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走到这一步,你没有愧对我。起来吧。”
风时安的目光掠过身前弟子,最后落在了被百十兵士牢牢护卫在中间的灵枢上,这棺椁并不精致,一看就是临时伐倒树木劈砍制成的,但却极为宽大,足有八头蛮兽拖拽而行。
“师父,那是北望战死后留下的遗体,我实在是无能,便是为其侧翼护卫都做不到。”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姜守轩的声音都有些哽咽,眼神中更是带着屈辱,身为师父,眼睁睁地看着弟子倒在眼前,却无能为力,没有比这更令他痛苦的事情了。
“开棺吧,我看看。”
风时安没有回应,而是微微一扬颔。
“你想做什么?”
有未曾见过风时安的亲兵怒目而视,忍不住再次拔刀,但却被身旁的同僚一把按住。
“师父,北望还有救?”
曾亲眼见过几分真实的姜守轩,听到这话,原本满是悲伤的面上露出喜事,不禁询问道。
“先让我看看。”
“开棺!”
姜守轩当即转身,冲面前一众都已经呆愣住的残兵大吼道。
“这还能有救?”
“试一试,说不准呢。”
“殿下每一次回来,都要去拜见这位的,或许有希望。”
虽然不是很相信,但是万一呢?抱着这样的想法,棺椁被开启,一具模样极为惨烈的遗骸,出现在风时安眼前。
青年双目紧闭,神情安详地躺在其中,看上去就好似睡着了一样,可是目光下移,就能够看见快要破碎解体的曜日甲,在其身旁的三件神兵,也仅有一把追星弓完好,破阵枪与游龙剑,皆有破碎,不过并未折断。
风时安看着眼前胸腹部都被击穿,内里尽数被灼烧,一片焦黑,四肢皆有不同程度的变形,只是看上去大体完好的徒孙遗体,忍不住摇头。
第88章 真君
“师父,救不了么?”
看见风时安摇头,一旁紧张等待的姜守轩顿时急了,连忙询问道。
“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你怎么这般聒噪,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你有这等毛病?”
风时安瞥了一眼,这明明已经都已经老大不小,却还是毛毛躁躁的记名弟子一眼,
“我若如此无为,就不会来此地。”
“北望还可以救!?”
“闭嘴!”
风时安有些不耐地斥了一声,随后目光微抬,看向澄澈透亮的高天,
“想必你也跟了他们不少时日,还想跟到什么时候?”
“有人!?”
刹那间,又是刀兵出鞘,这支哀兵就像是受伤的凶兽一样,稍有刺激,便会将眼前一切认定有威胁的事物剿灭。
“好个贼人,莫非以为我在诈你不成,再不出来,你可以唤你门人弟子前来为你收尸了!”
风时安的手掌落在腰间的长生剑上,一缕飘荡在护灵军上空的云气再也按耐不住,化作一位白衣金冠,相貌古拙,气息飘渺高远的老道人,
“殿下切莫动手,有话好好说。”
“你是何人?为何尾随?”
“殿下不曾见过我,我却是识得殿下。”
心惊肉跳的老道人连忙道,在看到眼前那已经扶住腰间长剑的龙子眉头皱起,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持剑斩下的模样,连忙道出自己的门庭来历,
“我乃元阳宗丹鼎长老,道号缈吴子。”
“元阳宗?呵~”
风时安冷笑一声,却是记起了此宗,鄱阳龙宫那位前来贺喜的龙孙,就是拜入此宗一位真人门下,
“我记得你们与鄱阳龙宫有不少瓜葛,而我这徒孙生前曾入鄱阳龙宫讨教,莫非是那位老龙君心生怨愤?请你们元阳宗暗中加害?”
“不不不,殿下何故作如此遐想,这这不是污蔑吗?鄱阳龙君宽广仁厚,岂会行如此下作之事。
贫道不过是恰好云游至此,在几日前有感崩天裂地之势,这才有幸见到了这位人间武王力战兽蛮皇,将之搏杀的英姿,心生敬仰,故而想一路护送这位人族英杰重归故土。”
元阳宗缈吴子连声解释道。
“可我怀疑我这徒孙败亡,有你们元阳宗参与其中。”
“殿下,可不敢这般胡说,我元阳宗虽只是小宗,却也是人族道统,怎么会无端加害一位人族武王呢?”
缈吴子顿时有些急眼了,这事情要是不说清楚,日后可不知会惹来多少祸患。
“当真没有?”
“贫道敢以道途起誓,若是有加害人族英杰之心,便叫我在渡劫之时,遭五雷轰顶而亡!”
老道士立刻并指向天,信誓旦旦保证道。
“既然如此,你尾随是何意图?”
“贫道只是……”
“你是想盗取这灵材,是也不是?”
风时安瞥了一眼陪葬在棺椁中的灵甲神兵,冷笑一声。
“殿下,您怎能这般羞辱老道?”
缈吴子面色涨红,愤声质问道。
“这支残军上下,也只有我这徒孙所用的兵甲,值得你这位元丹大修士一路尾随,暗中图谋。
不过,你这老道,心生贪念,却又瞻前顾后,你若强行取之,这些人谁能挡你?不就是畏惧其上的因果?”
风时安哂笑道。
这棺中的灵甲神兵,虽然铸成不过十余载,可却是在龙宫中铸成,更是由风时安交出,若是有人胆敢染指,便算是与风时安,与云梦龙宫结下因果。
这老道人尾行,只怕已有三五日,但却因看出这残兵有龙族痕迹,因而不敢取,只敢尾行观望。
“殿下如此看轻贫道,未免太过欺人!”
老道神情极为愤慨。
“藏头露尾,鼠辈之举,你若心怀正大,为何不现身护卫?”
风时安却是极为不屑,毫不留情地质问。
“我只是……”
“滚!”
“殿下太过无礼,老道不奉陪了。”
老道人面红耳赤,架起一枚蒲叶,满是羞愤地留下一句挽尊言语后,掩面遁走了。
“好个无耻老道!”
“獐头鼠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元阳宗?听都没听过,还敢称人族道统,什么玩意儿?”
见到这道人遁走,一众军士皆是骂骂咧咧,这群悍勇的老兵都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又哪里看不出来?
风时安不见这道人身影后,这才低头看向棺中,在一众期待的目光中,探出手掌,在破碎的甲胄中,取出了一枚染血的星耀龙鳞。
未曾有半点耽搁,取出龙鳞之后,风时安随手抛出,一指点下,一道有若实质的清晰魂体,顿时浮现在悬空的龙鳞上方。
那是一名英武刚毅的青年,哪怕双目紧闭,也有一种气镇山河的威势,更是有一股魂体也摆脱不掉的血煞之气萦绕,仿若赤龙缠身。
“倒也不错。”
瞧这有如实质的魂体,风时安满意地点了点头,武夫虽然不修魂魄,但境界上去了,这魂体相较于普通凡人,自然会强上不少。
当然,再强也是魂体,若是暴露在烈日之下,又远在大雍万里之外,难以及时得到香火滋养。若无龙鳞庇护,很难说最终会怎么样?魂飞魄散也不是不可能。
“痴儿,还不醒来!”
一声轻叱,双目紧闭的魂体顿时悠悠转醒,双眼露出短暂的迷茫之后,很快恢复了清醒,并且迅速认清了现状,毕竟,他的残尸就在下方摆着。
“祖师,您这是做什么?不必为我如此麻烦,我这一生虽然短暂,但却足够精彩,我……”
霍北望开口,他隐约记得,自己在斩了兽蛮皇,气血衰竭,弥留之际,似乎神游万里之外,见到了永兴县中的师祖,还向师祖拜下道了别。
“你不会以为你战死了,就能够重入天地轮回,就此了却一生吧?”
风时安面带古怪之色,打断了好似什么都看开了的徒孙,
“纵然今日我不将你唤醒,迟早有一天,你也会重新醒来,只不过那时,你可就身不由己了,我来此见你,便是让你有选择的机会。”
“还请师祖赐教。”
“我若是不管你,在你的遗体送至大雍边境,你的姑父必会率文武百官迎你,以国礼将你葬之,然后便会为你立庙,以大雍皇帝之名,敕封你做威灵武安王一类的护国神。”
这可是人族王朝皇帝的基操,但凡能够在史书上留名,彪炳千古的名臣良将,有一位算一位,就是寿终正寝了,都别想安息,必须上神坛受香火,以鬼神之躯,庇护人族。
人族王朝,遍布各地的鬼神就是这么一位接一位积攒出来的,不是谁都有资格登上神坛受香火的,也不是谁都可以让百姓主动奉上香火的。
因此,人族的鬼神一直都存在巨大缺口,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乡县都有城隍阴司镇压。
“封神~”
听到祖师所言,霍北望顿时面露怅然之色,他生前都不知斩杀了多少神灵,有名有姓的山神河伯,再算上那些在乡野中,蛊惑凡夫愚妇的邪祭淫祀,他杀的神,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确实没想到,在他战死之后,居然也要成为神灵,虽然是护国神,只不过听祖师所言,他似乎就没有什么选择,根本容不得他拒绝。
“你若成了护国神,虽然也不错,可在我看来,却是成了涸辙之鲋。
被束缚在一地,难有自由之身,我想这与你的性情并不相符,你应当是不愿的。”
“还请师祖教我。”
霍北望十分懂事地拜下。
他倒是知道,鬼神虽受香火,有千年身,但往往会被束缚在一地,难以前往他处,即便是京师中那位鬼神中最高的都城隍,他的活动范围也仅仅只是局限于京畿地区,再远就动不了了。
成了这等鬼神,对于他这位动辄便驰骋万里的将军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若是如此,与牢狱又有何区别?
“呵!”
风时安轻笑一声,解下腰间的东华长生剑,不曾拔剑,只是握住剑鞘,不过剑鞘之上,闪烁的雷纹却在此刻迅速收敛,一抹莹润如玉的青光开始浮现。
当青光闪耀,至鼎盛之际,东华长生剑化作一柄好似贯通幽冥,可以扭转生死的权杖,被风时安握持于手中,点向霍北望的胸口。
霎时间,一股淡淡的幽香散开,却是霍北望躺着的棺木,再次焕发出生机,居然有枝叶生长而出,一朵又一朵娇艳明媚的树花绽放,一时之间,四野飘香。
在一众军士惊诧震惊之余,躺在棺椁中的霍北望肉身,其遍布周身上下的惨烈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生长,只是短短片刻,胸口便缓缓起伏,再次有了气息。
“多谢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