知多久才能再见啊!”
赵骧勃然大怒,他又狠狠踹了孙秀几脚,随即冷笑道:“好啊,你且看我怎么送你们一家下去。”
说罢,他将自己的佩刀抽了出来,在地上捡了块石头,然后在刀刃上用力一抹,火花闪过后,刀刃当然是报废了。赵骧把这把刀扔给刽子手,说道:“就用这把刀,送这两个杂种上路!”
刽子手本想拒绝,毕竟他们也是有自己的规矩,希望送人快些上路,也好减轻身上的罪业。但见赵骧怒目圆睁,杀气逼人,只好唯唯诺诺,将这破刀接了过来。紧接着叹了口气,把孙玄按在绑住孙秀的木桩上,用破损的刀刃砍他的脖颈。
一刀下去,孙玄一声惨嚎,这刀砍破了他的皮肉,却砍不开他的颈椎,剧痛几乎让他痛晕过去。赵骧闻言大笑,对刽子手连声催促道:“继续砍!继续砍!”
刽子手又是几刀,孙玄的惨叫一声痛过一声,一连砍了八刀,才把这颗头颅从他脖子上砍了下来。然后轮到了孙会,此时刀刃更钝,连砍了十三刀,才把孙会给砍死。殷红的鲜血从无头尸体的脖颈处喷涌而出,洒了孙秀一脸。即使是手脚都被绑在木桩上,孙秀也忍不住浑身颤抖,他终于无法再维持自己的笑容,露出了想要杀人的阴鸷目光。
而周围围观的群众,更是哑然失声。他们从未看见过如此惨烈的行刑,哪怕死的人罪有应得,相貌丑陋,他们也不禁微微张口,似是叹息,又似是呻吟,浑身上下都起着疙瘩。
至此,终于到了要处死孙秀的时刻。
赵骧令人将处刑的畜牲带上来,人们这才讶异地发现,说是要让孙秀五马分尸,赵骧带来的竟然是五头牛!他对孙秀笑道:“孙贼!听说你们天师道善御牛,不知道今日能否逃过一劫啊!”
说罢,便让人将套索挂在孙秀的脖颈、手腕、脚踝处,再将套索的一头系在牛角上。等一切就绪以后,赵骧又踩着孙秀的脸,呵呵笑道:“死到临头了,你这元凶巨恶,有没有什么遗言要说?”
孙秀又咳嗽了两声,咳嗽了之后,他开始笑,发自肺腑地狂笑,笑声中所蕴含的怨毒让人不寒而栗,凄厉如同幽夜坟堆上的乌鸦叫声。
他狂笑良久,终于说道:“哈,我孙秀确实是罪大恶极,但是杀了我,这个世道就能恢复太平吗?”
他不是在等别人回答,紧接着就断言道:“一切都为时已晚,大晋已经完了!你们大可以咒骂我,憎恨我,将我五马分尸,将我挫骨扬灰,可你们这些愚昧的人啊,莫非真以为,社稷倾覆,神器倒持,都是我的过错吗?”
“当然不是,这一切都是命!都是造化早已注定的事情!”
孙秀的语速越来越快,可说到此处时,话锋一转,一字一顿地强调道:
“早在一百多年前,大贤良师就从太一真君处悟道,甲子当有大劫降世,毁天灭地,人将不人。他怀以慈悲之心,献祭我长生之民,不过给这个世道延续了两个甲子的寿命罢了。”
“哈哈,你们这些无知的人,以为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区区的名和利吗?我是为了效仿大贤良师,拯救这个世道啊!”
“再有三年,甲子大劫就将重临人世,到时候天摇地动,血涌江河,人生双头,你们就知道什么叫可怖了。天意毁祸晋室,那个白痴皇帝,就是天意的证明啊!而我之所以匡扶赵王,助他称帝,就是为了去除祸害,让晋室再受命!”
“但你们毁了这一切,甲子大劫将至!人皆为鬼!只有如我这般,信奉天师的种民方能得活!我现在哪怕死了,死后也将遁去仙堂!”
“而你们这些人,哈哈,我早就用法眼看穿了!你们这些坐在高台上的人,都是鬼!不过披着一张人皮罢了!等到甲子大劫一到,都要现出原型!到那时候,你们会害死比我多得多的人,做出比我要多得多的孽!生要受人唾骂!死也要做不得安生的厉鬼!”
说到这里,孙秀的模样已经状若疯狂。无论是台上坐着的人,还是刑场边围观的人,大多紧张地注视着他,将这一幕铭记在心里。
刘羡心想:这不是当年在夏阳文会时,孙秀就说过的言论么?他声称在三年后,将会发生灭世浩劫,令一切生灵都陷入灭绝。这言论足够危言耸听,但刘羡一直视孙秀为一个骗子,所以一直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在临死之际,他会突然向世人宣告这件事。
他环顾身边的人,如卢志、司马等人,都没有把孙秀的话语放在心上。但再看向刑场边的那些民众,他们在听闻之后,却形成些许骚动,继而开始窃窃私语。由于这些年的乱象频发,对于大众来说,孙秀的这番末日言论还是很能引起共鸣的。
赵骧见孙秀如此嚣张,忍不住又往他脸上踹了一脚,骂道:“死到临头了,也不会安生?”
说罢,他挥挥手,对手下道:“开始吧,给牛几鞭,让我们看看,这畜牲的皮有多厚,嘴有多硬!”
随着行刑人开始鞭策,五头牛先后起步,孙秀明白,这已经是自己最后的时刻了,但他的话还没说完,他还要继续说下去:
“咳咳……哈哈哈,但我孙秀到底是个信道之人,我可以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们,这甲子浩劫,还是有一个解法的。”
“只有真正的太平真君!在得到我天师道大祭酒的加持之后,才能拯救这个世道!阻止浩劫的到来!”
“哈哈哈,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些姓司马的人,诸王之中,赵王是最有可能当太平真君的人!图谶有言:‘旧邦承祸殃,五胡乱神器,维新在赵基。’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但你们谋害了他,请回了那个白痴弱智,就等于请回了自己的灾厄!司马氏与晋室,已经无药可救了!”
“而现在,有资格成为太平真君的,还有一个人!他就在这里!”
“他就是……”
那是谁?不管在场的所有人信不信他的言论,此时都不禁侧耳倾听。他们都很好奇,孙秀口中的这个太平真君,究竟会是谁?
此时孙秀的脖子已经被套索勒紧了,他说话变得越来越困难,四肢也为绳索拉得绷直,整个人都陷入极为痛苦的撕裂之中。但他仍然竭尽全力,朝天大喊道:
“安乐公世子!”
话音一落,孙秀就像是耗尽了维持躯壳的力气,在“啊”的一声惨叫后,他的身体被撕裂成六份。头颅、四肢与躯干各自散落在地上,鲜血斑斑点点。
奇特的是,如此剧烈的酷刑下,他的头颅居然保持着嘲讽的微笑。
但已经没有人再去打量他了。在听到孙秀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后,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高台上的刘羡身上。或异样,或好奇,或幸灾乐祸,或不可置信,或若有所思。
此时太阳高悬头顶,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天地寂静,四周无风也无云。
(风云之卷完)
第361章 河南义军进京
六月,天气到了最炽热的时候,阳光普照京畿大地,令土壤龟裂破开,暑气往上蒸腾。即使农人们挑担浇水,一盆水洒下去,湿痕也是转瞬即逝,反令陇亩上更添酷热,好似置于火炉中一般。但为了今年的收成,农人们不敢怠慢,即使头昏脑胀,挥汗如雨,农人们依然在其中往来忙碌着,免得今年的秋收功亏一篑。
正在此时,一支浩浩荡荡的人马从陇亩间穿插而过。
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炎热的原故,这些人身骑大马,但只着轻薄的袍服。许多骑队中的壮士们,也顾不上仪表,敞开胸襟,不断地朝上身扇风。有的人,干脆把水囊打开,将凉水径直浇在身上,以此来降低身上的热气。而马鞍后绑缚在一起的皮甲与铁胄,则是揭示了他们的军人身份。
这一年里,河南的农人们已经见惯了军队往来,但在此时此刻,他们还是难免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因为这些军队所携带的幡旗与此前的黄龙幡、白虎幡、玄武幡不同:幡旗白底玄边,在中央绣有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
这正是代表着征东军司的青龙幡,这支军队也正是由齐王司马亲自率领的河南义军。
与派精锐入洛的河北义军不同,河南义军的装备稍差,军容也不是那么良好,甚至很多人的着装、打扮、口音、举止,都显得有些全然不同。农人们从未见过这么多外乡人,就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不过话说回来,行军本也没什么好看的,很快也就疲惫了,继续忙着手中的农务。
可随着时间流逝,从道上经过的军士有增无减,依旧络绎不绝。这不由让他们心中讶异,而等到次日再次农作时,依旧看见军士们在道路上行走,只是他们的衣装与此前完全不同。当他们意识到,这还是昨日那支前进的大军时,心中的讶异竟转为惊骇:这到底是来了多少人?
当人数庞大到一定数量时,其军容也就不那么重要了。甚至可以说,那些杂七杂八的队伍相互混杂,反而愈发体现出这支队伍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数量本身正是最直观的力量,一望无际无穷无尽的人群,会令所有目睹的人心中震撼。
此时人潮移动,齐王司马正为人群簇拥。他骑坐在一匹神骏惊人的紫毛踏雪骥上,环顾四周的农田,可见四野开阔,渐成青黄的粟浪随风摇摆,远处青色的山丘林木丰茂,一切都显得宁静祥和,不禁都对身边人感慨道:“戎马半载,今日复见京畿祥和景象,心中和气渐生啊!”
在他身旁的一名中年男子道:“殿下首倡勤王,身负天下众望,在河南历经大小十余战,终于功成,眼下这祥和景象,正是殿下的功劳啊!”
“,士英!人岂能不自知!”司马挥挥手,指着身旁另一名高大的骑士,笑说道:“我们在河南,确实打了一些小胜仗,但要论功劳,哪里比得上我身边这位刘元帅呢?”
“他攻赵郡,战黄桥,破偃师,接连打了三个大胜仗,哪怕我远在颍阴,对此也有所耳闻呢!”
听到此处,一旁的骑士脸色微变,他连忙拱手说:“齐王殿下谬赞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上有成都王、常山王两位殿下倾力支持,中有宣城公、卢长史等人出谋划策,下有三军将士们一齐用命,当然,还有殿下您首倡义旗,让我军得占大义,方才能勤王除奸,还以太平。”
见他如此谦虚,司马不禁哈哈大笑,说道:“怀冲大可不必如此谦虚!我不是萧何,你也不是韩信。如今百废待兴,正是国家用人之际,我们是不会亏待功臣的。”
与齐王司马对话的,正是常山内史刘羡。而另一旁并行的,则是齐王左司马路秀。
当然,同行的不只有这些人,还有新野公司马歆、范阳王司马、左参军祖逖、右参军苟、豫州刺史何勖、龙骧将军董艾、兖州刺史王彦等河南义军诸将。
而随着他们进军洛阳的,是足足四十万勤王大军。
是的,河南义军的数量不止超越了河北义军的二十万众,也远远超过了二月起兵时通报天下的三十万众,而是达到了史无前例耸人听闻的四十万大军。
这并不是一种夸张的宣传。早在司马出镇许昌之初,征东军司麾下就有近十四万大军。他花费半年时间,先后说服了豫州刺史何勖与兖州刺史王彦,在起兵期间,又得到了扬州、江州、荆州、青州、徐州等各地郡守的响应,在黄河以南,潼关以东的广大区域,除了河南郡、南阳郡等寥寥数地以外,几乎都唯齐王马首是从。
可以说,司马已经是半个九州事实上的主宰了。
不过可惜的是,他到底在军功上落了一筹。
孙秀在陆机的建议下,做了两条布置,一是派遣张泓等将领驻守洛阳河南诸关,进而南下进据阳翟;又以孟观驻守宛城,自侧后袭扰司马。
这一南一北两条布置,使得司马动弹不得。
其实按照兵法来说,司马最好的办法是多路分兵,以兵力优势多路围攻,一路去攻打成皋关,一路去攻打鄂阪关,一路去攻打延寿关,然后根据敌人兵力的强弱来调整布置,从最薄弱处突破禁军的防线。
但陆机吃准了河南义军的缺陷义军军心不齐,军纪涣散。
因此,他特地建议孙秀,在河南义军行动之前,让禁军进逼到与许昌只有数十里之遥的阳翟。而许昌是河南义军的大本营,在这个距离内,河南义军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禁军看得清清楚楚。司马必然不敢禁军面前贸然分兵进攻洛阳,否则,极可能被各个击破。
这使得司马军队虽众,除去北上作战以外,就只有一个选项南下进攻孟观。
结果可想而知,司马手下的将领都是新手,没什么作战经验,军队素质也良莠不齐,试图举兵北上猛攻张泓,结果战场上屡战屡败。想要分兵南下去进攻孟观,解除威胁,也是伤亡惨重。
当然,这并非是说,河南义军在战场上毫无建树。
几次失败后,司马从祖逖计策,效仿当年官渡之战时袁绍的做法,在颍阴高壁深垒,且设有埋伏,佯装有部队不断逃散,以此引诱禁军来攻。张泓接连战胜之下,果然轻敌,率众前来夜袭颍阴大营,结果被河南义军打得大败,损失了有数千人。
只是此战之后,张泓率众固守阳翟,河南义军也毫无办法,两军来回试探,始终维持在僵局之内。
等刘羡率众前来解围时,阳翟禁军终于知道了赵王孙秀身死的消息,他们丧失了继续作战的理由,哪怕明知前途黯淡,也只能就地投降。
至此,河南义军终于打通了北上的道路,全军自阳翟、鄂阪关上洛,便有了方才的这一幕。
刘羡虽然谦虚,但河北义军率先入洛是不争的事实,司马难免耿耿于怀,屡屡在路上向刘羡询问河北战事的详情,并且感慨道:“唉,国家代有名将,看来新一代士人的领袖,就是怀冲你了。”
“哪里,哪里。”刘羡道:“我军能得胜,主要还是殿下军盛,使得孙秀重视河南,着重布置而已。河北可没有孟观这等名将镇守。所以说,我们能得胜入洛,也是依靠了殿下的牵制,河南河北,不分彼此,功劳都是一样的。”
这套说辞还是很令司马满意的,他终于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手拍马鞍道:“怀冲说得很好,只有义军团结一心,方才能使天下安稳。”
而提起孟观,他有些咬牙切齿,忍不住握拳发誓道:“可惜,荆州尚有贼寇未除,且等我禀明天子,必杀孟观全族!”
刘羡闻言,不觉心中一跳,眼前似乎闪过孟观和孟平的影子,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更不知该如何表态。
好在对于孟观的话题,司马也只是说说,他更关注洛阳的朝局,这影响到他的切身利益,便又向刘羡问道:“成都王与常山王两位殿下,既然已经在洛阳待了一段时日,不知有何新政啊?”
刘羡知道,司马是担心二王先抢了他的功劳,心中不由有些鄙夷,但他面容上还是不动声色,回答道:
“回禀齐王殿下,两位殿下只是迎回天子,处死了赵王以及孙秀几位元凶巨恶而已,除此之外,所有事务都不敢独裁,都留待殿下您进京以后,再做议论。”
司马果然流露出欣喜之色,他对着刘羡连连表态道:“好!好!二王不负我,我亦不负二王!”
不过话是如此说,但随行的一些义军将领却脸色不豫。这可以理解,对于他们来说,本来是打算借勤王为良机,建功立业,但结果却是接连遇挫,不得寸进。眼下木已成舟,大功劳已让河北义军拿去了,哪怕河北义军愿意吐出一些功劳来分享,也比不上自己独享功劳。
故而董艾开口揶揄刘羡说:“据说孙秀死时,高呼什么甲子浩劫将要来临,需要太平真君降世,方能消除灾厄,不知是真是假啊?”
听闻此言,刘羡脸色顿时一变,显然戳中了他的心病。但还未等他说话,一旁沉默良久的祖逖立即变色,呵斥董艾道:
“董君何出此言?!怀冲和孙秀素怀旧怨,孙秀在临死之前,以如此言语祸乱人心,无非就是想陷害忠良,令朝廷自废武功罢了!此事天下人皆明了,你此时提起,是何用意?!”
他随即又说:“我素来与刘怀冲友善,最知道他人品不过。观他做人处事,何曾对不起朝廷?当年在东宫倒杨、后来在关西平叛、还有倒后、勤王,哪一次他不是出生入死,敢为人先?哪里容得了他人指责?!”
董艾本来也就是想捉弄下刘羡,没想到祖逖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祖逖说得义正言辞,他也无话可以反驳,一时间有些讪讪,连忙自辩说:“我素来敬仰刘君,只不过是路上无聊,闲时开个玩笑而已,若有冒犯,还望刘君不要介意。”
而一旁的司马也笑着解围道:“孙秀此人素来奸邪,是世人皆知的,谁会把他的话当真呢?不过龙骧,这种玩笑确实还是少开,毕竟怀冲是高洁之人,不比你有十六房小妾。”
众人都哄笑以对,刘羡的脸色才好了一些。等其余人散开,他悄悄对祖逖道谢,祖逖则摆手说道:“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我就是见不得有人滥传谣言,害人不浅。”
对于其余人来说,这可能是一件小事。但对于刘羡这个当事人来说,这却可以说是他的心病了。所谓三人成虎,没有什么谣言是传不开的。何况是孙秀这样重要的人物,在那样惨烈的死法下,拼尽全力说出的言语,注定是会被人铭记在心的。
在短时间内,这流言对刘羡或许没什么影响。但放在长远来看,影响却是无穷无尽的。毕竟百姓最为好事,这则流言一定不会随意消失,继而将伴随刘羡终身。刘羡知道,这道流言就像是一道无形的镣铐,一旦朝中出了什么政局大事,自己就将在第一时间为人所审视。更难以言明的是,经过此事之后,自己外放的难度,也因此陡然上升。
此时不过刚出洛阳,便为人谈起此事,更加印证了刘羡的猜想。好在有祖逖帮忙说话,不然的话,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才能结束这个话题。
一路上,河南义军确实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毕竟不管孙秀怎么说,至少这次的大战已经结束了。许多义军将士是抱着朝圣般的心态,前来洛阳的。
在这些人看来,不论他们身在何处,根远是在郡县故土上,终归还是要落叶归根的。因此,这一次的勤王上洛,就仿佛是实现梦想的一次远游,他们抓住了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要好好观赏京畿的繁华。等此次进京结束以后,他们就可以回归到家乡,向家乡父老们吹嘘这次匡扶社稷的壮举,此生也就可以甘守平凡,再也没有遗憾了。
第362章 司马主持赏罚
六月丁卯,齐王司马率四十万大军抵达洛阳,顿兵于洛阳城南通章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