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1939 第255节

  田伯烈看了他一眼:“你投共了?”

  “我只是一个有良心的中立记者,客观报道发生的事实而已,难道这不是一个新闻从业者的基本操守吗?难道因为政治信仰不同,我们就可以无视客观事实,用诬蔑的方式制造假新闻?Sorry,恕我做不到。”

  高尔德摆摆手:“不要这么反应激烈,他只是心情不好,不是针对你。”

  朱惺公奇了:“因为租界被撤?我本来觉得共产党有些操之过急,今天刚刚发现,让他们来管理,或许才是正确的选择。”

  “不不不,不是租界的问题,那是个历史遗留问题,我们即使秉持中立立场,也不认为它的存在是合理的,他只是在为欧洲战局而烦恼,刚刚收到的消息,德国人突破了阿登森林,形成了两个铁钳,英法联军处境不妙。”

  朱惺公还是了解一点欧洲形势的,闻言说道:“法国不是修筑了号称永远也无法攻破的“马奇诺”防线吗?”

  “问题就在这里,那条防线耗费法国人一半多的军费,却没有把所有的边境包括进去,很不幸,法比边境和阿登地区就在其中。”

  “那可太糟糕了。”

  朱惺公的同情明显比较廉价,自己的国家还一塌糊涂呢,哪有空去管列强的事,不过听他们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共产党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收回租界,而英法美等西方国家又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甚至连份口头上的抗议都没有,感情自身难保,已经顾不上遥远的上海了啊。

  他突然想喝上一杯了。

  朱惺公自己去拿酒瓶和酒杯,没想到刚走到窗边,一个黑影从对面的大楼掉下来,重重地砸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Oh,上帝,又是一个。”

  朱惺公本来已经想往外跑了,听到他们的议论又停下脚步:“什么又一个,今天很多人跳楼吗?”

  “你不知道?共产党的低价大米,让大批米商破产,我敢肯定那个人不是米商就是放贷的,他们赔得血本无归,又欠下一大笔钱,不跳楼又能怎么办?”

  朱惺公的同情心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几天米价上涨了将近一倍,以他的薪水都觉得难以应付,更何况是普通市民,这样的奸商不顾百姓死活,一心屯积居奇,如今阴谋破产,害人害已,简直是大快人心,他还嫌共产党太过仁慈,没有第一时间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呢。

  他突然更想喝一杯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上海是个这个时代少有的不夜城,原租界区的灯红酒绿,代表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哪怕就在相隔不到几百米的华界,还有人过着衣不弊体的生活。

  静安寺愚园路的百乐门舞厅就是其中的代表,这里常年车水马龙,哪怕共产党进了城也不例外,二楼最大的贵宾包厢里,一群大腹便便的男子坐在沙发上,却没有叫一个陪酒的女郎。

  “老许跳楼了,他老婆孩子找到我,拿着他的遗书要我帮一把,看在同乡的面上,我给了她们一笔钱,一转头就去换成了新币,到头来,为共产党做嫁衣裳,真是不甘心。”

  “履登,收手吧,你们玩不过共产党的,他们已经把米价定死了,一石40法币,超过的都是亏损,你们屯的那些大米,最低进价也有5-60吧,屯得越多亏得越多,再撑下去到了秋收过后新米上市,市场只会更惨淡,粮食又不是什么久储之物,不如割肉了。”

  “兰公,想不通啊,原以为,共产党从他们所谓的“解放区”调货,是为了与我们打一场价格战,把米价慢慢压下去,我们呢集中全上海各大米商,掌握了全部的米仓,又有银行做靠山,这一战至少也有七、八分把握大捞一笔,可谁知道,他们居然不按规矩来,你说说,哪有这样搞法的,当年上海开埠,多少西方列强跑来这里,他们有枪有炮,黄埔江上停满了军舰,我们华商照样能占据一席之地,那是因为有规矩可循,大家按规矩玩,亏了赔了我认,技不如人嘛,哪有他们那样的,以政府强权干涉市场,这是赤果果的抢劫!”

  袁履登刚好60岁,喜欢穿马褂,五短身材戴个眼镜,举手投足颇有些不忿之气,一把长须的闻兰亭是他们这伙人的核心,上海米业公会的几个董事与袁履登一样垂头丧气,他们都是这次风波中损失最大的人,七嘴八舌地抱怨不已。

  “日本人在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搞过,共产党比日本人还要狠呐。”

  “可怜老许把全部身家押上,借了银行一大笔钱,在190块的高位进了1万石大米,赔得底裤都掉了,老婆孩子日后可怎么过啊。”

  “哼,他倒是一了百了,我们这些人又怎么办?我手里有3万石大米,压在仓库里发霉,割肉,说得轻巧,均价120块的货,兰公,这个时候,谁来接?谁敢接?”

  “你才5万,我那十万石还不知道卖给谁,不瞒你们说,我与米店的几位老板联系过,他们也是一样,手里屯得满仓满钵,想低价放出去,人家不认,已经在共产党那里买过了,手头的法币又换成了新币,一石20新币?我们就算卖掉,手里头的新币怎么办?哪,你们说怎么办?”

  “就是,共产党这一手简直是绝户计,我们只有一条路,把米卖到国统区去,可是军管会出台的粮食统购办法,严禁粮食出沪,谁有这么大本事,在共产党的地盘上把几十万石大米偷运出去?”

  包厢里一片哀嚎,闻兰亭只看袁履登,做为实力最雄厚的米业大亨,他手里的存货占了全部仓库的近四成,就算是分批入货前前后后均价也达到了80以上,共产党这一手最好的结果也是身家折半,让这些人怎么可能接受?

  袁履登靠近他,低声说道:“兰公,你觉得,上海还有可能变天吗?”

  “重庆的朋友告诉我,那边也在闹事情,上面的人想打,下面的人想和,共产党在上海这么一搞,把果府的钱袋子搞没了,你说该怎么办?”

  “但愿蒋公给力一点,早日剿到上海来。”

  两人都有些无奈,蒋公再给力,远水也解不了近渴,闻兰亭安慰他。

  “共产党凭蛮力当政,已经得罪了西方诸国,现在是欧战打得热闹,一时间顾不到罢了,可总有打完的时候,到那时,西方列强找后账,再来一个八国联军,我看他们如何应付。”

  说着看了另一边的林康侯一眼:“康侯,怎么没见你说话,你拿的什么?”

  “难道你们都没有兴趣看一看共产党推行的新币?”

  林康侯手里拿着一张新币翻来覆去地看,闻兰亭从他手上拿过来,放到鼻子下一嗅,一股好闻的油墨香味扑面而来。

  “油墨很正宗,纸张有韧性,印刷精美,手感嘛,很不错,这是共产党印出来的?”

  林康侯神色复杂地点点头:“这就是共产党印出来的,水平超过了英磅和美刀,你们想想,这是什么情况?”

  纸钞印刷最凸显国力,粗制滥造的肯定是王朝末期,而印刷精美的则代表了国力蒸蒸日上,这是最做不得假的东西。

  “康侯,你的意思是?”

  “共产党不会再允许证券交易所重开了。”

  林康侯出人意料地说了一个完全无关的事情。

  “怎么说?”

  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过来,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把最近共产党的行为都回忆了一遍,得出一个结论,他们不会允许投机行为的存在,米价也好,别的货品也好,他们或许都会一一抓到手里,这次行动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应该会有更大的动作,枪杆子在人家手里,本来就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当年支持委员长清共,不就看中了委员长手里的枪杆子吗?”

  屋子里一下子沉默下来,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可以称得上是“江浙财阀”,或多或少都参与过反对共产党的行动,现在人家打回来了,难道会轻轻放过?

  鬼都不信。

  “大不了鱼死网破!”

  不知道是谁嘟囔了一句,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外头的街面突然出现很大响动,所有人都跑到窗口往下看,听见一辆辆军车呼啸而至,上面站满了新四军战士,雪亮的刺刀在街灯下闪闪发光。

  这些人不由得脚肚子打转,林康侯有些见识,告诉他们。

  “这是军管会在取缔妓院、烟馆和赌场,暂时不会查封百乐门的。”

  大伙都松了一口气,但也只是暂时而已。

第五百六十章 公私合营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今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春风。”

  总理和陈毅一进门就听见歌声,两人不禁宛尔。

  “哎,你不要说,这个歌有点喜庆喔。”

  “嗯,听得出他心情不错。”

  白斯文的心情的确很不错,来到旧时代的上海,第一项工作就是收拾那些奸商,感觉不要太爽。

  虽然对手很弱鸡,从头到尾也没有什么抵抗力,但依然很爽。

  “白同志。”

  “总理,陈主任。”

  陈毅好奇地去瞅他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总理早就学会了,只是开口问道。

  “你这上面是什么统计?”

  “今天的各个区兑换和销售汇总,具体到每个家庭甚至是每个人。”

  陈毅问道:“为啥子要这么详细?”

  “这套系统会根据每个人的消费习惯为我们估算出供货量,这个供货量又会直接反应到生产中,避免浪费原材料,我们管他叫做“智能信息系统下的计划经济”。”

  陈毅听得似懂非懂,总理补充道:“就是大数据。”

  “对,就是大数据采集后的样本分析,为我们的生产提供最直接的指导性意见,比如说一家一户的月消费量,时间越长样本越多数据就越准确,从而达到精确生产、定点供应、完美消费的目地,以前这个数据是由电脑自动采集的,现在只能靠手工,时效也要差一些,但是数据本身就是一种资源,非常宝贵。”

  白斯文调出一组数据,可以更直观地作出对比:“请看,这是静安寺两个里弄的销售数据,可以看出,其中一个面粉的销售量比较大,说明这个弄堂的居民可能以北方移民居多。”

  陈毅这下听懂了:“我晓得,北方人喜欢吃面食。”

  这套系统的最大作用是给各个销售网点备货,以上一个月或是更久的数据为基准,使得每个网点的库存达到最大优化,避免积压。

  白斯文的工作当然不是收集数据,而是负责组建深入社区的副食品零售网络,总不能一直让解放军来帮着卖货吧,那不过是现阶段的权宜之计,等到兑换结束,政权建设完善,商业系统就将发挥出自己的作用,类似于社区超市的副食品商店代替当前的工作小组,为市民提供长期而稳定的供应。

  总理和陈毅是来说另一件事的。

  “上海最大的百货公司先施公司在淞沪战争中遭到日机的轰炸,大楼损坏严重、人员伤亡、财产损失都很大,再加上日军的封锁,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过来,经过我们的统战工作,他们愿意与政府合作,以他们提供固定资产和服务人员,我们提供资金和商品的方式,开设一家新的百货公司,你觉得怎么样?”

  白斯文脑子转得极快,一下子就跳出一个名词。

  公私合营。

  “我其实更喜欢自己来,我们已经找了几处适合的地点,都是没收的日伪敌产,只要稍加装修就能正常营业,名字都想好了,上海第一百货大楼,多霸气。”

  陈毅爽朗地大笑:“我也喜欢自己来,但是目前还不能完全排斥这些资本家,而是要把他们区分开来,爱国的愿意站到我党一边的可以团结嘛,影响中间派,打击反动派,是我党的一贯主张,先施公司愿意带头靠拢,我们是不是可以竖一个榜样,做给全上海的资本家看呢?”

  “组织的决定我服从,不过我还是觉得,没有必要靠他们,与其等到将来再收拾,不如一次清理干净。”

  总理拍拍他的肩膀:“小白啊,你的想法是好的,目前我党还没有取得全国的政权,团结和改造民族资产阶级,让他们不至于死心塌地倒向果府,还是有必要的。”

  “我明白了,先施公司我知道,地段很好,大楼也蛮气派的,还装备了本时空少有的电梯,既然要搞,我觉得可以朝产品展示窗口来搞,用海南的轻工产品,打造一个高档商品的展示平台,向海内外展示我们的生产能力,将来海南的产品是一定要销往海外的,没有比上海更好的平台了,综合考虑下来,先施公司是一个很好的窗口,我马上组织人手搞起来,争取早日完成。”

  “哎,这个态度就对了嘛。”

  改造一个旧社会,就要表现出新社会的先进性,在农村是通过土改来实现的,在城市就要让市场更加活跃,市面更加繁荣,否则在记者的笔下,一定是什么历史的倒退之类的。

  但这种繁荣不能是畸形的繁荣,黄、赌、毒、黑这样的城市毒瘤是决不能在新社会存在的,城市政权建设与社会改造的同步进行,让中外记者有了大量的新闻素材可以写。

  朱惺公亲眼见证了共产党平抑物价的全过程,一夜之间,全市的大小米店从惜售到只能关门,因为他们的米根本就卖不出去,人家直接把供应点开到了巷子口,家里没有劳动力的可以送货上门,新的粮油副食品商店取代了杂货铺,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除了少量具有地方特色的产品没有之外,其余的商品又好又便宜,就连包装也完胜之前,人家的精盐和白糖装在透明的塑料袋里头,又好看又方便储存,还有玻璃瓶,用完了可以当盛具,共产党简直是不惜血本,他都不知道这样卖,能不能卖出成本,朱惺公第一次担心,这个政权不能长久下去。

  这样的思想转变是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的,更有甚者,人家说干就干,出动军队打击黑恶势力,实行帮会份子登记制度,不主动登记的,被人揭发后马上逮捕,从青帮大佬开始,当71岁的黄金荣拿着个大扫帚在那里扫街,他的徒子徒孙不是被抓起来,就是监管起来时,百姓们一下子沸腾了,纷纷起来向政府揭发帮派人士的恶行,把这些从上海开埠以来就存在的黑社会势力连根拔起,扫除了保护伞,下面的脏东西自然难以幸免。

  首先是大烟,从北洋到果府,上海的当权者不知道出台过多少禁烟令,租界也是大义凛然地表示不允许鸦片交易,可实际上呢,烟馆一间接着一间,日本人来了之后,更是公然将它当作敛财手段,一边用鸦片麻痹华夏人的意志,一边大量吸取钱财,造成了上海最为乌烟瘴气的现象,现在可好,军管会一道禁令,新四军出动几万人横扫街面,将所有的鸦片烟馆一扫而光,收缴烟具鸦片,把烟民关进强制戒毒营,无一不是让人拍手称快的举措,被毒害了百年的上海市民这才发现,原来禁烟并不是做不到,只看政府有没有决心而已。

  紧接着就轮到了赌场和妓院,同样的雷霆手段,让所有人看到了,在国家机器面前,什么大佬什么势力什么大亨都不好使,大量赌场妓院被封禁,人员被抓捕,那些打手们全都送去了劳动改造,曾经在繁华地段打扮得花枝招展揽客的旗袍女郎,也被关进了女子改造营,让她们学习新的求生手艺,政府甚至派出了医生,免费为她们治疗身体上的疾病,强制与温情双管齐下,让这些在旧社会饱受摧残的妇女感受到了人民政权的温暖,从一开始的拒绝慢慢松动,从被动到主动接受学习教育和改造,在这里没有歧视,也没有打骂,政府用自己的办法,在拯救这些失足者的灵魂,让她们回归到主流社会上来。

  朱惺公的社会版已经快要放不下新的文章了,受到市民关注的热点是一个接一个,短短的几天时间,上海就经历了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共产党用实际行动,告诉世人他们的执政理念,至少在这一刻,他深切地感受到,共产党的做法是先进的,引领潮流的。

  真是全靠同行衬托。

  因为就在国统区,大家的实际控制线相隔不远的另一片国土上,果府正在用军队镇压游行示威的学生、工人和市民队伍,他们走上街头喊出来的口号是。

  反饥饿、反内战、要民主、要自由!

  蒋委员长也愁啊,明明共产党更穷,他们是怎么平抑物价,平息民怨的呢?

  “学生听说,他们是通过收缴敌产,禁止市场流通,打击帮会等措施管理市面的,谁敢出头就把谁打成反动资本家,汉奸反动派,还公开杀掉了好大一批人,逼得不少商人跳楼,人人敢怒而不敢言,共产党简直是强暴民意,学生收集到的上海滩名人没有一个说他们好话的,王师登陆上海日,必是箪食壶浆、万众来迎。”

  蒋某人思索道:“为啥我们一管制,人人都骂果府独裁,要上街要示威,共产党搞得天怒人怨,却没有人起来反抗,难道是我们太温柔了?”

  “学生明白,这就下去安排,除掉几个为首的,剩下的自然就服帖了。”

  “这个......要不露痕迹,千万不能让人抓住了把柄。”

  “是。”

  戴老板得到了授意,出去的时候脸上都变得杀气腾腾。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上海时装周(上)

  上海先施百货公司总部在香港,是继内地的广州分公司之后的第二家分店,也是上海第一家大型百货公司,它的进入成为南京路商业街的发展的开端,由此带动了大批新形式的百货公司落地,包括永安、大新、新新这号称“四大”的百货公司纷纷进驻,打造出市民津津乐道的著名商圈,并一直延续到后世。

  这家百货公司不光是个卖场,而且是个集休闲、餐饮、娱乐、购物于一体的综合服务型企业,在20世纪初属于开创性的存在。

  经过两年的维修,813时期被日机炸毁的副楼已经基本完成,不过由于日军的封锁,大量商品特别是海外商品运不进来,公司又要赔付在轰炸中遇难的员工和客人的抚恤金,陷入了很大的困境,原本已经有了结业的打算,我党进入上海之后,宣布了一系列政策,让先施公司上海经理郑昭斌和监事欧彬等人做了一个决定,尝试与军管会经济工作组接触,看看我党是否愿意接手,军管会经过讨论认为,与其花钱买不如合作经营,给上海那些中立的资本家一个榜样,对此先施公司并不情愿,与总部多方来往电报之后,决定看看再说,如果失败了,就当上海的这部分投资损失掉好了。

  协议达成之后,白斯文马上带人查看了现场,与80年后相比,刚刚修复的先施大楼十分生动,连脚手架都没抽掉,郑昭斌见他看得仔细,以为他不满意,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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