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雍又问:“那您认为,刘邈这么做,是为了袁术吗?”
甚至刘邈渡江的合法性都源自袁术表的扬州牧,所以顾雍自然怀疑刘邈是不是受了袁术的指使。
谁知听顾雍谈起袁术,张昭却不屑一笑:“袁术做事,若是真能这么体恤百姓,他也不会被从南阳那样富庶的地方驱赶到淮南,更不会被袁绍压制到这般地步。”
顾雍也是点头:“张公与我不谋而合。”
“这么说来,是刘邈自己这么做的?”
“应当是。”
顾雍又朝张昭拱手:“那刘邈是琅琊孝王之后,出身徐州,张公您也是徐州人,请问您之前有听过刘邈的名声吗?”
“并没有听过。”
张昭性格耿直,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
眼见顾雍问了这么多关于刘邈的事情,也是忍不住询问:“元叹问了这么多刘邈的事情,难道是想要投靠于他吗?”
顾雍只是从怀中掏出刘邈散布到各县的求贤令,交予张昭观看。
“眼下刘邈率领百姓渡江,势力庞大,又有周瑜那样擅长作战的将领供其驱使,周昕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加上庐江太守陆康也与其一并渡江,显然是给了刘邈支持……这样一个既有雄兵骁将在手,又有本地士族辅佐,还有袁氏声望的人,拿下江东,难道不是早晚的事情吗?”
“只是我终究不知道刘邈的为人,所以才携带此物,想要让张公指点。”
张昭接过求贤令,仅仅看了一眼就眉头紧蹙:“这写的是什么东西?”
随即张昭又做出评价:“那刘邈别的我不知道,首先这文赋功夫就不到位!一定是年少时不曾好好读书!”
而等看完内容后,张昭更是嫌弃的只捏住求贤令的一角,将其悬在空中摇晃。
“这样的求贤令,如何能吸引良才?”
“直接以长史之位招揽人才,这样的人要么过于自负,要么就是心思奸诈之辈,想要欺骗他人!”
张昭好像扔废纸一样将手上的求贤令从窗户里扔了出去,然后又用清水洗手,显然是异常嫌弃!
“长史之位,要么给德高望重之人,要么给德才兼备之士,他刘邈却随意许之,多有狡诈之意!这样的人我并不喜欢。”
张昭毫不在乎刘邈将来有可能成为整个江东的实际主君,完全是有什么说什么,毫不忌讳。
“依我看,他多半是以长史之位诱惑如你们这种世家俊才,可一旦等你们过去,就用各种理由推辞,绝不予你们高位,让你们当个哑巴硬将那黄莲吃下去!”
“元叹,算了吧!世间诸侯,多是一个样子,反正你背靠吴郡顾氏,又师从蔡邕,在江东颇有名望,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何必要去受那刘邈的诓骗呢?”
诓骗吗?
顾雍知道,张昭已经给出了他建议,所以也就起身不再叨扰。
“元叹,想好了吗?”
“想好了。”
顾雍那张脸上完全没什么表情,甚至说话语调都始终一样。
“我还是想要去见见那刘邈,我总觉得,他与常人不同。”
张昭见自己的劝诫并没有让顾雍回心转意,也是有些无奈:“我见过太多诸侯这样的手段,表面看着大度,其实心眼小的连根针都穿不过去!你难道真的以为刘邈会以长史之位待你吗?”
顾雍不答,只是问了张昭一句:“倘若刘邈真的以我为长史,张公又当如何?”
“哈?”
张昭气极反笑:“若刘邈真敢初见你,就以你为长史,那我张昭立即跑到刘邈面前,朝他负荆请罪!”
“好。”
顾雍留下一个字,同时也留下还在咆哮的张昭,就立即启程前往秣陵。
顾雍乘车前进,不过刚到秣陵地界,就看到本来渺无人烟的土地上已经陆续出现了农户的身影。
他们砍倒长在这里的藤蔓树木,堆在一起燃烧之后,就将其撒在地里,随即就用耧车、锄头破开土地,将下方的泥土变得松软,让这里多出一块一块的农田。
令顾雍惊异的是,不仅仅是百姓集体在耕地,就连一些打着旗号,看身形样貌明显是士卒的青壮,也在拿着工具掘开河道,修筑灌渠,尽自己所能。
不过顾雍在来时的路上也看到了秣陵的许多问题。
比如常常就有农户在开垦期间进行争吵,以为是别人侵占自己的田地。
再比如还有一些明显是北方的农户,因为贪心水源,往往是私自将水渠挖的离自己田地近一些,却不知江东水源丰富,结果就导致地下渗出水来,将好好的一片农田变成了洼地池塘。
此外,什么打架斗殴、偷窃耕牛之事更是比比皆是,看的顾雍这个能吏直皱眉头,对刘邈麾下官吏的治理能力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所以顾雍在给刘邈递上投刺后,并没有老老实实留在驿站等待,而是亲自前往秣陵周边,探寻秣陵现在的问题。
等见到刘邈时,顾雍也并未过度介绍自己,而是拿出几卷竹简交予刘邈
“刘扬州看过这些,应该就能知道现在秣陵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其实刘邈在知道给自己递上投刺之人正是顾雍顾元叹后,心中就踏实了大半!
如今看到顾雍有备而来,甚至还自带“简历”,更是让刘邈欣喜。
接过竹简,刘邈逐字逐句认真看完里面的内容。
顾雍也没有打扰,而是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刘邈花了许久才看完顾雍给自己提的建议,而等到看完之后,却是立即长舒一口气,显然是心中彻底踏实!
“自来到秣陵之后,政务琐碎,帐下官吏虽是战战兢兢,结果却收效不大。如今看到元叹之书,方才晓得竟然有这样的谬误!”
就比如顾雍建议中的一条,就是认为流民来自不同地方,乡土风俗迥然不同,应该将其按照地域划分在一起,并且寻找其中德高望重的人建立起基层的组织,一方面可以令其更快融入江东,另一方面则是可以减轻上层官府的压力。
光这条若是真的施行下去,官吏们的任务量怕是就能减去三分之一,让他们不再疲于奔命。
而顾雍得到刘邈的夸赞后却并不自满:“我在曲阿时,就常有北方流民渡江避难,因此才有了经验。我能为刘扬州献上这样的计策,并不是因为我的智谋要超过刘扬州的幕僚,只不过是因为我有这样的经验而已罢了!”
刘邈越看顾雍越满意!
有才华就算了,竟然还这么谦虚!
于是刘邈挑衅似的看了眼旁边的陆康
谁说钓不来萧何?眼下这人不就来了吗?
刘邈上前拉住顾雍,热切的问道:“元叹大才!不知道愿意担任我的长史,共创大业吗?”
一直都冷着个脸的顾雍脸皮突然抖动了一下,稍纵即逝。
估计没有人以为顾雍刚才笑了一下,但顾雍确实是笑了。
因为他知道,他和张昭的赌约……赢了!
第92章 三长 均田
“元叹,请。”
刘邈用对待上宾的礼仪对待顾雍,又专门请来麾下将官与顾雍作陪。
陆康、程普、鲁肃等人都知道顾雍是见到刘邈求贤令而来,也是现在刘邈急缺的内务大才,不过他们都还是认为刘邈此举过于冒失,于是宴席上不断打量顾雍。
顾雍也能察觉到众人冒犯,却只是坐于席间,专注眼前餐食,颇有“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的淡淡死感……
鲁肃最先校考顾雍:“元叹此来,可看见城外风光?”
“倘若子敬问的是百姓开垦田地一事,那我自然看见。”
“元叹以为,从江北来到江东的百姓,能够在此安居乐业吗?”
顾雍闭口不言。
刘邈看着顾雍,也是从手边的竹简中抽出一卷,里面写着的,正是对鲁肃这个问题的回答。
刘邈让侍者给鲁肃拿起,鲁肃这才发现竹简上密密麻麻已经写好的策文
【刘扬州不忍百姓遭受兵祸而将他们带到江东,这是一件仁义的事情。但仅仅如此,难道就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吗?我在来的路上看见有许多北方来的百姓,他们既不懂得照顾江东水田的办法,也吃不惯产自南方的稻米,更有一些人甚至不能分到田地。当一个人背井离乡,生活上不能养活自己,食物上不能满足自己,这样的人难道会感到幸福吗?】
【我对此的建议,是将这些北方的百姓集中在山里,虽然山地中的田地较为贫瘠,但是这里的土地和北方的农田十分相似,适合种植麦、粟这样的作物。要是这些百姓能够按照以往的经验养活自己,享用自己熟悉的食物,那他们大概就会感到满足了吧?】
安居、乐业。
首先要让百姓做的,就是让他们尽快熟悉这片土地,然后扎根在此处,有所依,有所靠,有所生,有所养,方才能够安居和乐业。
江东与北方环境迥然不同,很难让这些北方的百姓迅速接受。既然这样,就可以令其到山上开垦土地,种植麦、粟这样熟悉的作物,发挥其过往耕种的经验,令其凭借一技之长快速立足。
否则的话仅仅是将田地交给他们而不加以引导,这和将黄金交给一个快要饿死的乞丐又有什么区别呢?
鲁肃看完后顿觉惭愧,向顾雍拱手致歉:“元叹在治理百姓上的才能,不是我能够相比的!”
刘邈此时也说道:“元叹不愿意刚才驳斥子敬,估计是害怕得罪他,怕他记恨于你。”
“其实元叹大可不必!他们都是胸怀宽广之人,现在巴不得有一个能够精通内政之人帮他们把活给干了,所以又怎么会记恨于你呢?况且你如今既然成为我的长史,就应该拿出长史的样子来,不然的话他们又如何会服你呢?”
这话看似是在斥责顾雍,实则却是为顾雍撑腰。
顾雍略带感激的朝刘邈一笑,却将刘邈吓了个激灵!
我帮你撑腰,你朝我龇牙是几个意思?
不过当刘邈发现那并不是顾雍在龇牙,而是在露出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后也就渐渐释怀……
此时当过孝廉,做过郡吏的朱治也开始询问顾雍。
而他的问题,显然是比鲁肃要尖锐不少
“元叹乃是顾氏出身,应该知道江东的情况。”
“江东世家猖獗,兼并土地,隐匿人口的事情时有发生。一些人家的田庄中还豢养庄客亲兵,动辄便是百人千人,若是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元叹会如何处置呢?”
朱治身为江东人,最为了解江东的情况。
而且顾雍倘若真为刘邈长史,那就会掌管军中钱粮,成为大家的财神爷。
朱治就是想要试探,试探顾雍为人如何,究竟会不会以权谋***事又能不能公正处置。
顾雍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其实却微不可查的往刘邈那里看了一眼。
不过与上次不同,刘邈并没有为顾雍在这个问题上解围,反而饶有兴趣的看着顾雍,显然他也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汉末世家猖獗,在江东这块地上更是猖獗中的猖獗!
刘邈若是想要将江东打造成一个稳定的根据地,那必然是要和这些世家豪族打交道的。
刘邈也想知道,顾雍这个出身吴郡顾氏的世家官吏,究竟会怎么应对朱治的这个问题!
顾雍思索片刻,终究还是缓缓说出自己的见解
“世家朱门,人人羡之。”
“君理说世家猖獗,兼并土地,隐匿人口,组建部曲,却没有想到为何会如此吗?”
“江东自古以来便受山越侵扰,一到收获时节,往往会颗粒无收。这样的情况下,难道要听之任之,予取予求,将一年的收成拱手相让,然后自己饿死吗?”
“我承认江东世家多有兼并土地之举,但据我所知,有不少百姓,其实是主动前来依附,请求世家庇护,免受山越侵扰。”
“倘若当地官府能够驱逐山越,保护百姓,难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吗?”
……
顾雍说的似乎有理。
但刘邈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丝失望。