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猴脸倏的拉远。
“哈！吓到了！”
“哈哈哈哈！”
石猴欢呼一声，一下子就从地面跃起，抚掌大笑，状极开怀。
七仙女回过神来，她眸光警惕的在四周一扫，感受到灵肉的不协调，充沛到极致的灵气，再加上面前的猴子，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想，她镇定下来，眸光冷冷的，不再显出恐惧，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石猴手舞足蹈。
石猴跳了几下，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反馈，他注意到七仙女冷淡的眼神，倏的一下身子前倾，将一张丑陋的猴脸又凑了过去，使劲的眨巴起眼睛，忽然又用双手一下拉下脸皮，做了个鬼脸。
“吼！”
七仙女只是冷冷的盯着他。
“你是哪宫的宫女，竟然不怕俺老孙？”
石猴来了兴趣，七仙女的冷淡，非但没有让他退却，反而愈发心致盎然。
“你……是新近招安的弼马温？”七仙女眼神闪了闪，声音平淡，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猜测，但她还是要确定一下。
“你也听说过俺？”石猴眼睛一亮，咧嘴笑了起来，猩唇间显出一片锋利的獠牙，“那老倌果然没骗俺，弼马温好大的一个官，随便找来的一个小宫女都听过。”
在石猴朴素的观念里，名声越大，官儿当然也就越大。
当然，除了这以外，石猴在天上四处惹是生非，却平安无事，这也让他产生了弼马温官职很大的错觉
却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因为小官们害怕他的混不吝，唯恐他用实力报复，而大人物们念在他的背景，虽然不喜，却也不愿小题大做。
“所以，是你将我的元神拘到这天外秘境的。”猜测得到了验证，七仙女声音不善。
“些许拘魂换魄的小手段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石猴沾沾自喜，眼神乱瞥，忽然注意到七仙女越来越难看到脸色，他反应了过来，不由的一阵心虚。
“老孙是将你命魂整个儿拘来，等会你们再换过身子就行，不妨事的，也就是原来那个女仙，冷冰冰的，总不和俺说话，这里又无聊的紧……”
石猴似乎也知道自己理亏，声音越说越低，忽然一下反应过来，这样下去不是等于承认了自己不对，他虽已活了几百年，但历练未足，仍保持着赤子之心，他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忽然眼神一定，恶狠狠的瞪向七仙女。
七仙女心中一个咯噔，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自己已稍微适应，能够部分掌控身体了。
于是她手掌悄悄上移，握住了腰上的玉佩，这是回天后王母所赐，只要捏碎，便是隔着再远，也能被感应到，她们姐妹都有，随身作为腰饰佩戴。
七仙女握着玉佩，悬着的心一下安定下来，毫不畏惧的和石猴对视。
“唔……”石猴注意到七仙女眸中那一闪而逝的闪烁，立刻便硬气了起来，那一双猴眼眨了眨，又扮出一副恶形恶色的模样喝道，“大胆！”
这是石猴在往方寸山学艺的路上学会的。
那日所见公堂之上县令就是用的这一招先声夺人，随后又恶人先告状将那举告他侄儿的小贩判了个杖刑。
石猴还没有明确的善恶观，菩提祖师只是教了他本事，却没有教会他做人的道理，他记起那县令用这样的手段逃避掉自己的错处，于是就下意识的学来用了。
此时石猴摇头晃脑，他身上还穿着官服，他自上天以来，
自上天封官以来，石猴便一直穿着他的官服，他以为弼马温是顶顶大的官职，自然肆意炫耀，每日里穿堂过室，自以为威风八面。
“你既然听过俺老孙的名头，就该知道俺老孙是你的上官，唔……”
石猴学着那县令的样子，背起手，昂起头，身上的青色官服宽大，配上他瘦瘦小小的躯体，就像是小孩穿着大人衣服。
这倒不是天庭故意苛责，事实上天庭的官服都是制式法衣，大小随心，只是石猴在方寸山时，穿惯了道袍，道袍宽松，乍一换成这官服自然十分的不适应，他又舍不得脱掉，于是便成了这副不伦不类的模样。
“你不过一介小小宫娥，竟然敢这样看俺老孙，唔……本官，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就不怕俺……本官治你的不敬罪么！”
石猴挺胸叠肚，摇头晃脑，头上扣着的乌纱帽歪斜着，忽然掉了下来，差点遮住眼睛，短短的纱翅乱颤，模样滑稽可笑。
怕他？
看着石猴这幅装腔作势的模样，七仙女当真是好气又好笑，她当然知道时候的来历，这时只以为石猴是仗着背景，却偏要扯过这官职来做幌子，若论背景，她是大天尊的外孙女，又岂会害怕石猴。
“你要怎样？”七仙女道。
“知道厉害了，”石猴眼珠转了转，悄悄松了口气，“这样，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唔……你陪俺老孙说会话，逗逗闷子，俺老孙便不与你计较了。”
石猴大度的挥挥手，给出了出乎七仙女预料的答案。
“就这？”七仙女愣了下，觉得有些熟悉，她在凡间教养过一双儿女，到这里也有些看明白了，这般言行举止，这猴子分明就是一个看起来大点的孩子。
“当然不止，你得让俺老孙高兴！”
石猴眨眨眼，支支吾吾，像是挖空了心思，说了一个不是要求的要求。
七仙女彻底明白了。
这猴子并不是心怀恶意，只是缺了教养，空有一身本领，却混沌蒙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自己现在做的事是恶事，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虽然有几百岁的年纪，但估摸着还没有牛银懂事。
七仙女知道，此时她只要随便说些什么，给石猴一个台阶，让他顺坡下来，全了面子，这事大概就能结束了。
但她却不愿意。
不明事理，就能任意妄为？
易魂之凶险，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
她又不是这猴子的什么人，凭什么要白白的受这无妄之灾？
第216章 教猴
“如此说来，我还得先谢过弼马温大人了。”七仙女道。
“不用，不用！”石猴摆着手，喜笑颜开，他没有注意到七仙女声音中的讽刺，以为事情就这样轻轻揭过了。
“弼马温大人……”七仙女面沉似水，一字一句沉声道，“当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你……”石猴面上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了，眸中闪过不解，不明白七仙女为何不像凡间那庶民一样诚惶诚恐。
随后眸中便掠过凶狠，石猴记得，凡间所见，公堂之上，便是庶民已诚惶诚恐，磕头如捣蒜，那县令仍旧是不由分说的做出判罚，命衙役大刑伺候。
或许自己该接着往下学？
七仙女盯紧了石猴，手掌紧紧的攥着腰间的玉，只要石猴稍有异动，她就会求救，见石猴目露凶光，她就要捏碎玉佩。
凶光一闪而逝。
石猴的眸光变成犹疑，曾经的经历告诉他，颠黑为白，以绝对强硬碾压，足可以改变一切结果。
但到底他也只是无人教导，不谙世事，没有谁是天生的恶人。
石猴刚动念准备继续学那县令，心中就又涌起不妥的感觉，他眸光来回变幻，忽然一阵心烦意乱！
“烦死了！”
“一点意思都没有！”
石猴忽然爆发，他大喊，又怒冲冲的看了七仙女一眼，随即便转身一下跃出十几丈，背对着七仙女独自生起了闷气。
七仙女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她本来都以为石猴要逞凶了，却没想只是乱喊了一通，就独自生起了闷气。
“你将我掳来，就没个说法？”
身后有声音传来，刺的石猴愈发烦躁，他蹲在地上，一把扯下官帽，抱住脑袋，一双猴爪在头顶上挠着，将一头金黄顺直的毛发揉成了鸡窝，忽然一下子站起来，回过身，恶狠狠的看着七仙女。
“我现在也不知道你肉身在哪，等到这秘境打开，我们出去了，我马上就给你找到肉身换回来，行了吧！”石猴叫道。
“易魂换身，何等凶险，稍有不慎就会魂飞魄散，到了你这，只一句轻飘飘的换回来就行了？”七仙女道。
“我已经答应了给你换回来，也不让你陪我逗闷子了，你还想怎样，不要欺猴太甚！”石猴睁圆了眼睛。
“是我让你将我魂魄拘到此处的？”七仙女瞥了石猴一眼，一句话就让后者哑口无言。
“你……你……”石猴嗫啜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理屈词穷，一股凶性涌上脑门，他龇出一口犬齿，恶形恶状，“你不要太过得理不饶人，信不信我将你，将你……”
“你也知道我占理，”七仙女冷冷的看着石猴，“那……你又想将我如何？”
“你……想要怎样！”石猴咬紧了牙齿，渐渐觉得不耐烦起来，胸中一股戾气乱窜，兽性压住了那阵不妥的感觉，他盯着七仙女，眼瞳中又闪出凶光，“老孙天生地养，何曾受过你这等鸟气！”
“看来你确实只是不懂，”七仙女略缓了声音，“做错了事情，应该先道歉，再赔偿，而不是像你一样，上来就一顿恐吓，”七仙女摇了摇头，“强权只能是让人慑服，并不能让人原谅，你以为事情揭过了，其实只是在饮鸩止渴，将祸患埋深，根本就是在错上加错！”
“你是在教俺老孙？”七仙女略缓的声音，让石猴稍消了戾气，尽管依旧是敌意十足，但眸中的凶光收敛了回去，他忽然有些得意，摇晃着脑袋炫耀道，“你说俺老孙错了，可你知道在这天上老孙由多少朋友，上到各部堂官，下到喂马的马夫，俺老孙都有交情，他们说俺老孙是真性情，和俺老孙是意气相投。”
“他们说……嗤！”七仙女笑了声，“是怕你，还是意气相投，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石猴恼羞成怒，他乃灵明石猴，生来便心思通明，善于察言观色，他自然知道七仙女说的对，但要他直接承认，又未免太过损伤颜面。
“是与不是，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七仙女道。
“你说得对。”石猴忽然松了气，垂下头，像是霜打的茄子。
“我看你年岁不小，应当也不至于什么呢都没见过，你为何又会以为，与人相交要先让人怕你，然后才能交流往来。”七仙女道。
为什么？
石猴眼神闪了闪，他当年去拜师学艺之时，从花果山出发，一路漂洋过海，又横跨部州，所过的村落城镇不胜枚举，当然不只是见了那县令颠倒黑白。
他也曾见到过人间的美好，相邻友善，兄友弟恭……
最初时，石猴也曾想以这种方式处事，然后，某一次在市集上他碰倒了一个小孩，他作揖道歉，再奉上在野外采的，自己轻易都舍不得吃的鲜桃赔礼，那小孩的父亲，初时，确实也是笑着示意无事。
但随后在看到他不慎露出的尾巴之后，就变了脸色，一把扯掉了他蒙面的灰布，跟着抡起扁担便打，若非他身手矫健，爪牙锋利，将那人抓了一个花脸，逃之夭夭，恐怕就没有如今的孙悟空了。
石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他识字之后，读到了一个词：
非我族类。
石猴明白了，因为他不是人。
后来，石猴学成了本领回到了妖怪之中，要他发现在妖怪里，这一套仍然行不通，他们只崇拜力量，便是他那几个结义兄弟，若非先打了一架，清楚了他的本事，也根本就不会和他有后面的结交。
石猴又想到一个词：
弱肉强食。
“难道不是么，他们若是不先怕我，又怎会愿意与我相交，现下是他们还不了解我，待到日后自然就会成为朋友。”石猴道。
“那你在天上交到朋友了？”七仙女道。
“我们日日饮宴，互赠礼物，每日里都很快活……”石猴道。
“那他们现在成你的朋友了么？”七仙女道。
“刚开始自然是有些生疏，等到时日久一点，自然就能相交投契……”
第217章 戾气
石猴越说，声音越小。
“弼马温，我在深宫之中，也听过你的名声，算起来，你上天最少也有十几载了吧，十几年难道还不够结交一二的普通朋友？还是说，你所谓的交友，就只是日日纵游，穿堂过室？”七仙女毫不犹豫的拆穿。
“你……是在嘲笑我！”石猴恼羞成怒，他习惯性的龇出了犬齿，但这一回身上却没有戾气显露。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么。”七仙女道，“待人需以诚，而不是以力量权势压迫，你从初始点就开始不对，到最后自然会南辕北辙，达不到目的。”
石猴沉默了一会，忽然，他嗤笑一声，掌中灵光亮起，取出一个玉瓶：“说这么多，你不就是想要补偿么，这是一枚金丹，应该足够补偿你了。”
石猴信手一抛，玉瓶在空中抛出一道好看的轨迹，落点是在七仙女的身前，只要她伸手就能接到。
“啪嗒。”
七仙女没有伸手，于是玉瓶径落在她身前的地面上，更重的尾部先着地，然后细长的头颈绕着尾部骨碌碌转了几圈，最终停在七仙女的右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