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风物志 第140节

  显然,他与凤娘之间的进展不太顺利。

  顾经年依旧有些不太相信一个雍国亲王会这般终日为一个女子牵肠挂肚、不务正业,怀疑殷誉成的表象之下是否还藏着另一面。

  因此,当殷誉成又准备侃侃而谈时,他试着引导话题,问道:“信王是盖世英雄,本领高超,又何必去猜女子的心思?”

  “这就是我的体贴之处。”

  话题没有如顾经年所愿引向“本领”,殷誉成细细地描述他对凤娘如何费心,许久,顾经年才找到机会,问起他为何能操控风。

  殷誉成正要说话,忽然听了这问题,反应过来,道:“义弟两次探问,想必是担心我炼化异类吧?”

  顾经年被戳破了心思,只沉吟了片刻,竟是直率地答道:“是,我在瑞国,屡受炼师迫害,难免多虑,信王见谅。”

  “我理解。”殷誉成爽然一笑,道:“你可放心,我这一身天赋绝非炼化而来,瑞国那些小人伎俩,我大雍不屑为之。”

  他依旧没告诉顾经年他的异能是怎么来的,可用了“天赋”二字。

  顾经年遂追问道:“莫非,大雍皇族也是异人?”

  “哈哈,若有机缘,你自会知晓。”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雍国宫城。

  雍京没有城墙,而宫城却很高,墙面刷成了红色,却能从偶尔出现的斑驳之处看出红漆下的墙体是黑色的。

  宫城也是由黑钕石砌成,能遏制异人飞天遁地、呼风唤雨之能。

  这让顾经年开始怀疑自己方才的判断。

  若雍国皇族是能控风的异人,为何要建如此对自己不利的宫墙?

  他随着殷誉成入宫,到了雍国天子起居的勤政殿外等候。

  两人站了一会,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

  殷誉成回头看了一眼,低声向顾经年道:“那是太子的儿子,昭王殷景亘。”

  这是他难得在凤娘之外的事情上谈兴甚高,继续道:“太子是我的三哥,之所以能力压我大哥二哥入主东宫,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我父皇很喜欢殷景亘,当年立太子时曾亲口与内侍说过‘选贤孙’。”

  到这里,殷誉成没有在话语上表露出他对殷景亘的态度,可语气淡淡的,可见两人之间交情并不深。

  此前他奉命东巡,宣慰边境,一度怀疑是东宫这对父子设计支开他,图谋不轨。

  殷景亘渐渐走近了。

  平心而论,他长得并不算英俊,但身材高大壮实,脸型方正,五官端正,目光坚定而坦然,皮肤是健康的麦色,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的猥琐畏缩之气,让人一看就知道此人可以信任。

  他穿着也并不华丽,不需要依靠任何外物的衬托,他自身就有一种仰然卓拔的气质。

  到了殷誉成面前,殷景亘一揖手,唤了声“八叔”,彼此一点头也就走开了,不作任何无用的客套寒暄,只在转身时看了顾经年一眼,微微颔首。他走到另一边,站在那儿等候着召见,眉宇微蹙,显出些思忖之色。

  三人沉默着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有内侍从殿中出来,召他们进去。

  殷景亘抬了抬手,请殷誉成先走,殷誉成谦让了一下,殷景亘便不客气,当先入殿。

  顾经年走在最后,目光看去,只见殿上还坐着几人,包括屈济之也在,上首的御榻上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自然就是雍国皇帝。

  在瑞国发生了那么多大事,顾经年也不曾见过瑞国皇帝,没想到如今在雍国却是轻易得见天颜。

  雍帝名为殷括,时年七十九岁,可看起来头发花白而稀疏,脸上布满了皱纹与老年斑,双目浑浊,甚至透着一股病态。

  这与顾经年根据两国的战势对雍帝产生的印象大不相同,他本以为雍帝是一个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的暴君,强大、专横、刚腹自用。

  顾经年跟着殷誉成行了礼,殷括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

  没有虚伪的赞誉,这个老迈的雍国皇帝直接问道:“年轻人,你父亲归顺大雍之事,你是怎么看的?”

  “父皇,顾家弃暗投……”

  殷誉成认为这是既定之事,没什么好问的,担心他父皇凉了顺臣之心,当即开口,却马上被殷括抬手止住。

  那双老眼依旧浑浊,摆手之间却有让天地为之一静的气势。

  顾经年略略沉吟,认为瞒骗殷括没有意义,遂诚实答道:“回禀陛下,其实我一开始什么都没想,只觉得父亲不顾家小,实在薄情寡义。”

  殿中诸人闻言,目光纷纷向他看来。

  殷誉成没想到他会这般回答,目露惊讶,又要开口解释。

  “好诚实的年轻人。”殷括却是点头夸赞了一句,道:“也有胆气,敢坦率回答朕的问题。既然如此,你为何寻父?”

  “不敢瞒陛下,是因为瑞国待不下去了。”

  “夸你实诚,你未免也太实诚了些。”

  殷括半敲打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算是完成了对顾经年的考校。

  作为日理万机的皇帝,对一个质子这种程度的关心已经够了,接着便开始赐官、恩赏,为了表示对顾家的重视,直接给顾经年任了六品的太子勋卫,虽是并无实权的散职,却也足够恩遇,还封了昭武尉的勋职,多领一份俸禄。

  除此之外,还在京中颇好的地段赐了一座四进的宅院,另有仆婢、护卫数十人,既是照料顾经年的起居,也是对顾家质子的监视。

  顾经年一边准备行礼领旨谢恩,一边把目光瞥向了坐在右列上首的男子,判断那就是雍国太子殷誉和。

  凤娘说过,落霞查到带走缨摇的神秘人可能与太子有关,今日得见其人,却不知如何接近对方,好好查一查。

  他想着这些,赏赐他的旨意却还没完,后面还跟了一句让他有些意外的话。

  “赐同进士出身,进阅微学堂读书。”

  顾经年微感错愕,没想到自己都当上散官了还得要去读书,他此行是来找缨摇的,无心上学,明面上依旧谢恩应下。

  反倒是殷誉成觉得这赏赐薄了,他曾与顾经年许诺过要为他谋爵的,遂开口道:“父皇,顾经年在边境两次救过我的命,应当重赏才对……”

  “父皇。”太子殷誉和出列,打断了殷誉成的话,道:“儿臣查到,袭击八弟的应该是稽人逆贼糜胜的余孽,为首的是糜胜的女婿关天泽,虽是疥癣之疾,却不可不除,请容儿臣问八弟与顾经年几个问题。”

  殷括点头,略一挥手,示意允了。

  殷誉和就在御前问了几个关于关天泽等人的问题,殷誉成回答得有些敷衍,估计是看这位太子三哥不太顺眼。

  顾经年却还记得答应过关天泽要救出糜胜,加之还想借机接触东宫,打探缨摇的下落,因此回答得很仔细,甚至遇到某些问题还主动说回去后可以画一张图。

  如此诚恳细致的做事态度,终于使得殷景亘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这位皇孙入殿之后就一直站在那不吭声,还是初次有了动作。

  说完此事,便有内侍端着旨意过来交给顾经年,示意他告退。

  早有官员按耐不住了,出列弹劾殷誉成,不禁嚷道:“信王终日沉迷于瑞国民女,险些为逆贼所掳。”

  “你说话注意点,何谓瑞国民女?我大雍皇族婚娶从来不论出身,不计俗异贵贱,还轮不到你对本王指指点点!”

  顾经年边退下边听着,心中对这雍国习俗不由有些疑惑,暗忖若是如此,如何维持天家威严、笼络国中权贵?

  “够了,休再争这些无谓之事!”

  出言喝止殿中争议的竟是殷景亘。

  他出列,向殷括行了一礼,道:“陛下,西南十四州大旱已半年,以前朝廷因东进而将异人尽数调东边路,现旱情已近半年,恳请陛下允臣率人前往降雨……”

  顾经年刻意放缓了步伐,在离开大殿之前,听到了殷景亘说的是“降雨”而不是“赈灾”。

  换言之,这个皇孙竟是有把握让十四州之地降雨,当然,听他话语里的意思,这对于雍国也是需要以举国之力办的事。

  之前顾经年在瑞国也见过降雨的神通,但通常都只是一片云对着一小块地方,与殷景亘说的范围差了不知多少倍。

  离开宫城的一路上,顾经年都在想着今日的见闻,把一些细节反复回想。

  雍国皇族的异能不是来自炼化,而是天赋;殷景亘想亲自带人降雨,或许也与殷誉成一样,有控风之能;另外,雍国皇族婚嫁不论出身俗异贵贱。

  当这些线索在脑海中串起来之后,顾经年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殷誉成那所谓的“天赋”,莫非是殷家世代与异人成亲生子所遗传下来的,若如此他对凤娘是出于真心,还是看出了凤娘的“天赋”?

第130章 入学

  马车抵达了信王府。

  顾经年掀开车帘,恰好遇到了从长街另一边策马而来的殷淑。

  今日殷淑穿的是一身猎装,束发、箭袖、短襟、长靴,手里拿着马鞭,背上背着弓箭,十分飒爽。

  她前一刻还侧着头与身旁的护卫说“我才看不起她们,一心只想着嫁人。我不嫁,是因为世上没几个男人配得上我……”

  话音未落,一转头见到顾经年,她忍不住就是眼神一亮。

  说来奇怪,对于顾经年,她先是一见钟情,之后哪怕得知他有心上人,那种欣赏,甚至于见面的喜悦却依旧不退。

  顾经年能够从殷淑的目光中察觉到她的心思,之前他觉得很奇怪,今日想到了殷家世代与异人结合,对此有了一个新的猜想。

  或许,殷誉成对凤娘的爱慕,殷淑对他一见便生好感,其实是源自于这对父女内心深处对异人、尤其是强大的异人的好感。

  “顾公子……顾叔叔。”

  殷淑驱马上前,深深看了顾经年一眼,与他一道进府。

  过了前院,她特意挥退左右,小声问道:“今日觐见,有何进展?”

  她与顾经年“相互帮助”时总是容易心情很好。

  这让她有时会分不清自己想要什么,理智上做这些是为了送走凤娘,让她爹清醒过来。可心底里,她又觉得做这些能与顾经年走近,很舒服。

  舒服的同时,想到等顾经年带走凤娘裴念,左拥右抱,让她又隐隐有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可这痛苦,她竟莫名地很沉浸其中。

  “我在想,或许我脱离质子身份之事,可以落在太子身上。”顾经年道。

  殷淑道:“但我爹可与三伯关系不太好。”

  “无妨,太子想了解异人逆贼之事,我可以利用他。”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你了解稽人糜胜吗?”

  “听说过。”

  顾经年道:“我想要更多糜胜的情况,能否请郡主找给我?”

  “好。”

  殷淑侧过头,发现已走到了客院的小径前,顾经年正揖礼告辞,准备离开,而两人才只匆匆聊了两句。

  她遂跟上一步,道:“你不必与我客气,毕竟我们是叔侄嘛,唤我‘阿淑’就好。”

  她是下意识地点出这个会让彼此疏远的关系,想看顾经年如何反应,却又担心两人真就疏远了,接着就找补了一句。

  千回百转,也不知顾经年会如何反应。

  偏偏顾经年只是淡淡一笑,站定,看向她,问道:“你也走这边?”

  殷淑一愣。

  她往日飒爽,甚至可以说是粗鲁,此时却第一次扁了扁嘴,有种拿这男人没办法了的撒娇感。

  那边裴念与张小芳已经往这边走来了,她还有许多话要说,可也只好转身走开。

  等走了一段距离,她回头看了一眼,见他们三人说说笑笑的,不由失落,只好对着小径边的花木发脾气,一脚把一个盆栽踹飞。

  

  顾经年与裴念并肩而行,放松了许多。

  “今日有人来宣了旨,给我封了个勋羽卫的官。”裴念道。

  “老本行?”顾经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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