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卫生间,那有个阳台可以扶一下。”
阳台上有扇玻璃窗,卡维娅当了回壁虎。
在印度做生意,有时候路走着走着就歪了。
罗恩明明想让苏尔电器成为一家科技企业的,但在某些贫民窟中,它的名号已经与《罗摩衍那》中的诸天神佛相差无异。
苏尔电器正在建造的第四排车间工地上,竟然有偷偷溜进来做祷告的贫民窟居民。
听闻这则消息的罗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印度这吊地方,确实离谱。
大多数民众连基本的辩证能力都没有,他们的认知,仿佛停留在几个世纪前。
不过好处也不是没有,孟买本地的标准款水空调,销量暴增。
这才五月中旬,苏尔电器的水空调已经出货了3万台,远高于前两个月的数据。
罗恩很期待,6月份的回款能有多少。他想如果资金足够的话,就回北方邦一趟。
苏尔家虽然破落了,但在当地多少还有点影响力。只要条件大差不差,在北方邦建立一座苏尔电器的分工厂,也不是不行。
内陆地区,确实更适合水空调这种产品。把工厂搬到当地生产,可以省去很多成本。
孟买的雨季就快来了,比去年更早一点,到时候苏尔电器厂的销量必然受到影响。
趁着这段时间回一趟老家,顺便把他父母的骨灰安排掉,小妮娅也可以了结一桩心事。
“老板!”阿希什就像沙僧一样,每每出现总是来报告坏消息。
“什么事,说。”罗恩在工地上视察一番,就转身离开。
“市政委员会的人来了。”
“嗯?他们来干什么?”罗恩没懂,苏尔电器和市政能扯上什么关系。
“贫民窟,您忘啦。”阿希什看上去有些焦急。
罗恩回想了一会儿,才恍然记起。阿希什说过,一旦贫民窟的规模超出控制,市政委员会的人就会动真格。
“贫民窟里又来了很多人?”他问。
“都是上次招工吸引来的,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
罗恩跟着阿希什向北边的贫民窟走去,这件事终究还是要去现场看看,谁让他拥有这里的代权。
“这次来的是凯尔纳,孟买的拆违大王。”阿希什对这个名字十分紧张。
凯尔纳是市政厅拆违办的专员,因为铁面无私的一贯作风,在湿婆军和其他政党中树敌无数。
他工作了近二十年,总共拆过二十八万五千处违章建筑。
别说湿婆军的产业,就连达乌德帮老大的酒店,他都照拆。
萨克雷拿他毫无办法,达乌德甚至派人枪杀过他。但没用,凯尔纳是那种愈挫愈勇的人。
他和艾杰都是孟买官员中的奇葩,同样被报纸吹嘘为拯救城市的英雄。
罗恩他们抵达的时候,就看到有五六辆警方的深蓝色大卡车,驶进一块类似无主的开阔地。
那周边围着一排新月形的贫民窟建筑,似乎刚刚建起来不久。
大卡车盖着防水布,据阿希什说,那里面有警察,每辆卡车至少二十名警察。
一辆无遮棚的平板卡车,载着市政委员会的工人和装备,慢悠悠的穿过已经停好的警方车辆,在小屋附近停下。
几名官员从警方卡车上下来,将人员部署成两排。
市政委员会的工人从平板卡车上跳下,他们每人身上配备有一条绳子,一端有抓钩。
将抓钩甩上屋顶,牢牢钩住,然后拉扯绳子。脆弱的茅屋立即瓦解,全程不超过十秒。
里面的居民只来得及收拾最基本的东西,婴儿、钱和证件。
其他东西全被埋在屋子的废墟里,煤油炉、炒菜锅、袋子、床垫、衣服和儿童玩具。
人群惊慌四散,各自奔跑呼喊。
拆除的效率非常高,因为这些茅屋不堪一击。
不是没有人反抗,住茅屋的人大多一贫如洗,他们往往会破罐子破摔,暴力抗拒执法。
有人朝拆迁工人扔石头,骂他们是叛徒,因为这些工人多半是来自周边的其他贫民窟。
有时甚至火烧自己的茅屋,反正什么都没有了,那不如毁灭。
当橘红色的火苗出现时,那些警察终于慌了,罗恩也慌了。
这一大片贫民窟绵延几千米,有好几万人,一旦发生火灾,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那些警察早有准备,他们的卡车上就有消防设备,灭火器、水龙头一开,三下五除二灭了火。
匆匆跑过去的罗恩找到了领头的凯尔纳,“是不是应该给他们点时间?”
“通知七天前就已经下达了,”凯尔纳指了指一栋茅屋墙上的通告,“但没人在意。”
“这样不行,他们情绪太激动了。”罗恩有些忧虑。
“苏尔医生,我知道你是好人。但这在孟买行不通,需要同情的人太多了,足以瓜分你全部的良心。”
凯尔纳好意提醒,真要追究起来,罗恩多少和贫民窟的责任沾点边。他没有故意为难,只是公事公办。
罗恩能说什么,他自己也不希望贫民窟无休止的扩张下去,那会出乱子。
拆除工作还在进行,只不过为了避免刚刚的事重演,工人们特地允许茅屋里的人先把炊具这些东西搬走。
阿希什曾经描述的画面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女人和孩子们浑身脏兮兮的,他们一贫如洗,连水都没有。
拆迁工人张牙舞爪的冲过去,要夺走他们仅剩的一切。
周围很多人都在无声的观看,他们有的是合法贫民窟的人,有的是离这一片较远的贫民窟居民。
每个人都默不作声,有的充满同情,有的充满恐惧,还有的是郁积的羞愧。
羞愧于市政委员会的代权,迫使他们生出“谢天谢地.不是我.不是我的房子”这样的想法。
“运气真好,我的房子没事!我是合法贫民窟的人!”阿希什身体微颤,脸色潮红。
一声婴儿的啼叫声刺破了这无言的沉默,一个妇女冲到凯尔纳面前。
她手里举着一个襁褓,婴儿的哭声就从那传来。
在大家震惊的目光中,妇女抓住婴儿的腿,就那样在空中抡起来。
下一秒便要把孩子狠狠砸到地上,她们没活路了,不如现在就死。
“我曹!”罗恩和凯尔纳都惊的跳了起来。
第140章 大鱼
眼见婴儿就被掼到地上,罗恩和凯尔纳不约而同的冲了过去。
一个抢过了婴儿,一个抱住了妇女。
她就在两人的眼前,距离他们一步之遥。
全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直到婴儿“哇”的一声哭出来,众人才纷纷惊醒,然后七手八脚的把妇女从孩子身边拉开。
罗恩抱着襁褓心有余悸,他仔细检查孩子的状况。好在,只有脚脖上有一道紫痕,其他并无大碍。
那个妇女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让人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
要不是绝望了一定地步,她又怎么会狠心杀死自己的孩子。
身后那间摇摇欲坠的茅屋就是她赖以生存的根本,今天被拆,一月后她的孩子就会死去。
因为雨季就要来了,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这么小的婴儿根本撑不过去。
她会死于伤寒,死于痢疾,死于饥饿。
围观的众人心有戚戚焉,罗恩也好不到哪去。
一个无依无靠的妇女,需要用孩子的死来对抗拆违,这他娘的叫什么事。
凯尔纳脸色难看的叹了口气,他知道今天又将无功而返。
他大公无私、嫉恶如仇,却也不会拿人命开玩笑。
况且真出了事,他也会有麻烦。
湿婆军的政党正愁找不到借口,达乌德帮也会煽动民众冲击他的办公室。
拆违工作已经停了,工人们木楞楞的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凯尔纳挥了挥手,让他们撤下去。
不能再拆了,鬼知道再拆下去,还会有什么幺蛾子。
罗恩看了眼乱糟糟的贫民窟,约有六十户,至少两百人的家沦为废墟,整个拆除作业不到二十分钟。
“孟买的贫民窟永远拆不完。”凯尔纳哀叹道。
“不解决住房问题,贫民窟就不会消失。”罗恩知道症结所在。
“但要新建住房,就必须先拆除贫民窟。”凯尔纳苦笑。
或许是因为刚刚的事,又或许是需要找个人抱怨,凯尔纳和罗恩解释了在孟买拆除贫民窟有多难。
孟买市共有二十三个行政区,每个区都设有专门的拆违分队。
可事实上,孟买的违章建筑是在政府和警方的纵容下才建起来的。
拆违的常规操作是提前七天发出声明,要求住户出具相关文件。若七天后仍无法提供有效房产证明的,拆违就势在必行。
“但我们的办事人员投鼠忌器,他们害怕会遇到暴力反抗,也有一些同情的因素在。
但最严重的是吃里扒外的问题,声明一旦发出,就会有人用钱疏通关系。”
罗恩理解凯尔纳的意思,拆违办的员工“得人钱财,与人消灾”。
因为一栋违章酒店收受的贿赂,可能比他在部门干一辈子拿的钱都多。
“这些拆了的地方,”凯尔纳指了指那片废墟,“几个小时后就会重新建起来,他们会不停的建、不停的建。”
“他们为什么不去其他地方?”罗恩搞不懂这些人死磕这里的意义何在。
“因为其他地方满员了,”凯尔纳轻笑一声,带着嘲讽,“贫民窟也有名额,挤不进来的只能住人行道。”
罗恩明白了,贫民窟的人也有代权。他们的代权寄托在小小的茅屋上,一旦失去就会被后来者取而代之。
“我曾经发誓要把马希姆区的一个违建点拆掉,但是每次拆掉、离开,几小时后,人们就把屋子重建了起来。
我们有时一天会去两次、三次,他们就两次、三次地重建。我们拆的时候,他们躲在铁轨后面,我们一走,他们就回来了。
无穷无尽,你没法一直和他们耗。”
每拆除一间违章建筑,市政厅要花费一千卢比。而单单马希姆区的违建就有近两千处,凯尔纳也只能望洋兴叹。
这是一个死结,孟买政府不可能让贫民窟无限制的扩张,那会毁了这座城市。
偏偏他们又拿不出可靠的解决方案,只能这样拆了建,建了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