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那边的干活的伙计吧,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人形的蜘蛛更为妥帖。
他们憔悴枯槁,胡子拉碴,拿着抹布缓缓的擦着桌子,间或又钻进桌子底下慢慢擦拭地板。
他们大多三四十岁,有的甚至五十多岁了,但还是被人叫做“小子”。
就连工人们都可以随意取笑他们,人形蜘蛛们毫无尊严。
现在这些工人也摆出和人形蜘蛛一样的表情,畏惧、懦弱和讨好。
他们眼巴巴的看着大人物,无比期望对方中的某个一挥手,呼喝开工。
这样哪怕挨几鞭子,他们也要冲过去,扑倒在大人物的腿边,然后亲吻他的脚尖。
开工万岁!开工才有薪水,有薪水才能糊住身后黑压压的一大家人的嘴巴。
他们注定要失望,大人坐车离开了,野猪重新龇起獠牙,那种凶恶的獠牙。
他让工人们停掉手里所有的活,等下一步通知。
工人们变得更加沉闷了,他们知道所谓的“下一步通知”,就是收拾东西准备滚蛋。
“罗恩,你是想做矿产生意?”上了车之后,阿迪亚问。
“对,北方邦现在不适合投资工业。”罗恩现在终于醒悟。
之前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他错以为瓦拉纳西作为一座大城,即使没有孟买那样的条件,也不会差的太远。
比如基础的供水、供电,他的工厂其实对这两者,没有苛刻的需求标准。
说到底,苏尔电器是一座组装厂。除了注塑机外,好像没有大型的用电设备。
它不是钢铁厂,也不是石油精炼厂,不需要大功率且无间断的供电。
哪知道瓦拉纳西拉跨到这种地步,甚至工地电力都无法满足。
“矿产有点麻烦,我们家族的人从没做过这种生意。罗恩,你是不是重新考虑一下。”
“二伯,印度未来二十年会有大变化,我们婆罗门不能再抱着以前的老念头了。”
罗恩知道家族里的人,其实对商业并不是特别热衷。
因为那是吠舍干的事,在古印度吠舍就是奸商的代名词。
崇高、无暇的婆罗门不屑于和他们打交道,甚至极端点的婆罗门都不愿意和土地打交道。
苏尔家完全是因为衰落后没办法,才当起了地主。
婆罗门真正的自留地是公务员、教育系统、法律界,从商的少之又少。
拉坦虽然有更赚钱的麻草买卖,但从没想过辞去电信公司的职位,那代表的意义不一样。
婆罗门真正的活法,应该是上次他们去见过的那个杜贝议员。
有令人目瞪口呆的豪宅不说,经手的还都是大买卖。
同样是和土地打交道,杜贝掌管的是土地交易,苏尔却只能在地里刨食,高下立判。
当然,作为婆罗门,苏尔家族的骄傲还没丢掉。
“想要搞矿产生意,只能去找那个亚达夫了。”阿迪亚语气厌恶。
“那就去。”罗恩声音很轻,也很坚定。
“唉,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非要当商人,苏尔家从没人有过这种想法。”
“二伯,已经是新社会啦。种地是发不了财的,把那些农民榨干,也没多少油水。”
“你看好了哪个矿,石灰矿还是煤矿?煤矿生意不好做,我还知道一个大理石矿,南印度的城市人喜欢。”
“当然是全都要!”罗恩单手一握。
“什么?”阿迪亚转过头,“你小子没开玩笑?”
“矿当然都要,不过我们先从水泥开始。”
“还算不错。”阿迪亚松了口气。
如果罗恩真准备铺那么大摊子,他说什么也要阻止。
“正因为北方邦工业基础不行,所以未来的建材生意才会是热门。”罗恩十分笃定。
水泥这种东西,是基建中需求量极大,又不可或缺的材料。
不仅各种政府工程需要,普通老百姓盖房子也离不开水泥。
经济放开后,印度的发展一定会加速。数不清的基建项目会上马,房地产也会成为热潮。
这些都需要水泥,且长期需要。
最美妙的是水泥厂的投资也没有钢铁厂那么大,石灰石矿才是重点。
米尔扎布尔离瓦拉纳西很近,罗恩恨不得现在就开车去转转。
在北方邦,他完全摈弃了在孟买时的经商思路。
南印度较为发达,消费电器市场很有潜力,苏尔电器这一步路子并没有走错。
北印度却不一样,这里的人就像活在19世纪。别说电器,大部分村子连电都没通。
这时候孟买的那一套行不通,罗恩需要因地制宜。
能源和基建行业很适合,他的老家也在这儿,可以动用很多关系。
啧,还别说,这种带有强烈国有属性的行业,一般人真进不来。
阿迪亚答应带罗恩去勒克瑙拜访那位亚达夫首席部长,这种买卖没有他的点头很难拿下。
说到“亚达夫”这一种姓,那也算是北印度的一大特色。
亚达夫在古印度语代表“牧牛者”,在传统种姓里地位低下,也就比不可接触者达利特稍微好那么一丢丢。
北印度,尤其是北方邦,又被称为“圣牛区”,这里从事放牧的群体极其庞大。
他们大多是亚达夫种姓,数量高达两千多千万,占据北方邦15.5%的人口比列。
东北部的比哈尔邦,大致也是类似的情况。
在北印度,亚达夫群体的声音非常强大,参与政治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四年前初次当选北方邦首席部长的穆拉亚姆.亚达夫,很早就开始投身政治。
90年初的时候,干脆自己创立了印度社会党。
那几年恰逢印度政府推出了新的官方种姓,先进种姓、其他落后种姓、表列种姓,以及部落民。
根据政策,越是落后的种姓,能分配到的公务员岗位越多。
谁是落后种姓啊?当然是首陀罗和贱民。
几千年的种姓制,在政府的强力干预下,剧烈动荡。
贱民虽然还会受到歧视,但他们已经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政府公共部门,甚至成为一方大员。
亚达夫抓住了机会,他带领社会党在今年的邦选举活动中,再次夺魁。
所以在种姓制极其顽固的北方邦,那些婆罗门见到堪比贱民的亚达夫,还会朝他吐口水或者扇他耳光吗?
不,婆罗门会乖乖走上前,弯腰,然后触摸那个亚达夫的脚尖。
在利益面前,种姓制不值一提。
阿迪亚显然做不到那么坦然,如果不是罗恩,他大抵会一直待在瓦拉纳西做自己的市政委员。
反正首席部长无权罢免他的委员身份,他大可以逍遥自在一辈子。
奈何罗恩野心勃勃,根本不允许自家二伯做一个躺平的婆罗门。
现在这种大好时机,你怎么能躺平呢?
亚达夫执掌北方邦的时间终究太短,他没经验,也没班底,正是勾搭的好时机。
那些基建工程、矿产、能源.都还没被瓜分,查达已经领先一步,苏尔说什么也该跟上了。
罗恩在老家没待两天,就火急火燎的催促阿迪亚上路。
当然不是他们两人,去见首席部长这种大官,必须的有中间人当掮客。
第178章 感谢您将要帮我的忙
穆拉亚姆.亚达夫经历过两次竞选,第一次是在80年代末。
那时候印度经济封闭,各行各业都离不开许可证,能源、矿产之类的行业都是国营。
普通商人很难插手进来,他们大多钻空子鼓捣一些日用品生意。
这就导致亚达夫很难筹集到足够的选举资金,因为商人也没钱。
但有一门行当例外,那就是古尔迪普.查达所做的酒业生意。
其实印度种姓很多是禁酒的,大多数人骨子里看不上酿酒这门行当。
加上印度男人喝酒后容易闹事,尤其女性深受其害,因而很多政客主张禁酒令。
印度政府做出了管控,它不仅规定买酒的价格和地点,还设置了极高的进口酒关税。
到了后来,就连酿制朗姆酒和威士忌的基本原料糖浆也受管控,其价格和交易量都由监管机构决定。
最后,酒厂的税额很重,各地政府有数百种针对酒业的繁琐规定。
据说开一家酒厂,需要政府部门批复20万张各种各样的许可证。
天文数字!如果规规矩矩跑流程,十年也不一定能把酒厂办起来。
直到今天,这样的许可证制度也没废除。
是的,91年废除了大部分行业的许可证制度,但是一些关键行业还是做了保留。
比如酒业、石油化工、钢铁、矿业.这些带有国资属性的行业,依旧需要许可证。
为了限制酒业的发展,从政客到政府可谓费尽心机。
偏偏印度人爱喝酒,尤其是威士忌,印度男人没法拒绝威士忌。
巨大的需求市场,迫使酒业商人们想方设法的打通政府层面的关系。
查达和亚达夫可谓一拍即合,一个需要政府的许可证,一个需要商人的钱。
亚达夫有了钱之后,就开始各种骚操作,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贿选。
贿赂谁?当然是北方邦的选民。
印度的选举制度规定,某一政党在该邦拿到优势选票后,就可以直接提名首席部长。
亚达夫为了让社会党获胜,当然是想尽办法拿到选票。
有的地区直接送现金,有的举办假婚礼,用好酒好菜招待村民。
还有的送麻草、肥料、种子不一而足,最暴力的手段是强制命令村民投票,没有任何选择权。
总之方式五花八门,而这些都离不开钱。
当过一次首席部长的亚达夫深知,如果他以后还想继续执掌北方邦,那就得在任上大笔捞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