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冉点点头,又听孙秀继续道:“刘羡的家人,你也给我监视起来,一旦我家二郎逃回来了,你就立刻把他们抓了,把人头全砍了,送给刘羡!什么狗屁安乐公府,一堆蛀虫罢了!”
再然后,孙秀又做指示道:“你再去写一封信,催催征西军司那边,援军到底什么时候派过来?”
“嗯,不对……”孙秀稍一思忖,改变了主意,一拍手道:“你去给征西军司那边报捷,就说我在河南河北接连大胜,贼军已经难以支撑了,如果他们再不来,也就不用来了!”
辛冉连连颔首,等他退下去后,孙秀一个人走到楼顶的观星台上,再次俯视着洛阳城中的芸芸众生。自从司马伦登基以后,他耗费重金修建的这座赵王府,就直接转交给了孙秀。
而此时的孙秀,现在也面临着人生最重要的一道关卡。只要渡过去了,以后就将是无限光明的一片坦途,他的事业将比曹操和司马懿还要伟大,还要辉煌。
“哼,哼,哼,只是一场小小的挫折。”孙秀拢起袖子,向北面望过去,冷笑似地喃喃自语道:“刘羡,你想和我斗,恐怕还是差了点。”
第349章 与卢志谈圣王
攻下汲县以后,河北义军并没有立刻向洛阳开进,而是在汲县做一段时间的整休。
毕竟按理来说,如此规模的大战,无论战果如何,对士卒和将领的体力脑力,都是巨大的负担与考验。
一场仗打下来,哪怕是光追逐溃兵,就足以令人身心俱疲。这也是为什么,上一次黄桥之战后,哪怕义军次日发生了哗变,赵王军也依旧无所作为的原因。人可以克制自己的情爱,可以克制自己的欲望,但和克制疲倦的难度相比,却不值一提。
不过对于义军来说,在汲县停留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整休。
大战次日,司马颖率领后续义军赶来,然后就在卢志的指挥下,打扫战场,给战死的士卒收捡尸骨。这当然不止包括这一战战死的义军士卒,也包括上一战战死的义军士卒,还包括战死的赵王军士卒。
卢志对征北军司诸将说:“大家本都是晋室的子民,之所以在战场上兵戎相见,都是因为赵王篡逆。我们身在河北,没有亲人的顾忌,可以奉义诛贼。但他们的家小却处在赵逆看管,不为他效命又能如何呢?”
“诸位舍生忘死,匡扶社稷,自然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好男儿。但这些被好男儿杀掉的人,也不过是被赵逆裹挟的可怜人,心怀家小的好男子罢了。”
“我们既然是义军勤王之师,是要为天下人造福,那自然也包括这些为赵逆逼迫的人。不论他来自何方,也不论他姓甚名谁,此刻都应该得到永久的安息。”
在司马颖的支持下,将士们花了整整十日时间来做这件事。他们不是以往那种极为草率的方法,挖一个大坑,将几百具尸体扔进去了事。而是给每一具尸体都挖了一个土坑,知道姓名籍贯的就立下一块木制的墓碑,不知道姓名籍贯的,就分门别类,分别栽种上柳枝、杨枝。
近四万座墓碑与坟包密密麻麻,伫立在黄桥两岸,一眼望过去,绵延数里,真是蔚为壮观。而后卢志当众设坛,请司马颖领众将前来,在黄桥之上,对着清水祭祀英灵。
司马颖身服斩衰白衣,手持卢志亲手写的祭文,当众吟诵一遍后,将其焚烧成灰,洒入江中。在当地百姓眼中,这场景真是令人倾倒,加上卢志为了树立司马颖的权威,并不宣传自己,众人便都以为是司马颖的主张,纷纷议论说:“常山王勇武,但到底比不过成都王仁德啊!”
不过此事也引起了一件风波,那就是常山王府众将的不满。
毕竟这一战,名义上说是两王同时出兵,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常山军才是这一战的主力,常山内史刘羡也是实际的主帅。而且,常山王司马更是亲自冲阵作战,杀敌十余人。相比之下,司马颖之前弃军逃跑,此战又深居后方,相差何止分毫,怎么休息了几日后,倒像是司马颖居功至伟了呢?
于是司马麾下诸将多忿忿不平,上官巳、刘佑等人先后公开抱怨说:“苦仗硬仗都是我们打的,他们倒装腔作势起来了。”
刘羡察觉到不对,连忙召集众人,对他们劝慰道:“我在关西打仗时,大小经历差不多有二十余战,其实也想过要为敌军收拾骸骨。但顾虑到当时形势危急,还可能有损军中士气,所以纠结之下,总是未能实施。”
“哪怕是以周处公、张轨公之能,也未曾推行过此设想,可见此事之难。而卢长史不仅想到了,而且做到了,让他得这份民心又如何呢?”
“而且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我们既然立下了军功,谁人也无法抹去这份功劳。可若是成都王殿下不能坚持这份仁德,那民心自然又会离去了。大家不要介怀!”
他这么说着,方才勉强压住了常山王府的怒火。而卢志听说此事之后,连忙来向常山王府承诺道:
“请常山王殿下与诸位放心,此次勤王,我王绝不会隐没诸位的任何功劳,事成之后,除去军司诸将的正常封赏外,我王也别无所求,惟有退回邺城,守一方平安罢了。”
自起兵以来,卢志推功让名,肃纪明法,大家都看在眼里。因此,对于他的承诺,常山诸将也是信得过的。卢志既然如此说,他们也就冰释前嫌,与征北军司和好如初。
当然,卢志对刘羡的帮忙也大为感激,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邀请刘羡去他帐中一起用膳,作为对此事的答谢。
说起来,这还是刘羡首次收到卢志的单独邀请。
因为司马颖放权的缘故,卢志是征北军司实际上的掌权人,军司大小事务都要过他的手,因此他平日繁忙,几乎从不与人私宴。加上此前铜雀台上一事后,卢志对刘羡表面愈发尊重,但暗地里却略有疏远,几乎拒绝与刘羡独处。刘羡明白其中的缘由卢志是在向他表明,他还是更看重与司马颖的这段君臣关系。
凡是智者,必有自己的坚持与骄傲,刘羡理解卢志的选择。但刘羡又想,司马颖虽说敢于放权,但到底识人不明,性情疏懒,不是真贤王,他到底能对卢志言听计从多久呢?从长远来看,两人到底不是合适的君臣,迟早会分道扬镳的。
过犹不及,刘羡暂时放下了直接招揽卢志的心思。这次宴会,若能得到他的友谊,也足以让人开怀了。
卢志不是一个奢侈的人,刘羡来到他帐中时,见他桌案上堆满了案牍公文,边上放着两碗提神用的茶汤。除此之外,帐内布置十分简约,帐篷四面分别挂着司州、冀州、并州、兖州、豫州、雍州六面地图,床榻上还放有五卷书,看卷名,似乎是《楚辞》。
卢志此时正在收拾公文,他对刘羡不好意思地笑笑:“最近忙昏了头,有些不检点,让怀冲见笑了。”
刘羡拱手莞尔:“子道说笑了,你是操持三军的忙人,我敬佩还来不及呢!”
两人坐下后,卢志便让人把膳食端了上来,打开一看,原来准备的是两条鲤鱼,一条和菘菜莱菔一齐炖,另一条则是片成鱼脍,先用热油烫熟了,再用茱萸、芥末、胡蒜末调味。
把粟饭端上来后,卢志问刘羡说:“我也不知怀冲喜欢什么,所以推己及人,就弄了两条鱼,不碍事吧?”
刘羡当然说:“不碍事。”他环顾左右,又由衷感慨道:“子道连日为军司呕心沥血,真贤士也啊。”
卢志叹息说:“怀冲真是看低我了,我处事做人,怎么会只为了一个征北军司呢?我所为的,只是想令世道重回正轨罢了。”
想要进一步了解他,这算是个难得的机会了,刘羡不禁问道:“哦?子道怎么看当今这个世道?”
卢志看了刘羡一眼,思忖了片刻,心想谈论世道而已,倒不算敏感话题,便回答道:“眼下这个世道,之所以会屡屡出现篡逆祸事,主要还是名教失位。”
“一方面,士子自诩高门清流,德性清高,空占官位,却不务实务;另一方面,又受近世的影响太深,他们自诩有德,高人一等,可实际上不守名教,不治家国,急功近利,好高骛远。”
“这使得孙秀之流的人物层出不穷,只想着用非常手段攫取权力,可却没想过,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他们能这么对别人,别人也能如此对他。如此下去,人人效仿,大乱只会愈演愈烈,数百年都不得安宁。”
这和老师陈寿的话语异曲同工,刘羡心中赞赏,又说道:“子道说的好啊!我也是这般想的。可太史公有句话说得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贪图名利富贵,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人性,恐怕难以改变吧?可为什么此前能有治世,到了眼下却不能呢?”
卢志对此思考已久,可惜一直缺少机会和旁人议论,此时有人愿意和他谈,他当然是不吝己见,畅谈道:“确实是这样,自古以来,每个人都有向利之心。可却有时大治,有时大乱,可见这是有解法的。”
“以霸道而言,是国家制度不行。自武皇帝以来,察举、中正制度争论不休,封建、郡县制度也欲分个高低,其余诸如刑狱、考课等制度,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按理来说,应该梳理制度,以此来约束四民,使其行有所止,欲有所得,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自相矛盾。可要命的是,武皇帝数十年不处理此事,使得各方利益盘根错节,皇权衰弱,即使现在想梳理,也没有改制的条件了。”
刘羡闻言再次颔首,他说道:“确实如此,在眼下的洛阳,说什么都有人反对,干什么都有人破坏。恐怕什么都不干,才是一件好事。想要重立制度,恐怕只有在地方上另起炉灶,倒逼中央改制了。”
这正是卢志想说而没有说的话,被刘羡点透后,他抬眉看了刘羡一眼,又说道:
“但以王道而言,最大的问题,是天下缺少真正的圣王太久了。自汉桓灵后,至今一百余年了,天下人杰辈出,有名将、法家、名相、干吏、死士、游侠、隐者,但却没有一位真正的圣王。”
“圣王?”
“是啊,圣王。”卢志顿了顿,饮了一杯茶汤,又徐徐道:“世人总以为圣王应该是能力超群的文武全才,但在我看来,并非如此。”
“那应该看重什么?”
“以赤诚之心,守堂皇正道,怀万敌之勇,挥明义之剑,德披四海,光照亿民!”
说到自己的政治理想,卢志的声量也不禁有所提高,他随即又抑扬顿挫地对刘羡道:
“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真正的大道,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当今之世,以为言语上说得天花乱坠,就能迷惑世人。可实际上,自古以来的圣王,谁不是靠亲力亲为,用双手做出来的?唐尧亲九族,虞舜兴雷泽,夏禹治大河,皆是先躬行于天下,然后天下王之。”
“汉高斩蛇起事,论善战不若韩、项,论治政不若萧何,论谋划不若张良,最后却能削平群雄,一统天下,靠的到底是什么呢?汉高曰,因其知人善任,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刘羡听到这里,连忙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卢志抚须笑道:“因为汉高觉悟了真正的圣王之道:不是最勇武智慧的人,成为了天子,而是得到了世人认可的人,才是真正的天子。”
“君臣并非天生,君择臣,臣亦择君。当天下的臣民都信任君主,愿意为君主所驱持时,天下才会迎来真正的安定与大治,天子也才是天子。”
“世人皆知汉高善于用人,可韩信、萧何、张良等人莫非就没有私心吗?韩信意图封王,萧何不愿出生入死,张良更是志在恢复韩国。这三人多次在关键关头违背汉高的意愿,但最终也在最关键的关头放弃了自己的私心,转而支持汉高。”
“所以我才说,汉高真正的本领,并非用人,而是得人啊!真正的圣王,必须要作为天下楷模,成为众望所归。否则,只是用暴力和阴谋,就永远不能令人真心信服,九州的纷争就会一直持续下去。真正的治世,也就不会来临。”
听到这里,刘羡大为感动,他由衷赞叹道:“说得好,子道说得好啊!”
犹豫片刻后,刘羡又问卢志道:“可这条路很难吧?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到底该如何才能坚持呢?”
卢志道:“正因为难,才要去做,不然要智慧何用呢?”
“世人只道坏人狡诈,却不道做好人,做圣人,更要聪明!坏人目光短浅,只为了眼前的利益争夺。圣人不仅要坚守原则,还要为后世做表率,岂不比那些作恶之徒智慧百倍?”
“而那些议论最多的庸人,既没有胆量做坏人,更没有智慧和勇气做好人,所以一辈子过得糊里糊涂,自相矛盾,一会儿做善事,一会儿做恶事,最后什么也干不成,却自以为是做好人害了自己,何其可笑呢?”
刘羡连连颔首,两人就这个话题聊了好久,原本说好是一齐用膳而已,但滔滔不绝间,光阴飞逝,竟然很快就到了晚上,等到有使者抱着公文来寻卢志盖印时,两人才如梦初醒,结束了这场难得的闲聊。
又过了两日,义军再次向洛阳开进。
第350章 进军温县
五月丙子,二十万河北义军正式开进河内郡。
由于考虑到洛阳内还有数万精锐禁军,又占据有邙山险要,想要攻克,恐怕并不容易。因此,联军并没有冒然进军渡河,而是先整顿军势,将大本营设置在河内郡郡治野王县。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在吃过第一次黄桥之战的亏后,在查明敌情前,征北军司至少不会再盲目渡河了。
同样,考虑到第二次汲县之中,义军各部发挥的不同作用,此次作战的部署也有了变化。在司马的请求下,常山军当仁不让,成功获得了先锋的位置。而原本作为先锋的征北军司,此时反倒成为了后继。这相当于把立功的机会让给了常山军,但同时也是对常山军武功能力的认可。
而刘羡拿到任命后,理所当然地将军队开进温县。他打算以此为起点,开始对洛阳的攻略。
这一举动,当即在京畿内引起轩然大波。
从地理上看,温县距离黄河不到三十里,离河桥不到五十里,距离洛阳,更是不到一百里。这个距离,大军不须半日即可渡河,如果没有战斗,大军早上出发,晚上就能抵达洛阳。这样的军事压力,洛阳上一次遇到,恐怕要追寻到官渡之战时期了。
而从政治上看,温县乃是司马氏的祖籍所在。自从楚汉时其祖司马被封为殷王,司马氏就在此定居,至今已经有五百多年了,一路传承至今,兴旺发达,终成天家。因此,温县也可以说是司马氏的龙兴之地。每年都会有许多宗王前来温县拜祭祖坟,视其为天命所在。
如今义军占领了温县后,常山王司马公然在温县祭祖,其背后的政治含义不言而喻:司马伦失去了祖宗的庇佑,大义已经彻底站在了义军一方。
一时间,河内各士族纷纷前来与义军输诚,作为京畿三河(河南、河内、河东)之一,其中不乏有山简(山涛之子)、向应(向雄之子)等名流。大家率仆携众,车载牛拉,其景象怎一个殷勤能够形容?
不过可惜的是,孙秀似乎在洛阳实行了戒严,早早就隔绝了外界与洛阳的交通,使得这样大的大事,居然没有传入洛阳城内。
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些小插曲。刘羡率军初入温县后不久,有一户姓胡的人家,听说老温县令李密的儿子李盛在军中,便上门求见。
他们自称是一家普通的农户,没有多少钱。但早年李密担任温县令的时候,他们家孩子生了疮病,浑身长满了水痘,却没钱医治,是李密巡乡时得知此事,自己掏钱请医疗,帮孩子看好了病。如今孩子健康长大,他们无以为报,便送来一筐鸡蛋,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心意。
后面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人,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他们有一点相同,就是都自称受过老县令恩情,虽说理由千奇百怪,要么是平反冤狱、要么是免费借粮、要么是替人还贷,这些久远的往事都记在他们心中,使得他们竭尽所能,向恩公的孩子,回馈送一些他们费力筹措的礼物。
这些实在值不了多少钱,可李盛不敢不珍视,都郑重其事地收下后,并与对方道谢。
这件小事,也使得刘羡想起了老师李密的教诲,他教导自己一定要学会等待和忍耐,等到花开月明的那天。现在看来,这一天虽然还不是触手可及,但已经是进入眼界了。
当然,孙秀当然除了隔绝消息外,也没有坐以待毙。在常山军入驻温县的第三日,他竟派出一个堪称豪华的使团,渡河前来说和。使者成员分别是东安王司马繇、侍中嵇绍、河南尹乐广、吏部尚书刘颂,每一人都是士林中久有名望的贤士。
当使团抵达温县后,司马不敢拒绝,毕竟来者的政治能量都堪称惊人,也不敢贸然与之接洽,以免损伤义军团结。这么想着,他便暂时避而不见,只让上官巳等人接待,同时火速去野王通知司马颖,等他们也派出负责的使者后,再开始与赵王的谈判。
次日,司马颖果然派出他的两位长史,也就是卢志与郑琰,抵达温县。在谈判开始前,他们先和司马与刘羡进行了一个简短的通气,确定了这次谈判的底线和原则后,方才正式开始这次谈判。
谈判进行于温县的县衙府院的一座小亭内,使团四人坐于西面,义军四人坐于东面。
刘羡坐在义军一席的最右边,他落座后,先是打量出使的这几位使者。老实说,这四位老人刘羡都见过,其中嵇绍、乐广、刘颂,更是刘羡的熟人。嵇绍和乐广推荐自己入仕,刘颂是司马玮的王傅,都算是自己的老师。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担任赵王的说客。
事实上,谈判一开始,司马便以此发难,斥责道:“诸公既食晋禄,当持忠节,何为此篡逆之辈发声?是欲败我家业乎?”
但其余几人都是长者,见惯了大风浪,如乐广、刘颂,更是经历了高平陵之变、见证过魏晋禅代的人,他们不会被这种言语吓倒。
乐广看了司马一眼,徐徐道:“抱歉,殿下,这是天家的家事,我们身为臣子,恐怕不好置评。”
这言一出,顿将司马的话语堵了回去,事实确实如此,不管孙秀在京师有多么权势滔天,在皇位上坐着的毕竟是赵王司马伦。臣子不便对天家的家事品头论足,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且当年齐王党争到高潮时,司马炎打压齐王党,强行发配齐王就藩,拒绝改立太子,也正是说的这句话,这是世人皆知的。
司马是个急性子,但也是个孝子,他想反驳,又不知如何维护父亲的颜面,一时间气得面目涨红。
卢志轻咳了一声,接过话头道:“彦辅公既然如此说,那还有什么好谈的呢?我河北义军有二十万在此,杀贼如举火蓬草,弹指飞灰。除去原赵王府党羽外,我们一概不予追究,您又何必这趟浑水呢?”
这说到了乐广的伤心事,继而低头不语。他的二女儿便是司马颖的妻子,如今的成都王妃。按理来说,他是不应该参与此事的。可他五个儿子都在洛阳,性命既然在人家手上,因此实在不敢违背孙秀的命令。
倒是一旁的刘颂勉力坐了起来,对卢志回话说:“年轻人,不要太气盛,我们来这谈和,当然也是有自己的理由,你们听一听我们过来人的话,总是吃不了亏的,咳咳咳……”
刘颂此时显然身患重疾,仅仅是说了一会儿话,就忍不住连连咳嗽,一只手按在胸口不断地搓揉着,咳得狠了,身体也禁不住摇摇欲坠。刘羡见状,心中颇有些担忧,连忙过去扶住刘颂,又喊人来给他送来一张可以依靠的几子。
刘颂缓过来后,见刘羡就在身边,露出了些许欣慰神色,低声对他道:“我年岁已大,这点毛病,不碍事的,你先坐回去吧。”
等刘羡回去后,他才又对卢志等人道:“赵王登基,确实是不合常理,有愧德性。可其党羽做事,到底还局限在洛阳之内,不损地方大局。”
“而现在,成都王、齐王,还有您,常山王,号称是勤王义军,可说到底,并没有朝廷诏令,就直接兴藩镇之兵进犯京畿,这固然能逞一时之势,可遗害无穷啊!”
“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地方藩王谁无野心?一有机会,谁不会起兵造反?我刘颂本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大晋亡与不亡,与我何干?但我说句真心话,我见证大晋开国的臣子,好不容易过了这么些和平日子,我……咳咳咳……,实在不愿自己几十年心血付之一炬,为了大晋的长治久安,殿下!罢兵,才是最好的选择啊!”
刘颂已经七十岁高龄,在刘羡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面前,就如同风中残烛,可越是如此,他说的话,就越让人动容。
但卢志意志何等坚定,怎会就这样被打动?他说道:“刘尚书说的道理不错,可此事的过错莫非在义军吗?赵逆窃国在前,若不惩治,以后国家莫非就能长治久安吗?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